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拂過,帶來一絲涼意,他抬頭望去,祈霖玉正靠在校門口的老槐樹下等他。
她低頭擺弄著手機,一縷發絲垂落在頰邊,在晚風中輕輕搖曳。
夕陽的余暉透過樹葉的縫隙,在她身上灑下斑駁的光影。
她似乎察覺到視線,微微抬頭,目光穿過人群,準確無誤地落在他身上。
驚蟄不自覺地加快腳步,書包帶在肩上一晃一晃的。
他想起了小時候,每次放學祈霖玉也是這樣等他。
只不過那時候她總是捧著一本小說,看到入迷時連他走到跟前都發現不了。
“慢死了。”祈霖玉頭也不抬地抱怨,手指仍在屏幕上滑動,卻順手接過了他肩上的運動包。
她的指尖不經意擦過他的手臂,觸感微涼,卻讓他心跳漏了一拍。
驚蟄笑了笑沒說話,兩人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
暮色漸漸籠罩下來,路燈一盞盞亮起,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最后交融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祈霖玉忽然開口:“贏了?”
驚蟄的眼睛在暮色中亮得出奇,像是盛滿了細碎的星光:“嗯,等會要去我家吃飯嗎?“
他的聲音里帶著掩飾不住的雀躍,“我媽做了好多好吃的。“
祈霖玉的鼻尖動了動,仿佛已經聞到了從記憶深處飄來的香味。
她點了點頭,發梢隨著動作輕輕搖晃:“嗯,當然要去,好久沒吃到阿姨做的飯了。“
上次在驚蟄家吃飯的時候,是在小學的時候,那時她還夠不到灶臺。
只能踮著腳看驚蟄媽媽翻炒鍋里的菜,油星濺起來時,驚蟄總會把她往后拉。
夜色溫柔地籠罩著街道,晚風拂過行道樹,葉子發出沙沙的輕響。
路過24小時便利店時,祈霖玉突然停下腳步,運動鞋在地面上蹭出一道淺淺的痕跡:“等我一下。“
驚蟄還沒來得及回應,她已經跑進了明亮的店里。
透過玻璃窗,他能看見她在冷藏柜前猶豫的背影。
不一會兒,祈霖玉拿著兩盒草莓牛奶出來,塑料包裝上還凝著細密的水珠。
“喏,冰的。“她將一盒遞過來,指尖涼涼的,故意晃了晃自己那盒子,牛奶在盒子里發出咕咚的聲響。
“這次可沒忘記加冰。“她的眼睛彎成月牙,顯然是在調侃上次買飲料時的小失誤。
驚蟄接過牛奶,吸管戳破錫紙的瞬間,一股甜香撲面而來。
他轉身走在前面,后頸還帶著運動后的薄汗。
“媽,我回來了。“
驚蟄推開門的聲音驚醒了正在打盹的玄關綠植,幾片葉子輕輕顫動。
他的聲音里帶著運動后的疲憊,卻又透著回家的放松,像一只終于歸巢的倦鳥。
門鎖發出熟悉的咔噠聲,那是他從小到大聽了無數次的聲響。
祈霖玉跟在驚蟄身后踏進客廳,鞋底與木地板接觸時發出輕微的吱呀聲。
她的目光輕掠過客廳的每一個角落米色的布藝沙發上還鋪著那套藍格子沙發巾。
電視柜上擺著的水晶擺件在夕陽下折射出七彩的光,餐桌一角那道淺淺的劃痕是小時候她和驚蟄玩鬧時不小心留下的。
一切既熟悉又陌生,就像翻開一本塵封多年的相冊。
“正好,剛烤好的香酥餅。”驚蟄媽媽從廚房快步走出,圍裙上還沾著面粉。
手里托著一塊金黃色的餅,邊緣微微翹起,散發著誘人的香氣。
阿姨的眼睛在看到兒子的瞬間亮了起來,眼角的魚尾紋舒展開來,像是綻放的向日葵。
驚蟄自然地彎腰,就著母親的手咬了一口餅,酥皮碎裂的聲音清脆悅耳。
“燙!“他含糊不清地叫道,卻還是滿足地瞇起眼睛,像只偷腥成功的貓。
阿姨笑著拍了下他的后背,這個動作十幾年如一日,連力度都分毫不差。
放下書包時,驚蟄的書包帶勾住了玄關的衣帽架,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響。
他三兩口解決掉剩下的餅,碎屑沾在嘴角也顧不上擦,徑直走向廚房去洗手。
水龍頭被擰開的聲音,水流沖刷在皮膚上的聲音,還有驚蟄習慣性哼著的那段不成調的旋律。
這些聲音交織在一起,構成了這個家最平常的背景音。
直到這時,驚蟄媽媽才注意到站在光影交界處的祈霖玉。
