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姬”兩個字,如同兩顆燒紅的烙鐵,被獨眼老頭用盡全力狠狠砸進死寂的休息室,瞬間點燃了三十多座壓抑已久的火山。
惡毒的詛咒、刻骨的咆哮、幾乎化為實質的殺意如同沸騰的巖漿,將影寒死死地裹在中央。她背靠著冰冷刺骨的青銅巨門,那金屬的寒氣透過單薄的衣物直刺骨髓,卻絲毫無法抵消從四面八方擠壓而來的、幾乎要將她碾碎的狂暴壓力。無數張因仇恨而扭曲的面孔在她眼前晃動,腥臭的唾沫星子濺到臉上,粗重的、帶著劣質酒氣的喘息噴在頸側。她像驚濤駭浪中一葉隨時會被撕碎的扁舟,被仇恨的漩渦死死拖住,一點點拖向深淵。
窒息感扼住了喉嚨,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每一次收縮都帶來撕裂般的痛楚。血液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冰涼地退去,四肢百骸都浸透了刺骨的寒意。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尖銳的刺痛是她對抗眩暈的唯一武器。
然而,就在這滅頂的惡意狂潮之中,一股奇異的冰流,從影寒被擠壓到極限的意志核心,驟然涌出。
恐懼如同退潮般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近乎冷酷的平靜。周圍那些足以讓普通人精神崩潰的咆哮和扭曲的面孔,仿佛被一層無形的冰壁隔開,變得遙遠而失真。她甚至能清晰地聽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聲音,感受到肌肉纖維在緊繃狀態下細微的震顫。一種源自本能深處、被魅姬無數次以殘酷方式喚醒的獵食者般的冷靜,接管了她的身體。
恨我?想殺我?
影寒低垂的眼瞼下,深黑的瞳孔深處,一絲微弱卻極其純粹的光芒悄然點燃。那不再是恐懼的余燼,而是某種……冰冷的興奮。她甚至感覺到一絲荒謬的渴望——渴望這些燃燒著怒火的人立刻撲上來!渴望用他們的血,來澆熄這份恨意,也……淬煉自己這柄新磨的刀!
這念頭一閃而過,帶著嗜血的鋒利,連她自己都感到一絲戰栗。但這感覺如此清晰,如此強烈,壓倒了所有軟弱。
她猛地抬起頭。
目光不再是之前的倔強和強裝的鎮定,而是一種徹底剝離了情緒的、近乎無機質的冰冷。像兩塊打磨光滑的黑曜石,映照著眼前一張張因憤怒而漲紅、扭曲的臉。這突如其來的、近乎非人的平靜,讓最前面幾個揮舞著手臂、唾沫橫飛的男人動作下意識地一滯,咆哮聲也卡在了喉嚨里。
影寒的視線穿透混亂的人群,精準地鎖定了那個蜷縮在鐵皮衣柜陰影里的罪魁禍首——獨眼老頭。他那只渾濁的獨眼正閃爍著毒蛇般的快意,黑洞洞的眼窩仿佛也在無聲地嘲笑。
影寒動了。
她沒有后退,沒有試圖辯解,甚至沒有再看周圍那些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的亡命徒一眼。她像一道沉默的影子,分開面前凝固的惡意,步伐穩定得沒有一絲顫抖,徑直朝著那個散發著陰冷氣息的角落走去。
她的動作是如此突兀,如此不合常理,以至于整個沸騰的休息室都詭異地安靜了一瞬。所有咆哮和咒罵都卡住了,三十多雙燃燒著怒火的眼睛,帶著驚愕和難以置信,死死盯著那個纖細的身影,看著她一步步走向那個如同毒瘤般的老頭。
影寒在老頭面前站定。她身姿挺拔,低頭俯視著這個佝僂在陰影里的存在。老頭因為駝背,坐著時頭幾乎要垂到地上,此刻正以一種極其詭異、如同盤蛇昂首的姿態,艱難地向上扭動著脖頸,試圖看清影寒的表情。
“告訴我,”影寒的聲音響起,不高,卻異常清晰,像冰棱敲擊在金屬上,穿透了休息室殘留的嘈雜余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她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刺向老頭那只渾濁的獨眼和深不見底的黑洞:“到底是什么原因,讓你們這些人這么恨魅姬。”沒有憤怒,沒有質問,只有純粹的、冰冷的探究。
老頭喉嚨里發出一串破風箱般的“嗬嗬”聲,是壓抑不住的笑。他那只獨眼里的渾濁似乎都因為影寒的主動靠近而興奮地亮了一下,像發現了更有趣的玩具。他用力地、貪婪地再次朝著影寒的方向嗅吸著空氣,干癟的嘴唇咧開一個更大的弧度。
“嘿嘿……想知道?”老頭的聲音嘶啞,帶著一種貓捉老鼠般的戲謔:“那就先告訴我……你和她的關系。”他那只獨眼死死鎖住影寒,仿佛要從她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變化里榨取出秘密:“這味兒……太濃了……像腌進了骨頭里。嘿嘿,能沾上這么濃的‘味’,你們……肯定貼得很近吧?日夜不離?形影相隨?”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露出黃黑的殘牙:“說說吧,女娃子,你們……到底是什么關系?”
