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涼的水珠順著瓶身滑進袖口,他伸手探向祈霖玉額頭,指腹觸到的溫度卻比想象中更涼。
“也沒發燒啊?你以前不是說黑發像喪葬用品,還讓我染了頭藍毛?“
記憶突然翻涌,去年深秋的巷口,祈霖玉踩著滿地銀杏葉,舉著自己的藍發對他笑得狡黠。
“黑發多無趣,要做就做最扎眼的那簇光。“此刻她垂眸看著被風吹起的發絲。
“那不一樣,更何況我本來就是藍色的頭發,而且我哥也不同意我染頭發。“她伸手接住飄落的銀杏葉,葉脈在指尖微微發顫。
“這么聽話?不像你啊。“驚蟄挑了挑眉。
“你這話說得,“她轉回頭時眼尾帶了笑意,卻未達眼底:“好像我以前多叛逆似的。“
驚蟄張了張嘴,那些在舌尖打轉的質問突然變得滾燙:“不過說真的,你染黑色頭發,感覺更溫柔了,像個大家閨秀。“
秋風裹著糖炒栗子的甜香掠過街道,銀杏葉打著旋兒落在青石板上,被往來行人踩出細碎聲響。
微風裹挾著晾曬在操場邊的汗衫氣息,掠過爬滿紫藤的廊架,將廣播里的賽事預告揉碎成斷斷續續的音節。
梧桐葉在跑道邊簌簌作響,卷著不知誰遺落的加油彩紙,打著旋兒飄向沸騰的觀眾席。
下午兩點,塑膠跑道蒸騰著熱氣。
觀眾席早已擠得滿滿當當,幾個女生踩著塑料凳掛橫幅,彩紙在風中獵獵作響。
不知誰帶來的小蜜蜂擴音器循環播放著加油口號,混著此起彼伏的鼓掌聲,將空氣都攪得灼熱起來。
觀眾席上的人群如潮水般起伏,幾個女生踩著折疊凳揮舞著熒光棒。
驚蟄單膝跪在塑膠地上系鞋帶,寶藍色球服后背暈開深色汗漬。
他接過隊友拋來的籃球,指尖靈活轉動間,橡膠紋路與掌心的薄汗摩擦出細碎沙沙聲。
他站在場上,雙腳微微分開,身體微微前傾,做著熱身運動。
汗水從他的額頭滲出,沿著他的臉頰滑落,但他卻毫不在意,全身心地投入到比賽前的準備中。
祈霖玉坐在班級為驚蟄預留的位置上,她手中拿著為驚蟄準備的水,瓶身上的水珠在陽光下反射出晶瑩的光芒。
祈霖玉的目光如影隨形地黏在驚蟄身上,她纖細的手指緊緊攥著手機,指節都微微發白。
鏡頭里,驚蟄正俯身在講臺上調試投影儀,后頸露出一截白皙的皮膚。
她連按了好幾下快門,連呼吸都不自覺放輕了。
“咔嚓“的快門聲在嘈雜的操場里并不明顯,但足以引起周圍人的注意。
坐在她左側的女生猛地合上正在涂寫的筆記本,塑料封皮發出“啪“的脆響。
“喂,你誰啊?“女生的聲音刻意拔高了幾分,引得前后三排的人都轉過頭來。
她的短發隨著轉頭的動作掃過祈霖玉的手臂,帶著洗發水的薄荷味:“這可是班長的專屬座位。“
祈霖玉這才注意到,座位上搭著的校服上用馬克筆畫著個小小的星星標志,旁邊還寫著“蟄“字。
女生的指甲重重戳在那個字上,周圍響起窸窸窣窣的議論聲,后排兩個男生甚至站了起來。
祈霖玉感覺有十幾道視線像聚光燈一樣打在自己身上,握著手機的掌心沁出薄汗。
女生的身體又往前傾了傾,校服領口掛著的金屬吊牌幾乎要碰到她的臉頰。
祈霖玉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手機邊緣,冰涼的金屬觸感讓她稍稍定了定神。
她緩緩轉過頭,對上了女生充滿敵意的目光。
女生的眼睛微微瞇起,像只戒備的貓,手指緊緊扣著桌沿,似乎隨時準備站起來。
祈霖玉甚至能感覺到她身上散發出的敵意,像一層無形的刺,扎得人隱隱不適。
她輕輕吸了一口氣,唇角揚起一抹溫和的笑意,聲音輕柔卻清晰:“我是他姐姐。”
這句話像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周圍的竊竊私語瞬間停滯了一瞬。
女生的表情明顯僵住,眉頭皺得更緊,嘴唇微微動了動,似乎在思索這句話的真實性。
“不可能。”女生終于開口,語氣里帶著質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驚蟄從來沒有提過他有個姐姐。”
