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夜風拂過志陽大學的新校區,帶著白日陽光殘留的微薄暖意,卻也裹挾著草木深處滲出的絲絲涼氣,直往人衣領里鉆。晚自習結束的鈴聲仿佛還帶著尾音,在空曠的教學樓之間回蕩。學生們如潮水般從各個教室門口涌出,匯入走廊,又分散成無數細流,嘰嘰喳喳的告別聲此起彼伏。
“再見,我先回去了。”一個扎著馬尾的女生對同伴揮揮手,書包甩在肩上。
“明天見哦……”同伴的聲音拖得長長的,帶著晚自習后的疲憊與放松。
“路上小心。”另一個方向傳來叮囑,聲音很快被淹沒在人潮里。
影寒夾在人群中,隨著人流緩緩移動。她緊了緊身上略顯單薄的外套,新校區的夜晚總感覺比老校區更空曠,更冷清,連風都似乎更肆無忌憚一些,影寒心中道著奇怪,明明是夏天,晚上怎么還有點冷了……
她所在的宿舍區——“松濤苑”,被規劃在了整個校園地圖最偏僻的西南角,與教學樓群之間隔著一片尚未完全開發的小樹林和一片坑洼不平、據說未來要建體育館的空地。
“真夠遠的……”影寒低聲咕噥了一句,和身邊同路的幾個同學也道了別。她的舍友要么是別的專業沒晚自習,要么今晚有社團活動,司徒泠鳶更是被她家的司機給接了回去,自己又被老師下了禁令不準再回家住,因此此刻只剩她一個人孤零零地踏上那條越來越僻靜的回“松濤苑”的路。
腳下的水泥路面還算平整,是新鋪設不久的,但道路兩旁的光景就透著股倉促和荒涼。稀疏的路燈桿子像沒吃飽飯似的立著,間隔大得離譜,昏黃的光暈只能勉強照亮燈柱下方一小圈可憐的地面。再往前走,影寒的心跳開始不自覺地加速——前方,道路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巨口吞噬掉了一大段,路燈桿還在,但燈頭的位置空空如也,只有冰冷的金屬桿在遠處教學樓微弱光線的映襯下,投下幾道模糊而扭曲的長影。那片純粹的、濃稠的黑暗,如同巨大的墨團,橫亙在回宿舍的必經之路上。
白天走過這里時還好,晚上……影寒每次獨自走這段路都感覺后背發毛。她下意識地加快了腳步,想追上前面依稀還能看到的幾個模糊人影。可就在這時,那幾個人影似乎被無形的橡皮擦抹過,毫無征兆地拐進了旁邊一條影寒從未注意過的小岔路,腳步聲也瞬間消失。
“喂!等等……”影寒下意識地開口呼喚,聲音在寂靜里傳開,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然而回應她的只有風吹過路邊稀疏灌木發出的沙沙聲,那幾個人影早已不見。一股冰冷的寒意順著脊椎猛地竄上來。整條路上,只剩下她一個人。
黑暗,無聲無息地圍攏過來,帶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路燈缺失的那段路像一堵厚重的、無法逾越的黑墻,橫在面前。影寒能清晰地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咚咚咚地撞擊著耳膜。她猛地停住腳步,幾乎是帶著哭腔喊了出來:“小白小白!出來!”
“嗡嗡——嗡!”一陣熟悉的、帶著點安撫意味的輕微嗡鳴立刻回應了她。背包側袋自動彈開,那架銀白色、線條流暢的小型無人機輕盈地滑出,懸停在影寒面前。機身兩側柔和的藍色指示燈穩定地閃爍著,像一雙忠誠而冷靜的眼睛。這正是今天早晨精準無誤給她送來熱騰騰早餐的那位“外賣員”。
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影寒的心稍稍安定了一絲。她伸出手指,在無人機光滑的機腹位置快速而準確地戳了三下。這是她預設的緊急照明指令。
“咔噠”一聲輕響,機腹下方一塊小巧的蓋板無聲滑開。一道明亮、穩定、如同小型探照燈般的強光柱瞬間刺破濃重的黑暗,筆直地向前投射出去,將前方大約十米范圍內的路面照得亮如白晝。
“啊——!”幾乎是燈光亮起的同一剎那,影寒的驚叫撕破了死寂。她踉蹌著猛地后退,差點直接摔倒。燈光所及之處,并非空無一物!就在光柱的邊緣,離她腳尖不過兩三米遠的地方,一個東西正靜靜地、詭異地盤踞在路中央!
