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嘩啦啦……
鉛灰色的云層沉沉地壓著校園,仿佛一塊浸透了水的巨大絨布,將午后的光線吞噬殆盡。細(xì)密的雨絲,起初還帶著幾分溫柔,很快就連成了線,織成一張冰冷潮濕的網(wǎng),籠罩著教學(xué)樓、林蔭道和空曠的廣場。雨滴敲打著玻璃幕墻,發(fā)出連綿不絕的聲響,像無數(shù)細(xì)小的鼓槌在敲打世界的鼓面。
影寒抱著幾本厚重的專業(yè)書,站在教學(xué)樓那氣派的玻璃拱門下,秀氣的眉頭微微蹙起。她望著眼前朦朧的雨幕,一絲無奈悄然爬上心頭。早上出門時還是陽光明媚,誰料這夏末的雨竟如此不講道理,說來就來,聲勢浩大。她沒有帶傘的習(xí)慣,或者說,她總覺得自己不會那么倒霉被雨困住。顯然,今天幸運女神休假了。
空氣里彌漫著雨水沖刷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氣息,卻也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涼意。影寒下意識地裹緊了身上單薄的針織開衫,裸露的小臂起了一層細(xì)小的雞皮疙瘩。她看著匆忙奔跑、傘花盛開的人群,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腳上那雙不防水的淺口小皮鞋,輕輕嘆了口氣。只能等了,等這陣急雨過去,或者……等雨勢稍小一點再沖回宿舍。反正,她最不缺的,大概就是倔強(qiáng)的耐心了。
時間在雨聲中緩慢流淌。影寒百無聊賴地看著雨滴在光滑的大理石臺階上濺起小小的水花,心思早已飄回了宿舍溫暖的被窩和那本只看了開頭的小說。就在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時,一個刻意壓低、帶著幾分殷勤的男聲突兀地插了進(jìn)來,打破了雨聲的單調(diào)旋律。
“同學(xué)……一起走吧?你看這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我的傘,”那聲音頓了頓,似乎帶著點炫耀:“還是比較大的。”
影寒循聲望去。一個穿著某潮牌衛(wèi)衣、頭發(fā)刻意抓出造型的男生正站在幾步開外,手里舉著一把……傘?她定睛一看,差點沒繃住表情。那所謂的“大傘”,撐死了也就比單人傘寬那么一丁點,傘面上印著幼稚到極點的卡通恐龍圖案,顏色俗艷。
別說兩個人,就是體型稍大點的一個人,估計也得淋濕半邊肩膀。更別提那男生臉上堆起的笑容,怎么看都透著一股油膩和算計,眼神還不住地往她身上瞟。
影寒心里瞬間拉響警報,一萬頭草泥馬奔騰而過。“大傘?這分明是來占便宜的借口,外加品味堪憂!”她強(qiáng)壓下翻白眼的沖動,多年養(yǎng)成的禮貌教養(yǎng)還是讓她迅速調(diào)整表情,擠出一個標(biāo)準(zhǔn)而疏離的社交微笑,聲音清晰但冷淡:“很抱歉,我有人來接的,謝謝同學(xué)了。”她刻意強(qiáng)調(diào)了“有人來接”,希望能讓對方識趣點離開。
然而,對方顯然不是那么容易打發(fā)的類型。
“誒,不對吧?”那男生非但沒走,反而往前湊了一步,臉上帶著一種自以為看穿一切的得意笑容,“我都看著你站了快半個小時呢,要有人接早該來了吧?”
他的語氣帶著一種令人不適的親昵,仿佛在拆穿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小謊言。更過分的是,他竟然又靠近了一步,一只手甚至試探性地、帶著明顯的意圖朝影寒的肩膀攬了過來,那架勢,分明是想把她強(qiáng)行“塞”進(jìn)他那把可笑的卡通小傘下,制造一個被迫的親密接觸。
一股強(qiáng)烈的反胃感直沖影寒的喉嚨!“靠!還真是個變態(tài)!居然被這種貨色暗中觀察了半個小時?”
