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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草芥命,道微光(下)

冰冷。

如同墜入無光的深海,意識被粘稠的黑暗包裹、拖拽,不斷下沉。沒有聲音,沒有溫度,只有無邊無際、令人窒息的死寂和重壓。肺腑間殘留的撕裂痛楚,在這絕對的虛無中反而成了唯一能感知的“存在”,提醒著他,自己似乎還“在”。

身體仿佛被徹底掏空,每一寸血肉都干癟枯竭,如同烈日下曝曬千年的朽木。丹田氣海處,那剛剛點燃、給予他一絲暖意和力量的“小火爐”,此刻冰冷死寂,連一絲余溫都感受不到。只有一種極致的“空”和“虛”,如同巨大的黑洞,貪婪地吞噬著殘存的最后一點意識。

要死了嗎?

這個念頭如同水底浮起的氣泡,輕飄飄地掠過,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平靜。穿越而來,掙扎求生,窺見超凡,卻又在剎那輝煌后,被自身的弱小和這世道的酷烈徹底碾碎……真是……荒謬啊……

就在意識即將徹底沉淪、消散于這冰冷虛空的瞬間——

噗。

一聲極其微弱、極其輕微的聲音,如同寂靜湖面投入的一粒細沙,打破了絕對的死寂。

那聲音,來自身體最深處。來自丹田氣海,那一片徹底冰冷死寂的“廢墟”中心。

一點微不可察的震動。

如同心臟停止跳動后,在絕對靜止中,心肌纖維最后的、本能的、微弱至極的抽搐。

緊接著——

嗡……

一絲比蛛絲還要纖細、比最薄的冰晶還要脆弱、幾乎無法被感知的淡金色氣流,如同從宇宙奇點中艱難逸出的第一縷物質,憑空出現在那冰冷的丹田中心!

這縷氣流太微弱了,微弱到仿佛下一刻就會被虛無吞噬。但它確確實實存在著!帶著一種微弱卻無比純粹的暖意,一種源自生命最本源的勃勃生機!它并非從血肉中重新榨取而來,更像是…更像是這片“丹田虛空”本身在絕望的枯寂中,于道窮之處,自發孕育出的一點“道種”!

氣流極其緩慢地旋轉起來,形成一個微不可察的、幾乎靜止的漩渦。每一次極其艱難的旋轉,都從虛無中汲取著微不足道的“存在感”,壯大著一絲微不足道的暖意。

這暖意太微弱了,根本無法抵御身體被掏空后的冰冷和虛弱。但它的出現,卻如同一根堅韌到極致的細線,死死地、一點一點地,將李玄即將潰散的意識,從無邊的黑暗深淵中,向上牽引!

“嗬……”

一聲極其微弱、如同游絲般的氣音,從李玄干裂、沾滿血污的嘴唇間溢出。他沉重的眼瞼極其艱難地顫動了一下,仿佛有千鈞之重。睫毛上凝結的血痂被這微弱的動作撕裂,帶來細微的刺痛感。

光線…刺眼……

他下意識地想躲避那從門口方向投射進來的、帶著雪沫反光的白茫茫光線,眼皮卻沉重得無法抬起。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尖叫著抗拒,劇痛、虛弱、冰冷如同無數條毒蛇纏繞啃噬。他只能勉強將沉重的眼皮掀開一條極其細微的縫隙。

模糊的視野里,是破廟斑駁的土黃色頂棚,幾根朽木猙獰地指向天空,能看到外面灰白色的、飄著零星雪沫的天光。光線很冷,帶著初冬的凜冽。

感官如同被冰封后緩慢解凍,一點點回歸。

嗅覺最先恢復。濃重的、令人作嘔的血腥味,混雜著塵土、干草腐爛、人體汗臭和排泄物的騷臭味,霸道地沖入鼻腔。這味道是如此熟悉,又如此令人窒息。

緊接著是聽覺。風穿過屋頂破洞和殘破門窗的嗚咽聲,如同鬼哭。角落里,一個壓抑、痛苦、帶著痰音的沉重喘息,斷斷續續,像拉破的風箱。那是…老鄭頭?他還活著?還有…另一個急促、粗重,帶著某種壓抑的興奮和貪婪的呼吸聲…很近!