她的目光在祈霖玉臉上來回掃視,似乎想從她的神情里找出破綻。
祈霖玉依舊保持著淡淡的微笑,眼神卻微微閃爍了一下。
祈霖玉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手機邊緣,屏幕還停留在剛剛拍攝的驚蟄的側影上。
她察覺到女生審視的目光,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眼底卻閃過一絲狡黠。
“是嗎?”她微微歪頭,聲音輕軟,帶著幾分無辜:“那可能是他不想讓別人知道吧。”
女生的眉頭皺得更緊了,顯然對這個回答半信半疑。
她的語氣里帶著咄咄逼人的試探:“撒謊吧?我認識他兩年了,從來沒聽他提過有什么姐姐。”
祈霖玉輕輕“哦”了一聲,指尖在桌面上點了點,像是在思考怎么回應。
她上下打量著祈霖玉,從祈霖玉的發型到服飾,每一個細節都不放過。
顯然不太相信她的說法。
她的眼神中充滿了懷疑和警惕,仿佛要將祈霖玉看穿似的。
祈霖玉剛想開口解釋,突然,一只纖細的手從旁邊伸過來,一把拽住了那個女生的胳膊。
“哎呀,別鬧了,快走!”一個扎著馬尾辮的女生壓低聲音說道,語氣里帶著幾分無奈。
她看起來比剛才那個女生要溫和許多,眉眼間透著一種機靈勁兒。
“可是她”被拽住的女生還想掙扎,馬尾辮女生卻已經用力把她往后拉。
同時湊近她耳邊,用只有她們倆能聽見的聲音說道。
“姐姐,別搭理她,她就是個醋壇子,見不得驚蟄身邊有別的女生。”
祈霖玉耳尖微動,隱約聽到了這句話,不由得挑了挑眉。
馬尾辮女生見她似乎聽到了,干脆也不遮掩,沖祈霖玉眨了眨眼,笑嘻嘻地補充道。
“驚蟄可是我們班的籃球王子,迷妹一大堆呢!她啊,就是其中之一,整天盯著他看,生怕他被別人搶走。”
祈霖玉聞言,忍不住輕笑了一聲,原來如此,難怪剛才那個女生的敵意那么明顯,敢情是把她當成情敵了?
她點了點頭,表示理解,但心里卻覺得有些好笑,驚蟄那小子,在學校里居然這么受歡迎?
那個被拽走的女生雖然被強行拉回了座位,但仍舊不甘心地頻頻回頭。
她眼神里寫滿了不滿和嫉妒,仿佛祈霖玉是什么入侵者一樣。
祈霖玉懶得理會她,目光重新落回驚蟄身上。
確實挺好看的,難怪有女生為他爭風吃醋。
她托著下巴,饒有興趣地觀察著教室里的氛圍,周圍的學生三三兩兩地湊在一起,時不時偷瞄她一眼。
然后小聲議論著什么,顯然,她的出現已經引起了不小的騷動,祈霖玉淺藍色的眼睛很好看。
馬尾辮女生見祈霖玉似乎并不介意剛才的沖突,干脆湊了過來,在她旁邊坐下。
“姐姐,你是驚蟄的親姐姐嗎?”她好奇地問。
祈霖玉側頭看她,發現這女生眼睛亮晶晶的,像只好奇的小貓,倒是挺討人喜歡。
“算是吧。”她模棱兩可地回答。
“哇,那你們家基因也太好了吧!”馬尾辮女生驚嘆道。
“驚蟄在我們學校可是風云人物,成績好、打球帥,追他的女生能從教學樓排到校門口!”
祈霖玉忍不住笑出聲:“有這么夸張?”
“當然有!”女生用力點頭:“每次籃球賽,場邊全是給他加油的女生,還有人專門給他送水遞毛巾呢!”
祈霖玉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不由得覺得有趣。
“那他……有女朋友嗎?”祈霖玉隨口問道。
馬尾辮女生立刻露出八卦的表情:“姐姐這是在替他把關嗎?”
祈霖玉輕咳一聲:“隨便問問。”
“目前還沒有哦!”女生笑嘻嘻地說:“驚蟄對女生都挺禮貌的,但從來不跟誰走得太近,大家都說他高冷難追。”
祈霖玉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他高冷?你要不要看看他直播?搞笑成什么樣?”
“啊?”女生摸不著頭腦:“他還是網紅嗎?”