這認(rèn)知讓她渾身汗毛倒豎,惡心得不行。她清晰地看到了對方臉上那層疊起伏的青春痘印,在昏暗光線下顯得更加猙獰。恐慌和厭惡讓她本能地后退,只想離這個惡心的源頭越遠(yuǎn)越好。
嘭!
后背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片溫?zé)岫鴪詫嵉钠琳稀D怯|感并非冰冷的玻璃或墻壁,而是帶著體溫和彈性的……胸膛?
影寒驚愕地仰起頭,視線沿著線條利落的下頜線向上攀爬,撞進(jìn)了一雙含著笑意的深邃眼眸里。那張熟悉又帶著幾分玩世不恭的臉龐,此刻正微微低垂著,俯視著她,嘴角勾起一個恰到好處的弧度。
“嗨呀,”齊思瞞的聲音帶著一種特有的、介于慵懶與戲謔之間的磁性,清晰地穿透雨聲,落入她耳中,“又遇到麻煩了嗎?我的小公主,需要你的騎士為你解決麻煩嗎?”他微微歪了歪頭,眼神掃過那個僵在原地的搭訕者,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
“我……”影寒剛想反駁“誰是你的小公主”,甚至想質(zhì)問“你怎么又陰魂不散”,話還沒出口,手腕就被一只干燥溫暖的大手穩(wěn)穩(wěn)握住。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傳來,她被輕輕一帶,身體便不由自主地旋轉(zhuǎn)了半圈,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卣镜搅她R思瞞的身側(cè)。
他高大的身軀像一堵墻,瞬間將她與那個令人不適的男生隔開,帶來一種莫名的、令人心安的庇護(hù)感。
齊思瞞的目光落在那位“恐龍傘”男同學(xué)身上,臉上的笑容依舊溫和,但眼底的溫度卻降了下來。他向前踏出一步,看似隨意地抬起手,那只骨節(jié)分明、指腹帶著薄繭的手掌,精準(zhǔn)地、分量十足地按在了對方的肩膀上。
“抱歉同學(xué),”齊思瞞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收起你的‘童心’,去找別人吧。”他話音落下的瞬間,搭訕男生的臉色“唰”地變了。
只見他肩膀猛地一沉,身體不自覺地佝僂下去,那張原本帶著得意和猥瑣的臉?biāo)查g痛苦地擰成了一團(tuán),齜牙咧嘴,額頭上甚至滲出了冷汗。他感覺按在自己肩上的根本不是一只手,而像是一把沉重的鐵鉗,骨頭都在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
“嘶——哎喲!疼疼疼……”男生連聲哀嚎,剛才那點齷齪心思瞬間被劇痛碾碎,只剩下求饒的本能:“抱…抱歉抱歉!實在是不好意思!我這就走!這就走!”
齊思瞞的目的顯然達(dá)到了。他眼底掠過一絲滿意的微光,手上的力道瞬間撤去,仿佛剛才那駭人的壓力從未存在過。
“慢走。”齊思瞞淡淡地說了一句,語氣平靜得像在談?wù)撎鞖狻?
那男生如蒙大赦,捂著酸痛的肩膀,連那把幼稚的卡通傘都顧不上撿,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沖進(jìn)了雨幕里,背影狼狽不堪。跑出十幾米遠(yuǎn),大概是覺得安全了,又不甘心地回頭,故意用不大不小、剛好能讓影寒聽見的音量嘀咕道:“切…裝什么裝…讓自己女朋友在雨里等這么長時間,算什么男人…”聲音里充滿了嫉妒和挑撥。
齊思瞞挑了挑眉,對這種低級的挑撥離間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他轉(zhuǎn)過身,重新面對影寒,臉上又掛起了那副人畜無害的笑容,帶著點討好的意味:“那家伙明顯是嫉妒我?guī)洠魮茈x間呢,你可別信啊。再說了,”他拍了拍胸脯,一本正經(jīng),“我可是公認(rèn)的暖男,宇宙第一暖。”
然而,預(yù)想中影寒的回應(yīng)——無論是嫌棄的吐槽還是感激的道謝——都沒有出現(xiàn)。齊思瞞有些詫異地發(fā)現(xiàn),影寒正用一種極其古怪的眼神,上上下下、仔仔細(xì)細(xì)地打量著他。那雙漂亮的大眼睛里,充滿了疑惑、探究,甚至……一絲銳利的警惕?