最后是觸覺。冰冷的地面透過單薄衣衫傳來的寒意,刺入骨髓。臉頰和脖頸處粘稠的、半凝固的血污帶來的不適感。還有…胸口!

一只冰冷、粗糙、帶著厚厚老繭的大手,正用力地按在他的胸口,似乎在摸索著什么!

李玄的心臟猛地一縮!那強行催動、凝聚“氣芒”對抗官兵后,如同被徹底撕裂抽干的劇痛感瞬間席卷全身,讓他幾乎再次暈厥過去!

是疤臉!那個被嚇得失禁的疤臉漢子!

此刻,他臉上哪里還有半分恐懼?那雙渾濁的眼睛里,布滿了血絲,閃爍著一種近乎瘋狂的貪婪和兇戾!他正半跪在李玄身側,一只手死死按著李玄的胸口,似乎想壓制他可能出現的反抗,另一只手則急切地、粗暴地在他那件洗得發白的麻布直裰前襟處摸索著!他的動作粗暴而急切,手指甚至試圖撕開那層薄薄的布料!

“哪呢…藏哪了…金子…金子…”疤臉漢子嘴里含糊不清地低聲嘟囔著,聲音因亢奮而顫抖,眼睛死死盯著李玄前襟上沾染的、那片閃爍著刺目金砂光芒的血污!那金光,在門口透進來的雪光下,顯得如此耀眼,如此誘人!在他看來,這根本不是什么血,這是金子!是神仙或者妖怪身上流出來的金子!

他根本沒注意到李玄眼皮掀開的那一絲縫隙,也完全忽略了李玄那微弱得幾乎不存在的呼吸。巨大的貪婪和之前被羞辱、被恐懼支配的怨毒,此刻徹底吞噬了他的理智!找到金子!拿到金子!然后…然后把這不知是人是鬼的煞星徹底解決掉!絕不能讓他活著!剛才那點金光的恐怖還歷歷在目!疤臉眼中閃過一絲狠厲的殺機!

李玄心中一片冰冷,比身下的地面還要冰冷。憤怒?有一點,但更多的是冰冷的嘲諷和一種深深的無力。這就是人性?前一刻還因恐懼而跪地求饒,下一刻就能趁你病要你命?這世道,這人心…

身體如同被釘死在地上,連動一根小指頭的力氣都沒有。強行催谷的后遺癥如同無數把鋼刀在體內攪動,丹田氣海那一點剛剛艱難凝聚、如同風中殘燭般的微弱氣流,根本不足以支撐任何反抗。

怎么辦?

就在疤臉的手指粗暴地摸索到他胸口左側、心臟位置附近,似乎要撕開他內里那件同樣單薄、沾血里衣的剎那——

嗡!

一股微弱卻清晰的波動,從李玄體內那縷細若游絲的淡金氣流中傳出!這波動并非力量,更像是一種極其敏銳的感知!

是危險!致命的危險!疤臉那只按在他胸口的大手,位置!距離心臟太近了!這粗鄙漢子身上散發出的、毫不掩飾的殺意和貪婪,如同實質的針,狠狠刺在剛剛誕生的那點“道種”之上!

這強烈的刺激,如同投入靜水的一顆石子,讓那縷緩慢旋轉、脆弱無比的淡金氣流猛地一顫!隨即,一種源自生命最本能的、求生的躁動,如同野火燎原般,瞬間席卷了那縷微弱的氣!

意念!

李玄甚至來不及“想”,僅僅是一個最原始、最本能的念頭——保護!保護心臟!保護這最后一點生機!

嗡!

丹田氣海中心,那縷淡金氣流猛地一震!仿佛被無形的意志狠狠攥緊、壓縮!不再按照之前那殘破《黃庭經》記載的、模糊的行氣路線流轉,而是如同受到致命威脅的刺猬,本能地、瘋狂地朝著感知到危險源頭的心臟方向,猛地收縮、凝聚!

不是引導,是應激!是生命在絕境下被激發出的、超越所有功法套路的本能反應!