那根本不能稱之為生物。它更像是一團從最深沉的噩夢里爬出來的污穢凝聚物,一個純粹由流動的、粘稠的陰影構成的團塊。它沒有固定的形態,邊緣像融化的瀝青一樣微微蠕動、流淌著,表面不斷起伏,仿佛有無數細小的黑色蟲豸在內部翻騰。
在強光的直射下,它非但沒有顯出清晰的輪廓,反而更加幽暗深邃,仿佛能將光線都吸進去。它投下的影子被拉得極長,斜斜地、扭曲地爬滿了整條道路,一直延伸到燈光無法觸及的遠方黑暗里,像一條通往深淵的黑色地毯。
影寒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渾身的汗毛瞬間炸起。她下意識地環顧四周,心徹底沉到了谷底——就在這短短的幾秒鐘,剛才還能隱隱聽到遠處宿舍樓喧鬧聲的夜,徹底死寂了。
風停了,蟲鳴消失了,連遠處教學樓的燈光都像是被蒙上了一層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遙遠。整個世界仿佛被塞進了一個隔音的玻璃罐子,只剩下她粗重的喘息聲和無人機懸停發出的低沉嗡鳴。
“這……這是什么鬼東西……”影寒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牙齒不受控制地咯咯作響,冷汗瞬間浸濕了后背的衣衫。她從未經歷過如此真實的、非現實的恐懼。
“嗡——!”無人機“小白”的反應比影寒更快。它小巧的機身猛地一震,發出一聲比平時尖銳急促得多的嗡鳴,瞬間從影寒身側激射而出,毫不猶豫地懸停在她與那團蠕動陰影的正中間。機腹下方的照明燈功率驟然提升到極限,熾白的光束死死鎖定著那團黑暗。
同時,它兩側纖細的機械臂發出一連串密集而清脆的金屬咬合聲,如同變形金剛般迅速重組、延展、硬化!眨眼間,兩支閃爍著冰冷金屬寒光的鋒利合金刃刺,如同螳螂的前肢般彈出,穩穩地指向那團陰影,擺出了最決絕的防御姿態。機身上的指示燈也由溫和的藍光轉為刺目的、充滿警告意味的猩紅!
那團蠕動的漆黑陰影似乎也被這突然出現的強光和充滿攻擊性的機械造物弄得頓了一下。它表面那粘稠的黑暗物質起伏得更劇烈了一些,兩個空洞的、仿佛隨意戳出來的不規則圓孔在團塊上方緩緩浮現,透著一股非人的漠然。
圓孔下方,裂開了一道鋸齒狀的縫隙,一張一合,發出了聲音。那聲音極其怪異,像是無數個不同音調、不同年齡的人聲被強行糅合在一起,時而尖銳如童音,時而沙啞如老人,最后卻穩定在一個帶著點奶氣、卻又冰冷得毫無溫度的軟糯童聲上:
“異能者?怎么回事?”那聲音帶著濃濃的困惑,仿佛在自言自語:“看這個機械樣子……這個異能難道是‘機械之心’?不對啊,怎么這么弱?!而且……”陰影團塊上那兩個空洞的“眼睛”似乎轉向了被小白護在身后、臉色煞白的影寒:“這女人身上我可沒有感到任何異能的氣息……早上我就覺得不對,這無人機給她送飯我就覺得怪……奇怪奇怪奇怪奇怪……”
它反復念叨著,粘稠的身體表面泛起一陣陣漣漪,顯得煩躁而困惑。
影寒被這詭異的聲音和審視的目光刺激得渾身發冷,巨大的恐懼幾乎要淹沒理智。她看著擋在自己身前、那小小的、卻悍不畏死的銀色身影,一股混雜著絕望和勇氣的熱流猛地沖上頭頂。
“喂!”她強迫自己張開嘴,聲音嘶啞卻異常響亮地喊出來,試圖用音量驅散恐懼,也奢望著能穿透這片死寂的黑暗引來救援:“你到底是什么人???不對,是什么東西?我好像沒有……沒有得罪過你吧?!”