“怎么了?”齊思瞞被這眼神看得心里有點發(fā)毛,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我臉上有東西?還是今天的發(fā)型特別帥?”
影寒沒有回答。她抿了抿唇,突然撇著嘴,像只發(fā)現(xiàn)了可疑氣味的小貓,墊著腳尖,開始繞著齊思瞞慢悠悠地轉(zhuǎn)圈。一圈,兩圈……她的目光銳利如刀,掃過他筆挺的黑色風(fēng)衣,掃過他看似隨意挽起的襯衫袖口,掃過他修長的雙腿,甚至彎腰快速掃了一眼他干凈的鞋底。
“誒?!你干嘛?!”齊思瞞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一頭霧水,身體僵硬地站在原地,哭笑不得:“影寒?小寒寒?你…你神經(jīng)了嗎?找什么呢?”
影寒充耳不聞,繼續(xù)她的“搜查”。她甚至伸出手,毫不客氣地在他外套口袋外面按了按,又扯了扯他的衣角,仿佛在確認(rèn)有沒有隱藏的口袋或者夾層。最后,她站定在他面前,仰起臉,那雙清澈的眸子里此刻燃燒著熊熊的“審判”火焰,之前的疑惑徹底被一種“我抓到你了”的篤定取代。
“說!”她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霸道,像只炸毛的小獸:“你是不是在我身上安攝像頭了?還是竊聽器!快點!老實交代!”她往前逼近一步,氣勢洶洶,“別跟我說什么‘好巧啊又遇到了’、‘緣分啊’這樣的屁話!騙鬼呢!怎么解釋?解釋解釋為什么每次!我是說每次!我有麻煩的時候,無論大小,你都能像裝了GPS定位一樣,‘嗖’地一下及時出現(xiàn)?!還有……”
影寒頓了一下,最后的疑問還是壓住了沒有問出來,城市守護(hù)者到底是不是齊思瞞……
雖然最后一句話沒問出來,但不耽誤影寒越說越激動,語速飛快,小臉因為氣憤和激動而微微泛紅:“圖書館書架倒了差點砸到我,你在旁邊!食堂有人插隊擠到我,你正好排后面!上次晚上走小路差點踩空下水道,你就在路燈下!還有那次體育課差點被籃球砸到……這次更離譜,連這種惡心人的搭訕你都能精準(zhǔn)卡點!如果不是我百分百確定我的房間門鎖完好,你絕對不可能溜進(jìn)去,我甚至懷疑!懷疑我晚上睡覺翻個身不小心摔下床,你都能立刻從床底下鉆出來接住我!”
影寒深吸一口氣,伸出一根纖細(xì)白皙的手指,幾乎要戳到齊思瞞的鼻尖:“巧合?一次兩次是巧合,十次八次就是蓄謀!就是監(jiān)視!快說!你到底用了什么高科技玩意兒?不說我就喊了!讓保安過來,把你這個冒牌大學(xué)生抓起來扔出去!我早就覺得你不對勁了,整天神神秘秘!”
連珠炮似的質(zhì)問砸得齊思瞞有點懵。他聽著影寒列舉的種種“巧合”,心里也是咯噔一下,暗叫不妙:這小妮子的觀察力和直覺也太敏銳了吧!……齊思瞞的額角悄悄滲出一滴冷汗。
“誒別別別!姑奶奶!小祖宗!冷靜!千萬冷靜!”齊思瞞趕緊舉起雙手作投降狀,臉上堆滿“真誠”的苦笑,同時飛快地?fù)P了揚一直提在左手的一個看起來沉甸甸的、印著某知名餐廳Logo的保溫手提袋:“天地良心!我真沒有監(jiān)視你!你看!我是奉付阿姨的懿旨,擔(dān)心她寶貝女兒在學(xué)校吃不好,特意跨越半個城市,頂風(fēng)冒雨來給你送御膳的!”他小心翼翼地拉開袋子口,露出里面精致的雙層保溫飯盒,還有一杯包裝完好的、印著影寒最喜歡的奶茶店標(biāo)志的熱飲:“喏,你最愛的芋泥波波奶茶,三分糖去冰,熱的!付阿姨說你體寒,這種天氣喝點熱乎的舒服。我這不是怕耽誤了,緊趕慢趕跑過來的嘛!剛到門口就看到那不開眼的家伙想占你便宜,這我能忍?”