“阿姨好,我是之前的對門鄰居,沈瑾霖。“祈霖玉上前一步,聲音清亮得像夏日里的一串風鈴。
她微微欠身,發絲隨著動作垂落,露出耳垂上那枚小小的星星耳釘。
驚蟄媽媽突然拍了下自己的額頭,這個動作讓面粉從圍裙上飄散開來,在光線中形成一片小小的云霧。
“哦,是小布丁啊!“她的聲音陡然提高了八度,雙手不自覺地抓住圍裙邊緣又松開。
“都長這么大了!上次見你的時候,你才到阿姨肩膀呢!“
記憶如潮水般涌來,那個總是扎著兩個小辮子,跟在驚蟄屁股后面跑來跑去的小女孩。
那個每次來做客都會乖乖把拖鞋擺得整整齊齊的小淑女。
那個和驚蟄一起趴在茶幾上寫作業,遇到難題時會咬著筆頭皺眉頭的小學渣。
廚房里傳來驚蟄關水龍頭的聲音,水滴落在地磚上的滴答聲清晰可聞。
驚蟄媽媽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來,手忙腳亂地整理著并不凌亂的圍裙。
“驚蟄你帶她去看電視,等你爸爸回來就可以吃飯了。“
她的目光在兩個孩子之間來回游移,嘴角噙著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
轉身回廚房時,驚蟄媽媽的拖鞋在地板上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她的背影看起來比記憶中矮了一些,腰身卻依然挺拔。
廚房門被輕輕帶上,但很快又被推開一條縫,她探出頭來補充道:“小布丁喜歡吃的菜,阿姨正好做了。“
說完還眨了眨眼,這個俏皮的動作讓歲月在她臉上留下的痕跡都變得生動起來。
客廳里突然安靜下來,只剩下電視機里傳來的天氣預報聲。
驚蟄走過來時帶著淡淡的沐浴露香氣,發梢還滴著水,在地板上留下幾個深色的小圓點。
“要喝什么?“他拉開冰箱門,冷氣涌出來形成一片白霧:“有橙汁,還有你以前最愛喝的...“
“荔枝味汽水。“祈霖玉不假思索地接話,說完自己都愣了一下。那個甜得發膩的飲料,她早就不喝了。
驚蟄的手在冰箱里停頓了一秒,然后精準地拿出了那罐貼著粉色標簽的汽水。
易拉罐被打開時發出“哧“的聲響,氣泡爭先恐后地涌上來,就像那些被時光掩埋卻從未真正消失的記憶。
祈霖玉接過汽水,指尖碰到冰涼的鋁罐表面,水珠順著她的手腕滑進袖口。
她小口啜飲著,甜膩的味道在舌尖炸開,恍惚間仿佛回到了九歲的夏天。
那時驚蟄家冰箱里永遠備著這種汽水,就因為她說過一次好喝。
電視機里正在播放本地新聞,女主播字正腔圓的聲音填充著兩人之間的沉默。
驚蟄坐在沙發另一端,他拿起遙控器換臺時,手臂上的肌肉線條隨著動作若隱若現,那是長期運動塑造出的流暢曲線。
“你媽媽...“祈霖玉斟酌著詞句:“還記得我喜歡吃糖醋魚。“
驚蟄的目光落在電視屏幕上,嘴角卻微微上揚:“她記得所有事。“
驚蟄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忽視的篤定:“你搬走那天穿的藍色連衣裙,你落在我們家的那本《小王子》,還有...“
他突然頓住,搖了搖頭:“反正她都記得。“
祈霖玉握緊汽水罐,冰涼的觸感讓她掌心發麻。
她沒想到那些自己都快遺忘的細節,在這個家里卻被如此珍而重之地保存著。
廚房里傳來鍋鏟碰撞的聲響,油煙機的轟鳴,還有驚蟄媽媽偶爾哼唱的幾句老歌。
驚蟄拿起遙控器時指節與塑料外殼碰撞發出輕微的“咔“聲。
綜藝節目的開場動畫在屏幕上炸開,主持人穿著亮片西裝跳進畫面。
夸張的笑聲經過音響放大后在整個客廳里回蕩,與罐頭掌聲交織成一片嘈雜的聲浪。
“想看什么,自己調。“驚蟄把遙控器遞過來時,他的袖口卷到手肘處。
祈霖玉在柔軟的沙發上坐下,布藝面料發出細微的摩擦聲,她的身體不自覺地陷進那個記憶中的凹陷里。
她順手撈起旁邊的小熊抱枕,棉布表面已經被洗得發白,絨毛磨出了細小的球粒,摸起來像曬過太陽的云朵。
抱枕右眼的那顆紐扣有些松動,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卻依然憨態可掬地沖她笑著。
茶幾上的零食盤里堆著各種膨化食品,包裝袋在燈光下閃著油膩的光。