她一邊喊,一邊本能地想要后退,想拉開與這怪物的距離。然而雙腿卻像灌滿了沉重的鉛塊,又像是被無形的恐懼之釘牢牢釘在了原地,根本不聽使喚。身體因為用力而劇烈搖晃,腳下被一塊凸起的碎石一絆——
“噗通!”一聲悶響。影寒狼狽地、結結實實地一屁股跌坐在冰冷堅硬的水泥地上,尾椎骨傳來的劇痛讓她眼前發黑。小白焦急地在她頭頂盤旋,發出急促的嗡鳴。
“你你你……你別過來啊!”跌坐在地的恐懼感徹底爆發了,影寒的聲音帶上了哭腔,眼淚不受控制地在眼眶里打轉。她幾乎是手忙腳亂地伸出雙手,一把抱住了懸停在面前的小白。小白也立刻明白了主人的意圖,一支合金刃刺迅速收回、變形,變成一把長度適中的、閃爍著寒光的匕首柄,穩穩地落在影寒顫抖的手中。她死死攥住那冰冷的金屬,用盡全身力氣將它高高舉起,鋒利的刀尖直指那團蠢蠢欲動的陰影。仿佛只有這冰冷的觸感能給她一絲虛幻的安全感。
同時小白舉著另外一只機械臂擋在了影寒的身前。
她甚至不敢再看那團越來越近的黑暗,猛地扭過頭,緊緊閉上了眼睛。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跳動,幾乎要炸開。就在這無邊的恐懼和絕望的深淵邊緣,一個名字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稻草,帶著她全部的本能和依賴,從心底最深處迸發出來,化作無聲卻無比強烈的吶喊,在靈魂中瘋狂回蕩:
‘思瞞哥!思瞞哥!快來??!求求你了!再不來你最可愛的小妹妹就要被怪物吃掉啦!以前不管是誰欺負我,不管遇到多大的麻煩,你不是都會像變魔術一樣立刻出現在我身邊嗎?這次……這次也一定可以的!求你了!’
“嘿嘿……你叫吧,你就是叫破了喉嚨……”
那團自稱為“魅影”的陰影似乎很滿意影寒此刻的恐懼,它發出那種混合著軟糯童音和冰冷惡意的怪笑,粘稠的身體一彈一彈地向前逼近,拉長的影子如同活物般在地面上蔓延,眼看就要觸碰到影寒的鞋尖。它裂開的鋸齒狀嘴巴里,那句經典的反派臺詞眼看就要完整吐出——
轟?。。?
聲音不是從嘴巴里發出來的。那是一道震耳欲聾的爆鳴!仿佛九天雷霆在咫尺之距轟然炸響!整個被隔絕的黑暗空間都劇烈地震顫了一下!
影寒只覺得一股狂暴無匹的氣流如同無形的巨錘,狠狠砸在她前方的地面上!塵土、碎石猛地炸起,劈頭蓋臉地打來!她下意識地縮緊身體,緊閉的雙眼被強光刺激得生疼——不是小白那種穩定的照明光,而是一種短暫、熾烈、如同閃電般瞬間照亮了整個黑暗領域的藍白色光芒!
就在光芒炸開的中心點,一道身影以超越視覺捕捉極限的速度悍然降臨!