他努力讓自己的眼神看起來無比真誠,甚至帶著點“快夸我”的委屈巴巴。
影寒狐疑的目光在他臉上和手提袋之間來回掃視。飯菜的香氣若有若無地飄出來,還有那熟悉的奶茶包裝……自己媽媽確實經(jīng)常干這種事,也經(jīng)常使喚齊思瞞跑腿。這個理由…似乎…勉強(qiáng)說得通?心里的疑慮稍微消散了一絲,但那股被“監(jiān)視”的感覺依舊揮之不去。她哼了一聲,暫時收起“審判官”的姿態(tài),但眼神依舊帶著警告:“最好是這樣!哼!如果讓我發(fā)現(xiàn)你敢用什么手段監(jiān)視我的一舉一動……”她故意停頓了一下,目光緩緩下移,落在齊思瞞的腰腹以下,嘴角勾起一個極其核善的微笑,同時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做了一個極其形象又極具威脅性的“咔嚓”動作,“我就讓小白幫你‘凈身’!給你‘咔嚓’了!徹底解決煩惱!說到做到!”
齊思瞞只覺得胯下一涼,條件反射地夾緊了雙腿,臉上那討好的笑容都僵了一下,連連點頭如搗蒜:“不敢不敢!絕對不敢!我對燈發(fā)誓!對…對奶茶發(fā)誓!”心里卻暗自叫苦:小白的爪子有多鋒利他可是見識過的,影寒這丫頭狠起來,絕對是認(rèn)真的!而且“監(jiān)視”這個詞……某種意義上,他確實在“監(jiān)視”啊!自己的職責(zé)不就是時刻關(guān)注并保護(hù)影寒嗎?這簡直是精準(zhǔn)踩雷!
“諒你也不敢!”影寒終于收回了那可怕的“剪刀手”,傲嬌地一甩長發(fā),順手一把奪過齊思瞞手里的奶茶,溫?zé)岬挠|感透過紙杯傳來,讓她冰冷的手指舒服了一點。“走吧!”她命令道,語氣緩和了不少,但依舊帶著點大小姐的頤指氣使,“送我去食堂,我餓了。”她理所當(dāng)然地認(rèn)為齊思瞞帶了傘。
“好嘞!”齊思瞞如釋重負(fù),連忙應(yīng)聲。然而,就在他準(zhǔn)備邁步時,動作卻頓住了。他空著的兩只手,下意識地在身側(cè)摸索了一下,臉上露出一絲……尷尬?
影寒捧著奶茶喝了一口,香甜的味道讓她心情稍微好了點,正等著齊思瞞撐傘,卻發(fā)現(xiàn)對方杵在原地沒動,表情還怪怪的。“走啊?愣著干嘛?”她催促道。
“呃……”齊思瞞撓了撓后腦勺,眼神開始飄忽,笑容也變得有點心虛:“那個…影寒啊…”
“有話快說!”影寒不耐煩地皺眉。
“傘…傘呢……”齊思瞞小心翼翼地問,聲音低得像蚊子哼哼。
“傘?”影寒一愣,隨即反應(yīng)過來,目光掃向他空著的雙手,“對啊!傘呢?你出門給我送飯送奶茶,難道沒帶傘?淋著來的?”她有點難以置信地看著齊思瞞身上那件看起來還算干燥的風(fēng)衣。
“在…在…在那里…”齊思瞞的臉更紅了,眼神躲閃著,伸出一根手指,顫顫巍巍地指向了玻璃拱門外,瓢潑大雨籠罩的區(qū)域。然后,在影寒疑惑的目光轉(zhuǎn)過去之前,他飛快地用雙手食指死死地堵住了自己的耳朵,一臉“我準(zhǔn)備好迎接風(fēng)暴了”的悲壯表情。
影寒帶著滿腹狐疑,順著齊思瞞指的方向,透過巨大的落地玻璃門望去——
轟!
