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千駟滿面愁容，眼眶泛紅道：“外公，舅舅，你們可是不疼駟兒了？為何不肯聽駟兒之言？”

覃文龍嘆了口氣，語氣帶著疼惜：“駟兒，正因疼你，我們才不能貿然動兵。否則，你們母子夾在中間，豈不是進退兩難？”

話音未落，馬千駟已悲從中來，淚水奪眶而出。

他回想一路前來時的意氣風發，只當土司之位已是囊中之物，未曾想第一步便被外公與舅舅拒之門外。

就在此時，陳思極忽然朗聲大笑：“早聞覃氏族長最疼女兒和外孫，今日看來，傳言未必屬實！”

這話瞬間點燃了覃天保的怒火。

嫁給土司的覃氏，是他捧在掌心里的小女兒，自小嬌養長大，而她的兒子馬千駟，更是他心尖上的寶貝。

他絕對不能容忍，旁人如此揣度他與女兒、外孫的情分！

他猛地沉聲喝道：“此話從何說起？”

陳思極面對覃天保的怒目，依舊從容不迫：“疼愛不只停留在表面，你可曾為她母子的未來考量？”

覃天保一怔：“何為未來考量？”

陳思極道：“不慮及她母子的前路，便是不慮及覃氏家族的存亡，只怕覃氏離滅族之日不遠矣！”

覃文龍怒喝：“一派胡言！我覃氏盤踞此地數百年，誰敢輕言滅族？”

覃天保畢竟閱歷深厚，深知陳思極話中有話，反而瞬間冷靜下來，緩緩道：“陳賢侄，愿聞其詳?！?

陳思極輕端茶杯，抿了口茶。

覃文龍心領神會，揮手令下人退下。

待偌大的廳堂只剩四人，陳思極才沉聲道：“實不相瞞，我等此番請覃氏出兵，正是為了攪動馬氏內亂！”

見覃天保、覃文龍滿臉驚駭，他依舊鎮定自若：“親家母費盡心力讓馬千乘與冉氏退婚，可新嫁入馬氏的秦良玉絕非尋常女子。

假以時日，待馬千乘承襲土司之位，以他與秦氏、向氏、冉氏的盤根錯節，你覃氏與我陳氏恐無容身之地。

何況此子對繼母與駟兒極為疏遠，日后他母子在土司府恐難立足。

與其坐以待斃，何不尋機一搏？若助駟兒登上土司之位，覃、陳二族才有出頭之日！”

覃天保臉色驟變。

自女兒成為土司正妻后，已多次派人提及此事，他一直勸女兒不必心急，徐徐圖之即可。

馬千乘本是川東聞名的紈绔子弟，不學無術，他原以為即便其承襲土司之位，也可輕易架空廢除。

如今看來，這馬千乘并非傳言中那般無用。

單從他讓秦良玉、馬斗解執掌兵權一事，便知此子心機深沉。若真讓他坐穩土司之位，覃氏家族或許真會面臨滅頂之災。

陳思極見狀，順勢將他與覃氏母子的謀劃和盤托出。

覃天保心中盤算，若馬千乘并非傳言中的草包，女兒此舉，確實是迫不得已。

自己身為父親，豈有不助之理？況且，此事風險與收益并存，倒也值得一試。

覃文龍面色凝重，詳詢土司城近況后，沉聲道：“父親還請三思！若覃氏貿然出手，恐招滅族之禍！此事能否從長計議？”

他心中的不安，早已潛滋暗長。

馬千乘父子離去后，竟將兵權交予秦良玉與馬斗斛共管，這步棋實在高明。

更何況秦良玉五個多月來日夜操演兵馬，練兵之勤令他愈發憂慮。

兒子的猶豫，反而點燃了覃天保的豪情，他猛地一拍案幾，聲如洪鐘：“若此刻畏縮不前，他日只怕永無翻身之日，這與滅族又有何異？

我覃氏盤踞此地數百年，根基深厚豈是馬氏能比？馬氏如今成功開礦，不久便會實力大增，此時不搏，更待何時！陳賢侄且說，要我覃氏如何行事，盡管細細道來！”

馬千駟與陳思極聽聞此言，不禁喜上眉梢。

覃文龍見父親心意已決，暗自長嘆一聲，便不再多言。

四人隨即圍坐一處，低聲密謀起來。

......