嗤!

一聲輕如蚊蚋、卻清晰無比的聲音!

一道比頭發絲還要纖細、凝聚到極致、幾乎化作實質金線的光芒,瞬間穿透李玄胸前薄薄的里衣和直裰,如同無中生有般,在他心口位置前方的空氣中,憑空亮起!光芒微弱,卻帶著一種無堅不摧的銳利鋒芒!

疤臉漢子按在胸口的右手食指,正巧抵在李玄心臟位置,指尖用力,試圖撕開衣服。就在那一點銳利金芒憑空出現的剎那,他的指尖,距離光芒的核心,不足一寸!

噗!

一聲極其輕微的、如同熱刀切過凝固油脂的聲音響起!

“啊——!!!”

疤臉漢子猛地發出一聲凄厲到不似人聲的、撕心裂肺的慘叫!他觸電般猛地縮回右手,整個人如同被巨錘砸中,向后翻滾出去!

他抱著自己的右手,在地上瘋狂地打滾、哀嚎!那只剛剛還試圖撕開衣服、攫取“金子”的右手食指,靠近指尖的一小截,赫然消失了!斷口處無比平整、光滑,如同被最鋒利的激光瞬間汽化!沒有流血,斷口附近的皮肉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焦黑色,并且那焦黑還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手掌方向蔓延!

“啊啊啊!我的手!我的手!”疤臉的聲音因劇痛和恐懼而扭曲變形,涕淚橫流,在地上瘋狂扭動,如同一條被踩中七寸的毒蛇。

劇烈的慘叫和翻滾,終于驚動了蜷縮在墻角、痛苦喘息的老鄭頭。老頭艱難地抬起血跡斑斑的臉,渾濁的眼睛看向在地上慘嚎打滾的疤臉,又看向依舊躺在地上、胸口位置似乎還殘留著一點微弱金光虛影的李玄,眼中充滿了極度的震驚和茫然。

李玄自己也愣住了。

胸口那點應激而發、保護心臟的金芒已經消失。指尖那點微弱暖流也消耗殆盡。丹田氣海中,那縷剛剛凝聚的淡金氣流,在剛才那一次極限壓縮、本能爆發的應激反應后,幾乎消耗一空,只剩下比塵埃還要細微的一點點,艱難地維系著旋轉,維持著最后一絲生機不滅。

但剛才那瞬間的爆發……

沒有行氣路線!沒有功法引導!純粹是生命受到致命威脅時,那一點新生的“氣”做出的、超越所有理論的本能反擊!快!準!狠!凝聚到了極致!威力…遠超點燃枯枝,甚至遠超嚇退官兵時強行凝聚的那點金芒!因為它沒有一絲一毫的浪費,所有的力量都在那一瞬間,凝聚于一點,爆發于一點!

這才是“氣”真正的用法?或者說,這是“練精化氣”初期,這微弱的力量,在生死之間被逼出的、最原始、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戰斗本能?

李玄的念頭飛轉,身體卻依舊虛弱得如同爛泥。每一次呼吸都沉重無比,帶著肺腑的劇痛和血腥味。他只能艱難地轉動眼珠,看向在地上慘嚎打滾、斷指焦黑的疤臉。

疤臉的慘叫聲漸漸弱了下去,并非痛楚減輕,而是巨大的恐懼和失血(雖然斷口沒有流血,但焦黑蔓延帶來的劇痛和未知的恐懼更甚)讓他陷入了半昏迷的狀態,只能痛苦地呻吟著,身體還在無意識地抽搐。

破廟里只剩下疤臉壓抑的呻吟,老鄭頭沉重的喘息,以及門外寒風的嗚咽。

“咳…咳咳…”老鄭頭再次劇烈地咳嗽起來,每一聲都牽動著傷口,鮮血再次從額頭和嘴角溢出。他掙扎著,用手撐著冰冷的墻壁,一點一點,極其艱難地挪動著身體,向李玄這邊爬來。每挪動一寸,都伴隨著壓抑的痛苦悶哼和粗重的喘息。

他爬到李玄身邊不遠,不敢靠太近,只是用那雙渾濁、卻帶著某種復雜情緒的眼睛,定定地看著李玄蒼白如紙、沾滿血污的臉。

“公…公子…”老鄭頭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帶著濃重的血沫氣音,他努力擠出幾個字,“您…您還好…好嗎?”