仿佛一道無聲的驚雷在影寒腦海中炸開!
只見在教學(xué)樓大門外幾步遠(yuǎn)的空地上,赫然矗立著一個龐然大物!那玩意兒…那根本不能稱之為傘!那是一個巨大的、醒目的、足以覆蓋一個小型攤位或者四五張野餐桌的——藍(lán)色遮陽棚!
是的,遮陽棚!那種夜市大排檔或者路邊促銷常用的、由鋼管骨架撐起的、厚實防水的藍(lán)色帆布棚頂!目測直徑至少有三四米!此刻,這個與校園環(huán)境格格不入的“巨傘”,正孤零零地立在雨中,像一艘擱淺的藍(lán)色方舟,雨水順著它傾斜的棚頂嘩嘩流下,在地上形成一圈小水洼。它龐大的身軀幾乎擋住了小半個門廊的視線,顯得無比突兀和滑稽。
影寒足足愣了有十秒鐘。她的大腦仿佛宕機(jī)了,無法處理眼前這超現(xiàn)實的一幕。她機(jī)械地、一寸一寸地扭回頭,看向旁邊堵著耳朵、眼神飄忽、臉上寫滿“我知道錯了但我也沒辦法”的齊思瞞。
“你……”影寒的聲音因為極度的震驚和荒謬感而微微發(fā)顫,她指著外面那個龐然大物,手指都在抖:“你你你……你說那是‘傘’?!”她深吸一口氣,仿佛要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能吼出來:“齊思瞞!你腦子里面裝的都是什么啊?!是水嗎?!還是水泥?!你是豬嗎?!還是你覺得我是豬?!需要那么大的傘才能裝得下?!你是打算用它給我造個移動行宮嗎?!”
她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拔高,穿透力極強(qiáng),瞬間蓋過了嘩嘩的雨聲,在空曠的門廳里回蕩。
“都聽見了…小聲點…再說下去,全校都要認(rèn)識你了…”齊思瞞堵著耳朵,甕聲甕氣地小聲提醒,眼睛卻緊張地咕嚕嚕轉(zhuǎn)著看向四周。
果然,影寒那極具爆發(fā)力的怒吼成功地吸引了所有滯留在大廳里躲雨的學(xué)生們的目光。短暫的寂靜后,竊竊私語如同水面的漣漪般迅速擴(kuò)散開來:
“誒?快看快看!門口那個帥哥是誰啊?哪個系的?以前沒見過誒,側(cè)臉好帥!”
“嗯嗯,個子是真高,身材比例也好,穿風(fēng)衣很有型……就是……噗!”一個女生沒忍住笑出聲,指著門外那個巨大的藍(lán)色遮陽棚:“就是可惜腦子好像不太好使的樣子?這么點小雨,出門背個……人家擺攤用的遮陽棚?這也太行為藝術(shù)了吧?”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這操作也太騷了!他以為自己在拍喜劇片嗎?”
“那女生是他女朋友?哇,好漂亮!不過看起來氣炸了……”
“換我也氣炸了好嗎?男朋友扛著這么個玩意兒來接你,簡直社死現(xiàn)場啊!”
“不過說真的,那棚子是真大,別說兩個人,一個班站下面都淋不著……”
“實用是真實用,就是這造型……噗哈哈哈……”
那些或好奇、或驚艷、或充滿戲謔和嘲弄的目光,以及毫不掩飾的議論聲,像無數(shù)根細(xì)針扎在影寒的皮膚上。她只覺得一股熱血“嗡”地一下沖上頭頂,臉頰瞬間燙得能煎雞蛋!從小到大,她影寒什么時候經(jīng)歷過這種級別的社死現(xiàn)場?!還是在這么多人面前!她恨不得立刻原地挖個洞鉆進(jìn)去,或者原地消失!
