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樊籠
- 長生仙族:從茍在族塾教書開始
- 想吃黏糊火雞面
- 2476字
- 2025-07-12 21:18:55
公祭大典三日后,秋陽驅散了青竹山間繚繞不散的幾分陰冷。悲慟未曾遠去,卻已沉淀為一種更為堅韌的肅然。
山腳下,張家村那條被法術余波震毀的水渠旁,往日里高高在上的仙長們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外事堂主陳陽,和他身后一隊身著玄甲的“鎮山軍”。
陳陽挽著褲腿,赤著腳站在泥濘中,與村里的凡人壯丁們一同,將一根沉重的枕木扛上肩頭。汗水順著他古銅色的臉頰滑落,滴入腳下的泥水里,與這片土地再無分別。
他身后的鎮山軍士卒們,亦未動用分毫煞氣,手中那曾淬過魂的長槍,此刻被幾人合力,當作杠桿,小心翼翼地撬起一塊千斤巨巖,引來周遭村民一陣陣發自內心的喝彩。
宗祠二樓,陳年憑欄而立,衣袂在微風中輕擺。他看著山下那熱火朝天的景象,看著兒子在那群質樸的凡人中,用最笨拙也最真誠的方式,一寸寸地收攏著人心。
他那雙眼眸中,終是泛起了欣慰。這艘在驚濤駭浪中僥幸未沉的陳氏破船,終究是找到了它的壓艙石。這八百里山河的民心,便是水,亦可載舟,亦可覆舟,堵不如疏。
一陣急促而壓抑的腳步聲自身后傳來。一名負責照看陳玄的族人快步上樓,他想壓下聲音,可話語里的激動卻怎么也藏不住,幾近失聲:“平夫子!玄兒……玄兒的呼吸……平穩了!方才,他的手指動了一下,似乎……似乎是要醒了!”
陳年的身形猛地一顫,那根須臾不離手的竹杖,杖尾在木制的地板上,發出沉悶的一響。他沒有多言,轉身快步走向后山那間戒備森嚴的密室。
推開門,一股混雜著藥香與靈氣的味道撲面而來。床上,那個昏睡了多日的小小身影,眼睫正微微顫動。在陳年屏息的注視下,六歲的陳玄,緩緩睜開了雙眼。
那雙眸子,洗去了此前的懵懂,清澈得如同一泓深潭,他看到床邊的爺爺,干裂的嘴唇翕動了半晌,發出的第一個聲音,嘶啞而微弱,問的卻不是自己:“爺爺……我們家……沒事了吧?”
這一聲“爺爺”,讓陳年那顆早已堅如磐石的心,驟然一緊。他強行壓下翻涌的酸楚,俯下身,用自己那干枯粗糙的手,握住孫兒冰涼的小手,聲音里帶著刻意營造的溫和與慶幸:“沒事了,都過去了。玄兒是咱們家的大英雄,是你,引來了天威,嚇跑了所有壞人?!?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眼中適時地流露出一抹沉痛與惋惜,“只是……為了救大家,你……你把靈根里的元氣都燃燒干凈了。以后修行,可能會比別人……慢很多很多了。”
陳玄清澈的眸光,果然因“慢很多”這幾個字而黯淡了一瞬。陳年捕捉到這一絲失落,立刻從袖中取出了那塊古舊的青銅陣盤,如變戲法般,小心翼翼地放在陳玄手中?!安贿^,爺爺給你尋了件好東西?!?
他故作神秘地壓低了聲音,“這陣法很特別,它不怎么看重靈根,只要用心去學,就能讓那些很厲害的修士,在你面前也施展不出法術。玄兒你想想,是不是比單純的修行,要好玩得多?”
