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城北軍營。
馬斗解與秦良玉臉色十分凝重。
他們剛接到密報,馬千駟與陳思極率數名軍士,策馬自西門而出,朝著西南方向疾馳而去。
龍河鹽場,正是在古城壩西南。
馬斗解取出馬千乘的信件,再細讀一遍,焦急道:“這二人定是去找盤龍山的覃氏家族,想讓他們派私兵奪取鹽場。我即刻帶兵前去守護鹽場,你看如何?”
因侄子的提醒,他心底已然認定,龍河鹽場危在旦夕。
秦良玉卻輕輕搖頭,聲音沉穩:“二叔公,不必如此急躁。”
“怎能不急?”馬斗斛眉頭擰成一團,眼中盡是焦慮,“龍河鹽場中,僅有五百馬氏士兵,覃氏若突然發動襲擊,內外夾擊,鹽場怕是瞬間就會失守。”
見秦良玉仍在沉思,他又急切補充道:“我堅信乘兒的判斷!”
這話讓秦良玉心頭一暖。
眼前這位二叔公,曾韜光養晦二十年,可這五個月在軍營里,他展現出的高強武藝、過人謀略,以及帶兵練兵時的雷厲風行,都讓她由衷敬佩。
“二叔公,夫君遠在冷水溪,您為何如此篤定他對古城壩局勢的判斷?”
秦良玉之言,讓馬斗解猛然愣住。
是啊,自己從未細想過這個問題。
自從被侄子擊敗,得到那本《練兵實紀》,他便打心底里信任這個侄子。
尤其是這幾個月的書信往來,侄子所展現的見識與能力,更是令他折服,以至于從未懷疑過侄子的判斷。
他露出一抹溫和的微笑:“乘兒是馬氏的未來和希望,我沒有理由不信他!”
秦良玉感動地點頭:“我也相信他。只是戰場形勢瞬息萬變,咱們不得不謹慎。如今,敵暗我明,古城壩還有覃氏,若我等貿然分兵,城中守衛空虛,敵人臨時改變計劃,轉而攻擊土司城,那該如何是好?”
這番話如同一盆冷水,讓馬斗解驚出一身冷汗。
他一時不知所措,下意識問道:“依你之見,該當如何?”
秦良玉思考一會,沉聲道:“當下敵情不明,我們不如以不變應萬變,再伺機而動,如何?”
馬斗解連連點頭:“好,還是良玉考慮周全!土司城是馬氏根基,守住這里才是重中之重。”
秦良玉無奈一嘆:“我何嘗不想派兵去守衛龍河鹽場,可城中總共才一千五百士兵,實在難以兼顧兩頭。”
馬斗解沉思片刻,突然眼前一亮:“良玉,為何不向忠州秦氏調兵?”
秦良玉恍然,這段時間一心撲在練兵上,竟把娘家的兵馬忘得一干二凈。
二人迅速商議一番,秦良玉當即提筆修書,詳細說明土司城的危急情況,懇請父親派兵支援。
她特意叮囑,讓秦氏私兵分批喬裝,晝伏夜行,秘密前往龍河鹽場,務必不能打草驚蛇。
......
盤龍山,橫亙于石砫西南,連綿數十里的山巒,如巨龍盤踞大地。
龍河自山間奔涌而過,勾勒出此地山清水秀的靈秀景致。
山腳下連片的宅院,便是覃氏家族的聚居之地。
廳堂內,覃氏族長覃天保正與長子覃文龍,接待著從古城壩遠道而來的外孫馬千駟,以及石柱同知陳思極。
年約六旬的覃天保,身材魁梧,雖已花甲之年,仍精神矍鑠。
馬千駟率先開口,請求覃氏出兵控制龍河鹽礦,要求馬氏恢復舊制。
聽罷,覃天保指尖輕叩桌面沉吟片刻,轉而問向覃文龍:“龍兒,你怎么看?”
時年四十的覃文龍,生得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樣,作為覃氏嫡長子與繼承人,凡事總以家族興衰為首要考量。
“父親,讓馬氏恢復舊制,本是我族長久以來的訴求,但出兵控制鹽礦的手段,是否過于激進?我族如今的實力,恐怕難以與馬氏抗衡。”
覃天保微微頷首,這正是他一直以來的顧慮。
覃氏如今能從龍河鹽場分得三成收益,若恢復舊制,便可增至四成,但這僅一成的利益增量,尚不足以讓他甘冒與馬氏兵戎相見的風險。
縱使覃氏多年來,屢遭馬氏打壓,他心中積郁的憤懣,早已如烈火燎原,卻也清楚當下并非爆發的時機。
“龍兒說得在理。”他撫須嘆道。
見覃天保態度遲疑,馬千駟臉上難掩失望,急切地望向身旁的陳思極。
只見陳思極慢條斯理地呷了口茶,沉聲道:“覃兄此言差矣!覃氏扎根石砫數百年,自古便是本地第一豪族,豈料馬氏驟然到來,執掌石砫后,覃氏竟屢遭打壓,如今勢力已落于馬、向、冉三族之后。
如今天下時局動蕩,唯有手握實力方能保境安民,乃至稱雄一方。
而實力從何而來?需以財富為基。
有了錢財,方能招兵買馬、擴充軍備。
如今馬氏靠開采銀礦,財源廣進,日后必能勢力大增。
覃氏為馬氏效力多年,豈能不隨行就市,分一杯羹?
但指望馬氏從銀礦收益中讓利,根本無望,既然如此,何不從鹽礦謀取更多利益?何況這本就是覃氏應得之物!”
這番話如重錘般,擊中覃天保的要害。
自女兒成為土司正妻后,他便暗中積蓄力量,一心想超越冉、向二族,重振第一豪族的聲威。
而且,近年來眼見天下大亂,覃氏已悄悄擴充私兵,卻因養兵耗資巨大,即便家底豐厚也漸感吃力。
陳思極所言不假,若想壯大勢力,必須掌控更多財脈。
石砫五大豪族各有斂財之道,向氏靠鐵器兵器、冉氏靠火器漆器、覃氏靠鹽礦丹砂礦、黃氏靠醫藥醫術、陳氏靠長江碼頭。
而丹砂礦產量有限,鹽礦自然成了覃氏唯一的突破口。
見父親面露動搖,覃文龍急忙進言:“父親,出兵與土司對抗,乃謀逆之舉,還請三思!”
他并非不想壯大家族,只是天性沉穩,始終將家族安危置于首位,主張先求穩再圖發展。
陳思極卻搖頭反駁:“這怎能算作亂?不過是談判的籌碼罷了!若不控制鹽礦,馬氏豈會與你等坐下來和談?何況土司正妻乃是覃氏之人,事情怎會沒有轉圜余地?”
覃天保反復權衡,終究覺得風險與收益不成正比。
為了區區一成鹽礦收益,便要冒與土司決裂的風險,實在得不償失。
良久,他擺了擺手,語氣堅定:“龍兒說得對,出兵風險太大,此等激進之舉,實不可取!”
此言一出,覃文龍暗自松了口氣,而馬千駟與陳思極則臉色驟變,眼中滿是難以置信的錯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