“齊!思!瞞!”她從牙縫里擠出這三個字,每一個字都帶著冰碴兒。她再也顧不上外面還在下大雨,也顧不上自己心愛的小皮鞋會不會泡壞,一把推開厚重的玻璃門,低著頭,像一顆出膛的炮彈,不管不顧地沖進(jìn)了冰冷的雨幕里!她現(xiàn)在只有一個念頭:離開這里!立刻!馬上!離這個扛著遮陽棚的巨型顯眼包越遠(yuǎn)越好!至于怎么回宿舍?淋死算了!也比在這里丟人現(xiàn)眼強(qiáng)!
“影寒!等等!別跑啊!小心路滑!”齊思瞞一看影寒沖進(jìn)雨里,頓時急了。他完全沒意識到自己才是這場社死的根源。他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不能讓影寒淋雨生病!
情急之下,他想都沒想,一個箭步?jīng)_出門外,雙手抓住那巨型遮陽棚的鋼管骨架,低喝一聲,腰腹發(fā)力,竟將那沉重的家伙事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乜冈诹藢掗煹募绨蛏希∪缓螅~開長腿,扛著這個足以容納一個小型集會的藍(lán)色“屋頂”,像一輛笨重卻馬力十足的人形坦克,轟隆隆地朝著影寒逃離的方向追去!
沉重的鋼管和帆布壓在身上,每一步都讓齊思瞞的腳陷進(jìn)濕軟的地面。冰冷的雨水打濕了他的頭發(fā)和風(fēng)衣下擺,但他渾然不覺,只是焦急地追著前面那個在雨中小跑、纖細(xì)又倔強(qiáng)的身影。
“誒!你走慢點!等等我!”齊思瞞的聲音在雨幕和扛著重物的喘息中顯得有些變形,帶著點狼狽的委屈:“這‘傘’好沉的!我…我也是沒辦法嘛!”他努力解釋,試圖挽回一點形象:“我出門的時候真沒下雨!天氣預(yù)報也沒說啊!我是快到你們學(xué)校門口天才變的!附近就一個便利店,我沖進(jìn)去避雨,想買傘,可便利店沒有!旁邊的超市倒是有傘,但我身上……”他喘了口氣,聲音低了下去,帶著點窘迫:“…就剩最后十塊錢了…都給你買奶茶了…那便利店老板人挺好,看我沒傘又沒錢,就說把他門口這個暫時不用的遮陽棚借給我擋擋雨,等天晴了再還他…老沉了!真的!你別看它丑,但是它老實用了!你看!你看你前面!是不是半點雨都沒淋到?我技術(shù)好吧?”
他一邊努力保持遮陽棚的平衡,確保前方的影寒完全被籠罩在“安全區(qū)”內(nèi),一邊喋喋不休地試圖證明自己的“實用性”和“苦衷”。然而,回應(yīng)他的,只有影寒更快、更決絕的腳步聲,和那被雨水打濕、顯得更加單薄冷漠的背影。她連頭都沒回一下,顯然一個字都沒聽進(jìn)去。
一路頂著路人驚愕、爆笑、拍照、指指點點的目光,齊思瞞艱難地扛著他的“藍(lán)色堡壘”,終于護(hù)送著影寒到了女生宿舍樓下。這里人來人往,他扛著遮陽棚的造型更是引起了新一輪的小范圍圍觀。
影寒猛地停下腳步,依舊沒有回頭。她迅速轉(zhuǎn)身,動作快得像一陣風(fēng),一把摘下齊思瞞手腕上還掛著的那份裝著保溫飯盒的手提袋,然后像躲避瘟疫一樣,頭也不回地沖進(jìn)了宿舍樓的大門,身影迅速消失在樓梯拐角。
齊思瞞站在原地,肩上還扛著那個巨大的藍(lán)色負(fù)擔(dān),愣愣地看著影寒消失的方向,雨水順著他額前的發(fā)梢滴落,滑過挺直的鼻梁。肩膀被沉重的鋼管壓得又酸又痛,濕冷的風(fēng)吹過,讓他打了個寒顫。一股巨大的失落和疲憊感涌了上來。