那是一道臃腫、厚重、覆蓋著冰冷金屬的藍色身影!仿佛一座從天而降的小型堡壘!沒有絲毫緩沖,沒有絲毫停頓,那道藍色身影在落地的瞬間,右腿如同攻城重錘般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帶著一種純粹到極致的物理毀滅力量,狠狠側踢而出!
目標,直指那團正在怪笑的“魅影”!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拉長、凝固。
影寒透過被淚水模糊的睫毛縫隙,看到那團剛剛還囂張蠕動、志在必得的漆黑陰影,像一個被巨力抽飛的、灌滿了劣質墨汁的破皮球。它那粘稠流動的身體被這沛然莫御的一腳踢得瞬間變形、拉伸、扭曲!它連一聲完整的驚呼都沒能發出,只有一聲短促得如同氣泡破裂的“呃?!”,整個身體就化作一道模糊的黑色流光,被那股狂暴的力量裹挾著,高速旋轉著,狠狠砸向路邊那片稀疏的灌木叢!
“嘩啦啦——咔嚓!”
脆弱的灌木枝條根本無法承受這巨大的沖擊力,瞬間被撞斷、壓碎了一大片。那團陰影深深地嵌了進去,激起漫天枯枝敗葉,一時間沒了聲息。
“怎么可能?!”一個尖利得變了調的、混合著難以置信和劇烈痛苦的童音從灌木叢的狼藉中驟然響起。那團陰影猛地從斷枝殘葉中彈跳起來,表面劇烈地波動著,那兩個空洞的圓孔“眼睛”死死鎖定在突然降臨的藍色鎧甲身上,充滿了極致的震驚:“你一個三級英雄,是怎么知道我的位置的?!還有……”它難以置信地尖嘯著:“你怎么可能這么輕松地進入我的‘暗影帷幕’?!這不可能?!哪怕你是源初異能者,就憑你等級三級的異能,也不能進入我的領域!難道……難道你一直在隱藏實力?!”
巨大的震驚和死里逃生的狂喜讓影寒的大腦一片空白。她呆呆地坐在地上,忘了哭泣,忘了手中的匕首,甚至忘了呼吸。那驚天動地的一腳,那如同神兵天降的藍色身影……這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太不真實了!她剛才絕望中的呼喚……難道真的……顯靈了?她用力眨了眨眼睛,睫毛上還掛著淚珠,小心翼翼地睜開一只眼,透過模糊的視線向前望去。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只包裹在厚重藍色金屬臂甲中的手。那只手很大,關節處覆蓋著棱角分明的強化護甲,掌心和指腹位置是深色的防滑材料,充滿了力量感。此刻,這只手正穩穩地伸向她,懸停在她面前咫尺之處。
“沒事吧?!”一個聲音從那厚重的藍色頭盔下傳來。那聲音經過了明顯的電子變聲處理,帶著金屬摩擦的質感,低沉、渾厚,卻奇異地透著一股讓人心安的沉穩,像深海中定船的巨錨。
影寒的目光順著那只金屬手臂向上移動,掠過覆蓋著甲片的肩部、厚實的胸甲,最終落在那張覆蓋著整個面部的頭盔上。頭盔的目鏡是深色的,反射著小白照射過來的燈光,看不清里面的面孔,只有一片深邃的黑暗。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巨大的沖擊讓她徹底失語。好幾秒鐘,她才猛地倒抽一口冷氣,胸腔里那股憋悶的狂喜終于找到了宣泄口,化作一聲帶著哭腔的尖叫:
“哇啊——!”她幾乎是手腳并用地想要爬起來,腿卻還是軟的,動作笨拙又狼狽,眼睛卻亮得驚人,死死盯著眼前的藍色巨人:“沒……沒想到!我居然……居然被城市英雄救了啊!還是兩次!天??!愛了愛了!這也太帥了吧!帥爆了!啊啊啊!”她語無倫次,激動得手舞足蹈,仿佛剛才嚇得坐地不起的不是她自己。此刻,這身臃腫的藍色鎧甲在她眼中,簡直比最閃耀的偶像還要光芒萬丈!