球場上,驚蟄正帶領球隊進行賽前熱身。
他今天的裝扮格外引人注目—件純黑色的無袖球衣。
背后印著醒目的“7“號,露出線條分明的手臂肌肉。
每次起跳投籃時,衣擺都會微微掀起,隱約可見緊實的腹肌輪廓。
祈霖玉注意到他手腕上戴著那條她去年生日時送的黑色護腕,這個發現讓她不自覺地彎了彎嘴角。
“喂,你看那個女生,從剛才就一直盯著驚蟄看。“
“她坐的位置也太顯眼了吧?故意的嗎?“
身后傳來窸窸窣窣的議論聲,祈霖玉不用回頭都能想象那些女生臉上探究的表情。
她故意把耳機音量調小了些,好讓自己不至于完全錯過這些有趣的“場外解說“。
比賽開始的哨聲響起,驚蟄作為首發控衛率先持球進攻。
他的運球節奏很有特點,不急不緩卻充滿爆發力,像一只蓄勢待發的獵豹。
祈霖玉注意到他每次突破前都會有個細微的假動作。
肩膀向左微傾的同時右腳卻已準備好向右突破,這個小習慣從初中開始就沒變過。
“防守!防守!“對面學校的啦啦隊開始整齊地喊口號。
驚蟄面對兩人包夾,突然一個背后運球接轉身,干凈利落地過掉了防守隊員。
祈霖玉不自覺地坐直了身體,手指輕輕敲打著欄桿。
這個動作她太熟悉了,去年暑假在社區籃球場,她曾無數次被這個假動作晃得失去重心。
球進的那一刻,整個球場沸騰了,祈霖玉看著驚蟄被隊友們團團圍住慶祝。
汗水順著棱角分明的下頜線滑落,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這一刻的他,好裝,祈霖玉點評道。
中場休息時,祈霖玉從包里拿出礦泉水,猶豫了一下還是走向球員席。
她能感覺到無數道目光追隨著自己,其中就包括之前那個質問她的女生。
對方此刻正咬著嘴唇,手里緊緊攥著一瓶功能飲料。
“給,你要的礦泉水。“祈霖玉把水遞給驚蟄:“演都不演了,怎么不多打一會,會有更多好多小女生心疼你的。“
“有病去醫院。”驚蟄明顯愣了一下,他仰頭喝水的樣子引起看臺上一陣小小的騷動。
喉結隨著吞咽的動作上下滾動,有幾滴水珠順著脖頸滑進球衣領口。
下半場比賽開始,球場上的吶喊聲、鞋底摩擦地板的吱呀聲、籃球撞擊籃板的聲音,所有這些都清晰地傳入耳中。
當比賽進行到最后一分鐘,雙方比分膠著時,祈霖玉不自覺地摘下了耳機。
驚蟄在三分線外,比賽結束后,剛才的女生滿懷期待地拿著水走向驚蟄。
但是驚蟄跟老師打了個招呼,直接朝著祈霖玉跑過去。
女生的臉上露出了失望的神情,她默默地看著驚蟄的背影,手中的水也變得沉甸甸的。
她不明白為什么驚蟄會對她如此冷漠,難道是因為剛剛那個女生的存在嗎?
驚蟄臉上露出了難得一見的溫柔笑容,眼角微微彎起,在夕陽的映照下顯得格外生動。
他用手背擦了擦額頭上未干的汗水,故意湊近祈霖玉問道:“我帥不帥?“
祈霖玉被他突如其來的幼稚問題逗笑了,伸手推開他汗津津的肩膀:“沒我帥,還有…臭死了,離我遠點。“
驚蟄接過祈霖玉遞來的礦泉水,擰開瓶蓋時皺了皺眉:“怎么這次水不是冰的?“
他的語氣里帶著些許撒嬌般的抱怨,和球場上那個凌厲的控衛判若兩人。
祈霖玉回頭瞥了他一眼,夕陽的余暉將她側臉的輪廓鍍上一層金邊:“早就熱了,不喜歡等會再去買新的。“
祈霖玉故意板著臉,卻在轉身時悄悄勾起嘴角:“反正某人打球時連水都不記得喝,現在倒挑剔起來了。“
驚蟄仰頭灌了大半瓶水,喉結隨著吞咽的動作上下滾動,他用手背抹了抹嘴角:“走吧,回家。“
打完比賽后,驚蟄婉拒了隊友們聚餐的邀請。
他低頭整理著護腕,汗水順著額角滑落,浸濕了衣領。
球場上歡呼聲漸遠,他獨自穿過操場,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修長而孤獨。
他回到空蕩蕩的教室,推開門時,木門發出輕微的吱呀聲。
夕陽的余暉透過窗戶斜斜地灑在課桌上,將他的座位鍍上一層溫暖的金色。
他走到自己的位置,指尖輕輕撫過桌面,那里還留著幾道淺淺的劃痕,是祈霖玉上次等他時無聊用鉛筆畫的涂鴉。
他動作利落地收拾好書包,將作業本整齊地碼放進文件夾,最后檢查了一遍明天要交的試卷。
走廊上已經沒什么人了,只有他的腳步聲在空蕩的教學樓里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