“誒……”他長長地、無奈地嘆了口氣,肩膀垮了下來:“現(xiàn)在的小女生啊……面子比天大……”
齊思瞞哭喪著臉,抬頭看了看頭頂這片巨大的、為他遮風(fēng)擋雨卻也讓他丟盡顏面的藍(lán)色帆布,欲哭無淚:“我的命怎么這么苦啊……為什么我會這么窮啊…………”
他悲從中來,忍不住小聲哼唱起來,調(diào)子凄凄慘慘戚戚:“其他城市的守護(hù)者都是萬貫家財,香車寶馬,隨手一揮黃金萬兩…只有我,齊思瞞,窮得快要吃土~~守護(hù)個寂寞啊~~~”
他沉浸在自己“悲慘世界”的BGM里,完全沒注意到周圍還有零星幾個沒回宿舍的女生正捂著嘴偷笑,偷偷拿手機(jī)拍下這“行為藝術(shù)”的一幕。
就在這時——
“喂!”一個清脆卻帶著點別扭的聲音,像一道小小的閃電,劈開了齊思瞞自怨自艾的陰云。
齊思瞞猛地一個激靈,瞬間從“苦情劇男主”模式切換成“陽光開朗大男孩”模式,臉上堆起無比燦爛甚至有點傻氣的笑容,迅速轉(zhuǎn)身,聲音都甜了八度:“啊!怎么了?小寒寒?是不是落下什么東西了?”
那變臉?biāo)俣戎欤氨却▌〈髱煛?
影寒站在宿舍樓門內(nèi)的陰影處,只探出半個身子,小臉依舊繃著,但眼神里的怒意似乎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不易察覺的別扭和關(guān)心?她沒說話,只是快步走了出來,一直走到齊思瞞面前,將手里拿著的一個小紙袋塞進(jìn)他空著的那只手里。
齊思瞞下意識地接住,入手微沉。
“你也真是……”影寒的聲音依舊硬邦邦的,但仔細(xì)聽,能聽出一點軟化的痕跡,甚至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嗔怪:“扛著這么大的……這么大的‘遮陽棚’你不累嗎?肩膀不疼嗎?”
她飛快地瞥了一眼他被雨水和汗水打濕的鬢角,以及風(fēng)衣下明顯被壓得有些變形的肩膀輪廓:“里面有紙巾,趕緊把你的汗擦了,淋了雨又吹風(fēng),小心感冒發(fā)燒!”
她語速很快,像在完成一項任務(wù)交代:“里面還有錢,去買把像樣的傘!普通折疊傘就行!下次!如果下次你來找我,又碰上下雨的話……”她停頓了一下,眼神陡然變得極其“兇惡”,伸手指著那個巨大的藍(lán)色遮陽棚,一字一頓,斬釘截鐵:“你要是還敢把這個玩意兒扛出來,出現(xiàn)在我方圓五百米之內(nèi),你就真的!可以!去!死!了!哼!”
說完這番帶著關(guān)心底色卻用最兇悍語氣包裝的“最后通牒”,影寒像是耗盡了所有勇氣,臉蛋又騰地一下紅了。她迅速收回手,再次傲嬌地一甩長發(fā),像只受驚的兔子,飛快地轉(zhuǎn)身,“噔噔噔”地跑回了宿舍樓,這次是真的消失不見了。
齊思瞞握著手里還帶著點體溫的小紙袋,看著影寒消失的方向,足足愣了好幾秒。然后,他像是被巨大的驚喜砸中,嘴角不受控制地、一點一點地向上咧開,最后形成一個傻乎乎、卻燦爛無比的笑容。剛才的失落和疲憊一掃而空,連肩膀上沉甸甸的遮陽棚仿佛都輕了幾分。
“嘿嘿……”他忍不住傻笑出聲,眉毛愉悅地高高挑起:“看來我想的也不完全對嘛!嘿嘿!影寒還是關(guān)心我的!刀子嘴豆腐心!”他迫不及待地,用一只手艱難地抻開那個小紙袋的口子,探頭往里看去。
袋子里面,整齊地疊放著幾張干凈的、帶著淡淡香味的紙巾。紙巾下面,是一小疊折好的、嶄新的鈔票!目測有好幾十塊錢!足夠買一把質(zhì)量上乘的傘了!