“看來是沒事,腦子還是一如既往的秀逗。”藍色頭盔下傳來一句毫不客氣的吐槽,那只伸出的金屬大手果斷地收了回去,顯然放棄了扶她起來的打算。
鎧甲的頭部轉向灌木叢方向,那道臃腫的身影微微下沉,重心前移,瞬間從救援者切換成了狩獵者姿態。冰冷的殺意如同實質的寒流,以他為中心猛地擴散開來!
小白敏銳地感受到這無言的指令,立刻收斂了所有不必要的動作,穩穩地懸浮在影寒斜上方,機腹燈光柔和但堅定地籠罩著她,擔心匕首傷害自己的主人,小白也已經將影寒手中的匕首接了回來,身體兩側兩支合金刃刺重新彈出,警惕地指向四周任何可能的威脅,像最忠誠的哨兵。
“既然你現在有了自己的意識,那就照顧好你主人,”那經過電子變聲的低沉聲音再次響起,是對小白說的,每一個字都像冰珠砸落:“如果出現了什么意外,我原地拆了你!”
話音落下的瞬間,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怖氣勢從藍色鎧甲體內轟然爆發!仿佛沉睡的火山驟然蘇醒!空氣被這股無形的力量擠壓,發出低沉的嗚咽。影寒只覺得周圍的壓力陡增,呼吸都為之一窒。鎧甲表面那些原本只是裝飾性的棱角和線條,此刻仿佛活了過來,流動著淡淡的幽藍色能量微光。更令人震撼的是鎧甲本身的變化——肩部、肘部、膝蓋等關鍵部位的裝甲板發出沉悶而流暢的機械咬合聲,如同沉睡巨獸舒展筋骨,向外側進行了復雜的層疊式延展和加厚,瞬間讓本就魁梧的身形變得更加雄壯、更具壓迫感,仿佛一臺人形戰爭堡壘完成了最終形態的啟動!
嗤——嗤——!
兩道冰冷刺耳的金屬摩擦聲撕裂空氣!鎧甲雙臂外側的護甲板猛地向兩側彈開,露出里面精密的滑軌結構。兩柄長度驚人的合金長刀,閃爍著令人心悸的寒芒,如同毒蛇出洞般被強力的機械裝置推送彈出!藍色鎧甲的金屬大手閃電般探出,穩穩地、充滿力量感地握住了刀柄!
嗡——!
雙刀在手,鎧甲人隨意地在空中挽了一個凌厲而精準的刀花。雪亮的刀鋒切割空氣,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破空尖嘯,留下兩道短暫卻清晰的寒光殘影。那動作流暢、迅捷,帶著一種千錘百煉、深入骨髓的殺戮本能。
“答對了?!饼R思瞞看向了黑影,電子變聲的聲音冰冷得沒有一絲波瀾,如同死神的宣告:“現在獎勵你,死!”
他邁開步伐。沉重的金屬戰靴每一次落下,都讓堅實的水泥地面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留下淺淺的凹痕。他的目標只有一個——那團剛從灌木叢中掙扎出來、表面因驚怒而劇烈翻騰的“魅影”。
“另外,”鎧甲人的聲音里帶上了一絲嘲弄:“謝謝你的禁制。這下我可以好好活動一下筋骨,不用擔心被那些煩人的狗仔們圍觀了?!彼徊讲奖平?,每一步都仿佛踩在“魅影”的心跳上,那恐怖的氣勢仍在節節攀升,如同沒有止境:“這么些年,如果不是為了低調……不想太引人注目,你們這些潛藏在志陽市下水道里的‘暗組織’垃圾,早就被我徹底肅清了!”
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在“魅影”那由陰影構成的核心上。它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足以將它徹底碾碎的死亡威脅!這絕不是三級英雄能擁有的力量!它那軟糯的聲音因極致的恐懼徹底扭曲變形:
“可惡!我的兄……”
它想呼救,想搬出靠山,想拖延時間!然而,藍色鎧甲人顯然沒有任何聽它廢話的耐心。
最后一個字音尚未完全吐出——
噗!
