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斗解與秦良玉驚愕回頭,卻見馬千乘含笑立在身后。
秦良玉最先回過神來,驚喜之下脫口而出:“夫......”
話音未落卻驀地收住,臉頰霎時染上朝霞,垂首低眉不語。
馬斗解大步沖上前,雙手按在馬千乘肩頭,急聲問:“乘兒?你怎會突然回來?”
馬千乘笑而不答,只抬眼四顧。
馬斗解當即會意,便道:“去主帳細說。”
軍營主帳。
馬千乘先吩咐馬剛帶人守在帳外,嚴禁任何人擅入,隨后才隨馬斗解與秦良玉步入帳中。
“乘兒,如今覃氏掌政,土司府庫房空虛,添置新設備的事該如何解決?”馬斗解剛坐定便迫不及待地問道。
馬千乘遞過一封函件。
馬斗解拆開一看,失聲驚呼:“權管宣撫事?”
他實在沒料到,大哥竟會將如此重權交付給馬千乘。
秦良玉連忙接過函件細看,心中又驚又喜。
夫君這么快就執掌土司府,自然讓她歡欣,可又暗暗擔憂他能否駕馭這般復雜的局面。
轉念一想,卻不由得敬佩起馬斗斛的胸襟與遠見。
古往今來,哪位掌權者不是將權力攥到最后一刻?
況且,從來沒人天生就會掌權,總要歷經學習與歷練。
父親常說,人唯有置于復雜環境中,方能快速成長。
她望向夫君,眼底滿是激動與希冀,若他能妥善化解土司府的困局,日后必成大器。
她隨即斂了喜色,蹙眉道:“只是近年邊境不寧,土司府耗了太多軍費,加上籌備開礦,庫存白銀本就不多,怕是買不了多少新武器。”
馬千乘自信一笑:“我自有辦法,只是此事不急,先處理好眼前的困局再說。”
秦良玉望著眼前的夫君,見他氣度從容,眼神沉穩中透著睿智,不禁心頭微動。
自古以來,帶些霸氣的男子,對女子總有種莫名的吸引力,即便她心性堅韌,也難例外。
她在心里暗忖,誰敢再說夫君是紈绔子弟,她第一個不依!
這時,馬斗解興奮接話:“正是!如今乘兒有了此權限,再無掣肘,大可放開手腳應對眼下的危機!”
或許,在許多人看來,石砫眼下的局面不值一提,但他卻有著清醒的認知,對于馬氏而言,實力與威信乃是統治的根基。
一旦龍河鹽場之事處置失當,致使馬氏的威信遭遇質疑,那么馬氏在石砫的統治,便會瀕臨崩潰。
這就如同唐朝末年的藩鎮割據一般,掌權者的號令傳不到地方,反倒要仰仗地方的臉色行事,如此一來,馬氏的末日也就不遠了。
自大明建國以來,朝廷雖顧及歷史淵源,承認土司的統治地位,卻從未停止過打壓與削弱土司勢力的盤算,無時無刻不在尋找機會推行“改土歸流”。
面對各地土司間的紛爭,朝廷向來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甚至暗中挑撥和扶持,直到事情鬧大引得朝野關注,才不痛不癢地各打五十大板。
朝廷從不忌憚土司內斗,唯獨怕他們抱團,形成強大的地方勢力,威脅到自身安危。
同樣,對于地方官府而言,他們也樂于見到土司轄下各方勢力相互傾軋,甚至設法挑起他們的紛爭,以此削弱土司的實力與統治根基。
因此,對各地土司府來說,土司的個人能力,直接關乎家族的興衰。
當初,正是因為看到石砫未來的繼承人馬千乘不學無術,他才會心灰意冷。
如今的土司馬斗斛才能平庸,其子更是個紈绔子弟,這怎能不讓他滿心絕望?
馬斗斛執政期間,對外,與酉州、施南兩土司勢同水火,與忠路、沙溪、永順等土司的往來也日漸稀疏。
對內,則與向、冉兩族交惡,過度依賴覃、黃、陳三族,權勢早已大不如前。
或許,面對眼前的內憂外患,大哥早已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看著局面持續惡化。
即便能勉強熬過這一劫,日后那個紈绔侄子承襲土司之位,也定然無力掌控大局。
馬氏家族綿延數百年的基業,恐怕真要毀在他手里了。
可短短半年間,侄兒馬千乘在武藝、心機、謀略與才能上的表現,竟都令他贊嘆不已,這也讓他重新看到了家族振興的希望。
他心中早已認定,馬千乘便是破解當前困局的最佳人選。
自從龍河鹽場事發,他便密切留意各方動向,搜集相關信息,時刻準備協助侄兒,一舉扭轉頹勢。
沒想到,大哥真的派乘兒回來,還賦予其土司的權力。
這位大哥雖能力平平,執掌馬氏二十余年,卻讓家族日漸沒落,但此刻,他無疑做出了最英明的決斷。
“二叔,眼下情況如何?”馬千乘沉聲發問。
他在深山礦場雖非與世隔絕,卻對外面的近況知之甚少,故而一回到土司城,便先來找馬斗解與秦良玉,想摸清最新局勢,再商議對策。
馬斗解從懷中摸出一個信封,抽出數張紙遞給馬千乘。
馬千乘接過一看,紙上密密麻麻記著各類消息。
自龍河鹽場事發后,覃、黃、陳三族都在暗中招兵買馬,加緊操練,陳氏更是大肆造船,在長江上操練水師。
向氏居于龍潭壩,冉氏駐在黃鶴壩,兩地都在石砫南邊,與酉州土司接壤,雖說近來兩族與酉州土司摩擦不斷,卻仍緊盯石砫動向,派了不少人四處打探消息。
十多日前,同知陳思極告了假,帶著剛成婚的二女兒與馬千駟,回萬縣老家祭祖去了。
“回萬縣祭祖?”馬千乘滿心疑惑。
龍河鹽場之事剛解決,后續還沒處置,陳思極與馬千駟怎么突然跑去了萬縣?
他心頭猛地一緊。
這祭祖的由頭實在牽強,若是陳氏家族的嫡長子或是嫡子成婚,帶回故土祭祖倒還說得過去,一個女兒出嫁,根本犯不著如此!
莫非,這趟行程與龍河鹽場事件有關聯?
“萬縣陳氏?”他低聲念著這個名號,忽然心頭一震。
族史里分明記載,西川礦監稅使陳奉,正是萬縣陳氏族人。
按原來的歷史軌跡,馬斗斛與馬千乘入獄兩年后,會在萬歷二十三年獲釋,只是馬斗斛會被免去宣撫使一職,由馬千乘接任。
而就在那之后,正是在陳奉的挑唆與支持下,馬千駟帶著覃、陳、黃三族的勢力反叛。
雖說叛亂最終被平定,石砫土司卻自此走向衰落,直到后來強大的秦良玉執掌大權,才重新迎來輝煌。
他暗自思忖,陳思極與馬千駟怕是借著祭祖的幌子,實則去聯絡陳奉。
他心中冷笑一聲,既然早已看透他們的圖謀,也清楚日后會釀成何等大禍,自己又怎會坐視不理?
見馬千乘陷入沉思,臉色卻越來越凝重,秦良玉不由得關切地問:“怎么了?”
馬千乘抬眼正要答話,旁邊的馬斗解卻壞笑著插話:“要不,我先回避回避,讓你們小兩口好好聊聊?”
馬千乘與秦良玉頓時面紅耳赤,異口同聲地叫道:“二叔!”“二叔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