李玄無法回答。他甚至無法點頭。只能極其輕微地眨了一下眼睛,表示自己還“在”。他所有的力氣,都用在維持丹田那點微弱的生機不滅,以及對抗那如同跗骨之蛆的劇痛和虛弱。

老鄭頭似乎看懂了這個眼神。他布滿皺紋、沾著血污的臉上,努力想扯出一個安撫的笑容,卻比哭還難看。

就在這時——

“呼…呼…”

一陣急促、帶著劇烈喘息和重物拖拽聲的腳步聲,猛地從廟門外由遠及近!

瘦猴!是那個被李玄命令出去找食物的瘦猴!他回來了!

瘦小的身影幾乎是跌跌撞撞地沖進廟門,手里緊緊攥著幾個用臟兮兮破布包裹著的、黑乎乎、硬邦邦的東西。他渾身沾滿泥雪,臉上帶著驚魂未定和一絲狂喜,顯然在外面聽到了疤臉的慘叫,此刻沖進來,一眼就看到在地上痛苦抽搐的疤臉,還有躺在血泊中、生死不知的李玄,以及蜷縮在李玄旁邊、同樣血跡斑斑的老鄭頭。

“神…神仙爺爺!”瘦猴驚恐地叫了一聲,下意識地看向李玄,當看到李玄胸口那大片刺目的、帶著金砂的血污時,更是嚇得腿一軟,差點跪倒。

“別…別怕…”老鄭頭用盡力氣,嘶啞地開口,“疤臉…自己找死…神仙…沒事…”他一邊說,一邊用眼神示意瘦猴手里的東西。

瘦猴這才回過神,臉上的恐懼被一種找到食物的狂喜和獻寶般的急切取代。他連忙撲到李玄身邊,動作卻帶著小心翼翼的敬畏,距離李玄還有兩步遠就停下了,不敢靠太近。

“神…神仙爺爺!小的…小的找到吃的了!”瘦猴的聲音因激動而顫抖,他小心翼翼地打開手里那團破布,露出里面幾個黑乎乎、比拳頭小些、散發著麥麩和某種植物根莖混合氣味的雜糧餅子,餅子又冷又硬,表面粗糙,一看就是用最劣質的雜糧甚至麩皮混合野菜根莖揉成的,在汴京,這連狗食都不如。

但此刻,在瘦猴眼里,在奄奄一息的老鄭頭眼里,在虛弱到極點的李玄感知中,這散發著粗糲氣息的餅子,卻如同世間最誘人的珍饈!

“在…在一個荒廢的田壟溝里…找到的…可能是…是哪個逃難的…藏在那…被耗子啃了一半…但…但還能吃!干凈的!”瘦猴語無倫次地解釋著,將其中一個相對完整、沒有被鼠齒啃噬太多的餅子,雙手捧著,極其小心地遞向李玄的方向,卻又不敢真的遞到他手邊,只是放在距離李玄身體半尺遠的地上,仿佛那是供奉給神明的祭品。

食物的氣息,粗糲卻帶著生命能量的氣息,如同投入枯井的石子,瞬間在李玄那被掏空的身體里激起了滔天巨浪!

“精”!他需要“精”!

丹田氣海深處,那點維系著最后一絲生機的淡金氣流,如同餓極了的幼獸,感應到這近在咫尺的、蘊含著“精”的食物氣息,猛地劇烈震動起來!旋轉速度瞬間加快!一股前所未有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強烈渴望,如同燃燒的野火,瞬間沖垮了李玄因虛弱而近乎麻木的神經!

“呃……”一聲壓抑不住的低吼從李玄喉嚨里滾出。他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起來,眼睛死死盯著地上那塊粗糙的黑餅,瞳孔深處,一點微弱的、如同即將熄滅的余燼般的金芒,再次頑強地亮起!

吃!

吃下去!

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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