一聲極其輕微、卻又無比清晰的輕響。如同燒紅的烙鐵按進了凝固的豬油,又像鋒利的薄刃劃開了緊繃的絲綢。
影寒甚至沒看清刀是怎么揮出的。她只看到那藍色身影的手臂位置似乎模糊了一下,一道幽藍色的、新月般的刀芒殘影在黑暗中一閃而逝,快得超越了視網膜的捕捉極限!
那道刀芒精準無比地掠過了“魅影”那不斷翻騰的核心位置。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
那團前一秒還在瘋狂涌動、試圖凝聚反擊的粘稠陰影,動作驟然僵停。它表面劇烈翻騰的黑暗物質像是被瞬間抽走了所有活力,猛地向內一縮。
緊接著,沒有爆炸,沒有慘叫,它就像被風吹散的、燃燒殆盡的黑色紙灰,無聲無息地瓦解、崩散。構成它身體的濃郁黑暗如同被陽光照射的晨霧,迅速淡化、消融,最終只留下一縷極其稀薄的、帶著淡淡焦糊味的黑色輕煙,裊裊升起,隨即被微涼的夜風徹底吹散,再無痕跡。
與此同時,那股籠罩四周、隔絕一切的沉重壓抑感也如同潮水般驟然退去。遠處宿舍樓模糊的燈光變得清晰,晚風吹拂樹葉的沙沙聲重新傳入耳中,甚至還能隱約聽到不知哪間宿舍傳來的、打游戲的激動叫喊。世界,回來了。
藍色鎧甲人靜靜地站在原地,手中那兩柄散發著冰冷殺氣的長刀不知何時已經無聲地收回臂甲之內。他身上那股如同洪荒巨獸般令人窒息的恐怖氣勢,也如同退潮般迅速衰減、平復。厚重的裝甲板發出低沉的機械復位聲,層層疊疊地收縮、還原。僅僅幾個呼吸間,他又變回了最初那個顯示在公眾記錄里只有三級能量反應的、略顯臃腫的普通城市守護者形象。剛才那驚世駭俗的爆發,仿佛只是一場錯覺。
他緩緩轉過身。覆蓋著厚重裝甲的身軀在小白投下的光線中投下一片巨大的陰影,將坐在地上的影寒完全籠罩其中。
“沒事了,”那經過電子處理的聲音再次響起,依舊低沉,卻似乎少了幾分之前的殺伐之氣:“你怎么樣?看這樣子……”他的頭盔微微低下,似乎在審視影寒灰頭土臉、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卻兩眼放光的狼狽模樣:“應該也沒什么大事。趕緊回去吧?!?
他頓了一下,語氣變得嚴肅而鄭重:“記住,今晚你看到的、聽到的一切,絕對、絕對不要告訴任何人?!鳖^盔的目鏡似乎鎖定了影寒的眼睛,無形的壓力讓影寒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否則,你會招惹上無窮無盡的麻煩,那些麻煩,可能比剛才那個東西可怕一百倍。”
影寒還沉浸在巨大的沖擊和劫后余生的激動中,聽到這嚴肅的警告,她下意識地用力點頭,像個撥浪鼓。然而,當聽到對方讓她“趕緊回去”,似乎準備離開時,她臉上的興奮瞬間垮掉,被一種巨大的失落和更深的恐懼取代。她看了看周圍剛剛恢復“正?!?、卻依舊顯得空蕩冷清的黑暗道路,又低頭看了看自己還在微微發抖的雙腿,小嘴一癟,頭垂得更低了,手指無意識地摳著冰冷粗糙的地面,一副可憐巴巴、弱小無助又不敢說的模樣。
“……害。”藍色鎧甲人看著地上那只“落湯雞”似的、努力想把自己縮成一團的身影,頭盔下似乎傳來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帶著點無奈,又似乎……有點熟悉的笑意?