祈霖玉從最上層摸出一片薯片,金黃色的薄片邊緣微微卷起,形成完美的弧形。
她咬下去的瞬間,“咔嚓“一聲脆響在齒間綻開,海鹽的咸香混合著馬鈴薯的醇厚立刻彌漫整個口腔。
這個味道太過熟悉,讓她恍惚間回到了小學四年級的暑假。
她和驚蟄常常這樣并排坐在沙發上看動畫片,分享同一包薯片,為誰吃到最后一片而斗嘴。
電視里換了一個歌唱選秀節目,評委的點評聲從音響里流淌出來。
祈霖玉無意識地用指尖撥弄著小熊抱枕松動的紐扣,目光落在電視柜上擺著的相框上。
那是張有些泛黃的照片,照片里的小驚蟄穿著藍色背帶褲,正對著鏡頭做鬼臉。
而角落里還能看到一個小女孩的側影,扎著雙馬尾,懷里緊緊抱著那個如今已經褪色的小熊抱枕。
廚房里傳來水流聲和碗碟碰撞的清脆聲響,間或夾雜著驚蟄媽媽溫柔的嘮叨和驚蟄簡短的應答。
門鈴就在這時響起,清脆的“叮咚“聲穿透電視的嘈雜。
驚蟄剛好端著糖醋排骨從廚房出來,瓷盤邊緣冒著騰騰熱氣。
他匆忙把盤子放在餐墊上,三步并作兩步去開門,拖鞋在地板上發出急促的啪嗒聲。
“我回來了!“驚蟄爸爸的聲音比人先到,帶著上班族特有的疲憊與放松。
祈霖玉從沙發靠背上探出頭,看見他提著公文包站在玄關,西裝外套搭在臂彎,領帶已經松開了。
“家里來客人怎么不跟我說一聲呢,我好帶點零食回來。“他一邊換鞋一邊抱怨,皮鞋與拖鞋交替時發出沉悶的碰撞聲。
祈霖玉連忙放下抱枕站起來,小熊玩偶從她膝頭滾落到地板上:“叔叔好。“
“我記得您之前特別喜歡喝茉莉花茶,所以就帶了點過來。“祈霖玉說著指了指茶幾上包裝精美的茶盒。
驚蟄爸爸明顯怔住了,他推眼鏡的動作停在半空,鏡片后的眼睛微微睜大。
“你跟她說的?“他轉向驚蟄,語氣中帶著一絲責備:“過來玩還帶什么禮物啊,這么客氣。“
驚蟄無奈地搖了搖頭,嘴角卻揚起一個了然的弧度:“爸,她是之前對門鄰居,沈瑾霖。“
空氣突然安靜了幾秒,驚蟄爸爸的眼鏡滑到了鼻尖,他透過鏡片上方仔細打量著祈霖玉。
突然,他拍了下額頭,這個動作讓眼鏡徹底歪到了一邊:“是小布丁!“
叔叔上下打量著祈霖玉,目光里滿是長輩特有的慈愛:“上次見你時,你還在和驚蟄搶游戲機呢!“
驚蟄父親的手懸在半空,比劃著一個到腰間的高度。
“上次見你才這么高呢!“他的聲音洪亮卻帶著不易察覺的哽咽,“現在都成大姑娘了!“
他下意識想拍拍祈霖玉的頭,就像小時候常做的那樣,可手臂舉到一半突然僵住了。
眼前這個姑娘已經一米八了,不再是那個會拽著他衣角要糖吃的小豆丁。
他的手在半空尷尬地轉了個彎,最終落在自己后頸上撓了撓。
“你奶奶還好嗎?“他問得小心翼翼,目光掃過祈霖玉緊繃的下頜線。
廚房飄來紅燒肉的香氣,砂鍋里咕嘟咕嘟的聲響突然變得格外清晰。
祈霖玉盯著餐桌上的汽水罐,水珠一顆接一顆滾落,在木質桌面上暈開深色的圓點。
“我奶奶她...“她的聲音突然變得很輕,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
窗外槐樹的影子投在餐桌布上,隨風輕輕搖晃。
祈霖玉垂下眼睛,睫毛在臉頰上投下兩片小小的陰影:“在我們搬走后的第七天就去世了。“
驚蟄父親正在擺筷子的手猛地一頓,竹筷在指間發出細微的“咔“聲。
餐廳里突然安靜得可怕,連廚房里鍋鏟碰撞的聲音都仿佛遠去了。
冰箱的運作聲,時鐘的滴答聲,全部凝固在潮濕的空氣里。
“第七天...“驚蟄父親低聲重復著,眉頭不自覺地皺起,在眉心刻出幾道深深的紋路。
他想起那個總是系著藍布圍裙的老太太,想起她布滿皺紋卻靈巧的手。
想起她教自己妻子腌蘿卜時說的那句“要放點紫蘇才夠味“。
“奶奶走得很突然,“祈霖玉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那天早上她還給我煮了紅糖雞蛋...“
她的喉頭動了動,“說搬了新家要記得常回來看看老鄰居……“
驚蟄父親的手掌重重按在桌面上,震得碗碟輕輕相碰。
他想起最后一次見到老太太時,她往自己懷里塞的那包桂花干,說等秋天到了要做桂花糕給孩子們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