三日后。

秦良玉與馬斗解接獲密報，覃氏與黃氏已派遣私兵突襲龍河鹽場。

駐守鹽場的馬氏士兵倉促應戰，未料鹽場內的覃、黃兩族士兵突然倒戈，致使馬氏部眾悉數被擒，龍河鹽場遂落入覃、黃二族之手。

二人對此早有預判，神色并未顯慌張。

馬斗解長嘆道：“乘兒當真是料事如神！”

他心中對馬千乘的智謀愈發敬佩，也為自己不能提前防范而懊悔。

秦良玉勸慰道：“二叔公不必自責，我等眼下兵力有限，實難兼顧周全?！?

知曉對方動向，反而讓她略感從容。

馬斗解提議：“是否快馬傳信給大哥，從冷水溪調兵回來處理？”

秦良玉搖頭否決：“不可。昨日陳思極與馬千駟已回城，若此時調兵，定會打草驚蛇。若覃、黃二族據險死守，我軍恐難推進。老爺臨行前命我等臨機決斷，此事便由我等自行處置。”

馬斗解頷首，又問：“秦氏的援兵如今在何處？”

秦良玉答：“今日接父親書信，已派堂弟秦邦翰率五百兵丁喬裝前往龍河鹽場，明日便會潛伏在鹽場旁的北峰山?！?

正商議間，衛兵來報土司府有請。

二人相視一眼，皆是驚愕，覃氏此時召他們，所為何事？

土司府。

覃氏、馬千駟、陳思極端坐廳堂，面上滿是焦灼。

秦良玉與馬斗解一進門，覃氏便遞來一封信函。

秦良玉展開一看，神色驟變。

竟是覃、黃二族發來的告知函，宣稱已控制龍河鹽場，并要求馬氏恢復傳統“峒分制”的分配方式。

馬斗解讀罷，亦裝作大驚失色。

覃氏故作惶恐：“我父為何行此下策？有事好好商議便是，何苦強占鹽礦？”

馬千駟與陳思極連忙附和，一面斥責覃、黃二族行事過激，一面撇清覃氏與此事的關聯。

秦良玉與馬斗解佯裝手足無措，實則冷眼旁觀他們演戲。

覃氏轉向秦良玉：“玉兒，此事該如何是好？”

秦良玉心中已有計較，佯裝沉思后道：“此事非同小可，需即刻派人將信函呈送老爺定奪。另外，請母親派人前往龍河鹽場安撫覃、黃二族，讓他們靜待老爺回訊。”

陳思極點頭稱是：“也只能如此了?！?

秦良玉又道：“當務之急，是嚴守土司城，防范意外。二叔公，稍后請派一千兵丁巡視城外，若有異常即刻處置?！?

馬斗解應下，二人隨即告辭。

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覃氏、馬千駟、陳思極相視一笑，眼中難掩得意。

秦良玉與馬斗解的反應，盡在他們算計之中。

覃氏立刻派人將信函送往冷水溪礦場，并叮囑陳思極緊盯二人動向。

一個時辰后。

西門外密林處，秦良玉揮手與馬斗解道別。

此前，一千士兵分四隊從四個城門同時出城，她喬裝成兵卒，混在其中，只為避開覃氏眼線。

此刻，她將率三百人秘密奔赴龍河鹽場，而馬斗解則將剩余七百士兵分成四隊，大張旗鼓地返回城中。

“良玉，龍河鹽場便托付給你，一切當心！”

秦良玉頷首，策馬消失在暮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