孩童的心性,終究是純粹的。那玄奧的陣盤,冰涼的觸感,以及爺爺口中那“讓厲害修士也施展不出法術”的神奇描述,瞬間便驅散了陳玄心中剛剛升起的那一絲陰霾。
他只覺得這是一件比世間所有玩具都有趣的寶貝。他用力地點了點頭,蒼白的小臉上,終于綻放出了一抹久違的的笑容。
陳年心中不忍,面上卻依舊帶著慈祥的笑意,開始教他第一句心法口訣,以及一個最為基礎的結印手勢。
陳玄的甲品靈根,那份與天地靈機與生俱來的親和力,深植于神魂之中。
幾乎在陳年話音落下的瞬間,他便已心領神會。那雙小小的手,笨拙卻精準地結出了第一個印。剎那間,密室角落里一盞作為長明燈的法器,其上豆大的火苗,在無風的環境下,猛地向內一縮,劇烈地搖曳了一下。
“爹!玄兒!”密室的門被猛地推開,陳陽端著一碗溫熱的米羹,滿面紅光地跑了進來。他看到兒子醒來,正興致勃勃地擺弄著爺爺給的“銅牌牌”,高興得幾乎合不攏嘴,三步并作兩步上前,將米羹用小勺舀起,遞到兒子嘴邊:“來,玄兒,快嘗嘗!這是你最愛吃的桂花糖米羹,爹方才親自去廚房守著,讓他們給你熬的,又香又甜!”
陳年看著眼前這幅父慈子孝、其樂融融的溫暖畫面,心中卻如被鈍刀反復切割。
他怕自己再多留一刻,眼中的悲憫便會無法掩飾。他找了個“人老了,站久了乏了”的借口,拄著杖,佝僂著身子,緩緩轉身,走出了密室。
門外的月光清冷如水,將他的背影拉得很長很長。
陳玄被父親溫暖地抱在懷里,一口口地吃著香甜的米羹,另一只小手,則下意識地摩挲著那塊冰涼的陣盤。
在父親的懷抱里,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神念也不自覺地,沉浸在了陣盤那玄奧繁復的紋路之中。
或許是甲品靈根那遠超常人的神魂天賦,或許,是與此陣那早已注定的血脈緣分,他的指尖,在無意間,劃過了一處極其隱秘的刻痕。
嗡!一陣常人無法察覺,卻在他識海驟然響起。一行仿佛悲愴寫就,充滿了不甘、決絕與宿命的冰冷文字出現再他的腦海深處:【需甲品靈根者,以身飼陣,化為陣眼,方可引動方圓十里地脈靈機,鎖絕天地。然,此生修為,將永固于筑基之境,再無寸進?!?
“怎么不吃了?是不是爹喂得不好?”陳陽還在笑著逗他,輕輕地用手指刮了刮他的鼻尖。
他沒有發現,自己懷中的兒子,那小小的身軀,在那一瞬間,變得無比僵硬。那碗香甜軟糯的米羹,在陳玄的口中,忽然變得比黃連還要苦澀,堵在喉間,難以下咽。
他懂了。在這一刻,他什么都懂了。什么“靈根受損”,什么“補償的玩具”……都是假的。
這是一個用愛與家族大義,精心打造的,名為“英雄”的樊籠。而他,陳玄,就是那只從出生起,就注定要被關進去,用自己的一生,為這個家族看守門戶的……麒麟。
他緩緩抬起頭,目光穿過門扉,看了一眼窗外爺爺離去的方向,那道在月光下顯得無比孤獨的背影,與他識海中那行字的悲涼,漸漸重合。
他又低下頭,看著父親那張充滿了關愛與喜悅,毫無保留的臉。
他沒有哭,也沒有鬧,只是在父親關切的注視下,默默地張開嘴,將喉嚨里那口苦澀的米羹,用力地,咽了下去。
夜已深,陳陽早已千叮萬囑地離去。密室中,陳玄悄無聲息地坐起身。
他沒有再去看床頭那塊決定了他一生命運的青銅陣盤,而是赤著腳,走到窗邊。
借著窗外灑入的一縷清冷月光,他伸出稚嫩的食指,在積著薄塵的地面上,無比認真地,一筆一劃地,寫下了他來到這個世界后,學會的第百個字——那個在測靈大典的潑天喜事之后,爺爺教給他的。
那個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明白其錐心含義的字:【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