“算了?!?
他再次邁開步子,沉重的戰靴踏在水泥地上的聲音格外清晰,一步步走向影寒。沒等影寒反應過來他要做什么,那覆蓋著冰冷金屬的巨大身軀已經在她面前彎了下來。一只強有力的、包裹著臂甲的手臂,動作卻出乎意料地輕柔,小心地穿過她的腿彎。另一只手臂則穩穩地攬住了她的后背。
“啊!”影寒只來得及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身體瞬間騰空,被一股巨大的、不容抗拒卻又異常平穩的力量抱離了冰冷的地面。
一股混合著金屬和一種難以形容的、如同烈日曝曬后巖石般的干燥氣息撲面而來。這懷抱冰冷、堅硬,隔著厚厚的復合裝甲,幾乎感覺不到任何屬于人體的溫度或柔軟。但就是這冰冷堅硬的觸感,卻帶來了前所未有的、令人窒息的巨大安全感。仿佛被一座移動的鋼鐵堡壘所庇護,隔絕了世間一切的危險和寒冷。
齊思瞞回頭看了一眼小白,小白也是立刻會意,那兩支機械臂再次變了回來,抓著齊思瞞的肩甲位置將自己靠在了齊思瞞的背后。
“抱緊。”低沉的聲音在頭盔里響起,提醒影寒也提醒小白。
影寒下意識地伸出雙臂,緊緊環住了鎧甲人那覆蓋著厚重肩甲的脖頸。冰冷的金屬緊貼著她的臉頰和手臂。下一秒——
呼!
巨大的推背感猛地襲來!影寒感覺自己像是被綁在了一枚垂直發射的火箭上!藍色鎧甲的雙腿爆發出驚人的力量,腳下堅固的水泥地瞬間崩裂出蛛網般的裂紋!伴隨著沉悶的引擎啟動聲和腳下強勁的氣流噴射聲,一種小型化的、幾乎無聲的推進裝置,那沉重的藍色身影抱著一個人,竟如炮彈般沖天而起!
強勁的氣流瞬間將影寒的長發和衣角向后拉扯得筆直,她嚇得死死閉上眼睛,把臉埋進那冰冷的肩甲縫隙里,心臟提到了嗓子眼。耳邊是高速掠過的風聲,身體在急劇上升中承受著短暫的失重感。
這感覺來得快,去得更快。僅僅兩三秒鐘,上升的勢頭驟然止住。雙腳傳來踏實的觸感,氣流也瞬間平息。夜風吹拂在臉上,帶著宿舍區特有的、混合著洗衣粉和淡淡食物味道的氣息。
影寒小心翼翼地睜開眼。
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帶著點鐵銹痕跡的金屬欄桿。欄桿外,是松濤苑宿舍樓熟悉的、燈火通明的走廊景象。腳下,是她們宿舍陽臺那熟悉的水泥地面。她竟然已經站在了自己宿舍的陽臺上!小白也如同幽靈般悄無聲息地懸停在旁邊。
“好了?!彼{色鎧甲人低沉的聲音響起。他將影寒輕輕放下,動作依舊平穩,確保她雙腳穩穩踩在地面后才松開手。
影寒還有些暈眩,扶著冰涼的欄桿才站穩。她下意識地回頭,想再看一眼那令人心安的藍色身影。
然而,身后已是空空如也。
只有一道迅捷如電的藍色殘影,在她視網膜上留下最后一道驚鴻般的軌跡,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間消失在陽臺外的茫茫夜色之中,快得讓她連一句“謝謝”都來不及說出口。
夜風拂過空曠的陽臺,帶著涼意。影寒怔怔地扶著粗糙的欄桿,望著那身影消失的方向——深邃的夜空下,只有遠處城市的霓虹和校園里稀疏的路燈在閃爍。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切,那從天而降的拯救,那冰冷又安全的懷抱,快得像一場過于逼真的夢。
一股混雜著后怕、激動、還有某種難以言喻的悸動情緒猛地沖上心頭,堵在喉嚨口。她深深吸了一口微涼的空氣,對著那片英雄消失的虛空,用盡力氣,把心底翻騰的、帶著少女夢幻色彩的情緒喊了出來:
“好帥——!天啊!這樣安全感爆炸的男人,我到底什么時候才能遇到一個?。。?!”