“哇哦!”齊思瞞的眼睛瞬間亮得像發(fā)現(xiàn)了寶藏,臉上綻放出無比幸福的光芒:“這下有錢了!看看有多少!誒嘿嘿……影寒大小姐萬歲!”他完全忘記了肩膀的酸痛,忘記了周圍可能存在的目光,甚至開心地掂了掂那個沉重的遮陽棚,仿佛扛著的不是負(fù)擔(dān),而是幸福的獎杯。他樂得像個第一次拿到巨額零花錢的孩子,嘴里還哼起了不成調(diào)的小曲兒,和剛才那凄風(fēng)苦雨的形象判若兩人。
周圍零星幾個還沒離開的女生,看著這個高大帥氣的男生,肩上扛著跟宿舍樓門洞差不多寬的巨型藍(lán)色遮陽棚,對著一個紙袋子笑得像個一百三十斤的傻子,都忍不住再次捂嘴偷笑,紛紛搖頭避開,覺得這人帥是帥,可惜腦子大概真的有點問題。更有甚者,覺得這畫面實在太有喜劇效果,忍不住再次拿出手機(jī),“咔嚓咔嚓”拍下這難得一見的“行為藝術(shù)”瞬間。
喧囂的雨聲,女生們壓抑的笑聲和議論聲,齊思瞞傻樂的哼唱聲……混雜在一起,充滿了人間煙火氣的荒誕和生機(jī)。
然而,就在這片看似平常的熱鬧之下,在距離宿舍樓不遠(yuǎn)的一棟教學(xué)樓的頂層天臺邊緣——
一團(tuán)粘稠、深邃、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線的黑影,無聲無息地蠕動著,凝聚成一個模糊不定的人形輪廓。它沒有五官,只有兩個位置閃爍著幽綠、貪婪光芒的光點,像一雙不懷好意的眼睛,死死地鎖定了宿舍樓下那個扛著巨大藍(lán)色遮陽棚、笑得像個傻子一樣的齊思瞞。
“嘿嘿嘿……”一陣低沉、沙啞、仿佛無數(shù)砂紙摩擦發(fā)出的詭異笑聲,在風(fēng)雨中微不可聞地響起,充滿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垂涎:“又一個…看起來很美味的人呢…如此純粹、強(qiáng)烈的守護(hù)意念…還有那…藏都藏不住的傻樂呵勁兒…嘿嘿嘿…真是…誘人的甜點啊……”
黑影貪婪地注視著齊思瞞,仿佛在欣賞一道即將到口的美食。那幽綠的目光,穿透雨幕,帶著冰冷的惡意。
它沒有注意到,或者說,它過于專注于自己的“獵物”,以至于忽略了——
在它貪婪的目光落在齊思瞞身上的幾秒鐘之前,就在齊思瞞傻笑著低頭看紙袋里的錢時,他眼角的余光,已經(jīng)極其自然、仿佛不經(jīng)意地掃過了那棟教學(xué)樓的樓頂。那瞬間,他眼底深處一閃而過的,絕非傻氣,而是一種洞悉一切的銳利和冰冷的警惕。那笑容,在無人注意的角度,也微妙地收斂了一絲,帶上了一點獵人鎖定獵物時的玩味。
風(fēng)雨如晦,巨大的藍(lán)色遮陽棚下,傻樂的“獵物”與樓頂貪婪的“獵手”,一場無聲的暗涌,已然在這喧囂的校園雨幕中悄然鋪開。而渾然不覺的影寒,正坐在溫暖的宿舍里,氣鼓鼓地打開那份還溫?zé)岬摹碜浴懊芭拼髮W(xué)生”送來的午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