聲音在寂靜的宿舍區傳開,帶著點回音。隔壁陽臺似乎傳來一聲模糊的、被吵醒的不滿嘟囔。
影寒猛地捂住嘴,臉頰瞬間滾燙,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干了什么。她做賊似的飛快扭頭看了一眼宿舍陽臺門——厚厚的窗簾拉著,里面黑著燈,看來舍友們還沒回來,或者已經睡了。她長長地、無聲地吁出一口氣,拍了拍劇烈起伏的胸口,又忍不住朝英雄消失的方向望了一眼,才躡手躡腳地拉開陽臺門,像只受驚的兔子般飛快地溜了進去,反手輕輕帶上了門。
陽臺門合攏的輕響之后,一切重歸寂靜。
關上門心情總算是冷靜下來的影寒再次起了疑問,因為在那鎧甲的身上,自己好像聞到了一股味道,是自己思瞞哥那身上因為長時間使用低價肥皂搓出來的香味,聞起來很廉價,但很干凈……
松濤苑宿舍樓的屋頂,空曠而平整。夜風在這里更加肆無忌憚,吹拂著冷卻塔和通風管道,發出低沉的嗚咽??拷吘壍年幱疤?,一道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的藍色身影靜靜矗立。月光吝嗇地灑下,巧妙地被他身上特殊涂裝的甲片折射、吸收,只在水泥屋頂上投下一片難以察覺的、邊緣模糊的深色輪廓。
頭盔上深色的目鏡,正對著下方四樓那間剛剛亮起溫暖燈光的宿舍陽臺。陽臺門緊閉,窗簾后面隱約透出人影走動的晃動。
直到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安全地消失在門內,那冰冷的藍色身影才幾不可察地放松了一絲緊繃的姿態。
“噗……”一聲極其輕微、帶著強忍笑意的氣流聲,從厚重的頭盔內部傳了出來。覆蓋整個面部的頭盔下,那張被嚴密保護著的年輕臉龐,此刻正咧開一個無比燦爛、幾乎要扯到耳根的笑容。潔白的牙齒在黑暗中似乎都閃閃發光。一股巨大的、純粹的、如同氣泡般咕嘟咕嘟往上冒的得意和開心,沖散了所有戰斗后的緊繃和冷硬。
“帥?那當然……”一聲幾乎低不可聞的自言自語,帶著濃得化不開的笑意,融化在樓頂呼嘯而過的夜風里。
笑過以后,齊思瞞并沒有打算離開,而是照例在影寒對面的宿舍樓頂找了個剛好容得下自己坐著的位置坐了下來,這里視線正好可以看到影寒宿舍的窗戶。
咔噠。
鎧甲面罩下半部分收回,齊思瞞取出來了隨身攜帶的水壺喝了一口水,看了一眼影寒宿舍的窗戶又抬頭看向天上的月亮:“又是月圓夜,日子過得好快……要是能待的久一些就好了……”
PS:暗組織。
大多數由各地背棄了正義之心選擇了可以極速吸收狂暴病毒強大自身而墮落的英雄組成,其他則是強大的由動物進化而來的基因突變者,以及一些因為異能等級提升過快導致的身體無法承受而掠食者化,失去了人類意識變成了只知道殺戮的異能者。
這部分存在多數于蠻荒之地生存,另外一些則是潛入各地城市,屠殺城市守護者及英雄,吞占城市資源破壞城市以后遁走,因此這些存在也被人們稱為掠食者,而其所作所為也極度被城市英雄以及光明教廷所不齒,但凡遇見,皆是死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