周圍的空氣再次繃緊。那些剛剛被影寒詭異舉動驚住的亡命徒們,此刻也屏住了呼吸,無數道目光如同探照燈般聚焦在影寒身上,等待著她的回答。魅姬的身份之謎,同樣是他們刻骨仇恨的一部分。
影寒沉默著。
時間仿佛被拉長了數倍。休息室里只剩下老頭粗重的喘息和遠處壓抑的、如同野獸低吼般的鼻息。魅姬那張時而嫵媚、時而冷酷的臉在影寒腦中飛快閃過,那些殘酷的訓練,那些漠然的命令,那些在生死邊緣被強行推下去的瞬間……
是導師?是主人?是利用者?還是……某種扭曲的共生?
復雜的情緒在眼底翻涌,最終被一層更厚的冰霜覆蓋。
她需要一個答案。而承認身份,或許能撬開這個老毒物的嘴。風險?此刻的處境,早已是懸崖邊緣,再添一重又有何妨?
影寒緩緩地吸了一口氣,那渾濁的空氣帶著鐵銹和血腥的味道。她抬起眼,目光掃過周圍那些充滿惡意和探尋的臉,最后落回老頭那張寫滿惡毒期待的臉上。
“她,”影寒的聲音異常清晰,每一個字都如同冰珠砸落:“是我老師。”
轟——!!!
平靜的表象被瞬間撕得粉碎!
如同往滾沸的油鍋里傾倒了冰水,整個休息室徹底炸開了鍋!
“吼——!!!”那個背負闊劍的大背頭男人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咆哮,雙目赤紅,猛地向前踏出一步,背后的闊劍“鏘”地一聲彈起半寸,冰冷的殺氣如同實質的浪潮席卷開來!他死死盯著影寒,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師父?!那婊子居然收徒了?!好!好得很!父債子償,師仇徒報!天經地義!!”
“小賤種!原來你是她的真傳弟子!難怪!難怪身上那股子讓人作嘔的味兒一模一樣!”刀疤臉僅存的左手猛地拔出腰間一柄短匕,狠狠扎在旁邊的金屬椅背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他盯著影寒,眼神怨毒得如同淬了毒的針:“今天算你命大!等你上了場,我看你怎么死!等你死了,老子要把你的尸體買下來,鞭尸!挫骨揚灰!”
“殺!殺了她!現在就殺了她!”有人徹底失去了理智,嘶吼著試圖沖破那無形的規則界限,卻被旁邊稍微清醒的人死死拉住。混亂中,影寒甚至能感覺到幾道帶著實質觸感的、飽含殺意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鋒,在她身上反復切割。
而那個始作俑者的獨眼老頭,在聽到“老師”二字的瞬間,身體猛地一僵,隨即爆發出更加癲狂、更加刺耳的大笑。
“嘿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笑得前仰后合,佝僂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那只渾濁的獨眼里甚至笑出了渾濁的淚水,順著干癟的臉頰流進深深的皺紋里。“沒想到啊!沒想到!哈哈哈哈!那個心比蛇蝎、血比冰寒的女人!那個把所有男人都當成養料的魅姬!她居然……她居然會收徒?!哈哈哈!”他的笑聲尖銳而扭曲,充滿了難以置信的嘲諷和一種病態的狂喜:“收的還是你這么一個……看起來干干凈凈、像朵小白花似的小姑娘?!哈哈哈……天大的笑話!這真是我這把老骨頭進棺材前聽到的最好笑的笑話了!”
他笑得幾乎喘不上氣,捂著干癟的胸口劇烈地咳嗽了幾聲,才勉強止住那瘋狂的笑聲。再抬起頭時,那只獨眼里的渾濁似乎被某種強烈的情緒沖刷得異常銳利,像淬了毒液的玻璃碎片,死死釘在影寒臉上。
“想知道?”老頭的聲音陡然變得極其低沉、認真,帶著一種揭開血淋淋瘡疤的陰冷快意:“好!你想知道……老頭子我就告訴你!告訴你那個‘好師父’,七年前……在這片用血肉澆筑的地獄里,到底干了什么‘好事’!”
他的聲音不高,卻像帶著某種魔力,瞬間壓過了休息室里所有的嘈雜和怒吼。所有人的目光,無論帶著怎樣的仇恨,此刻都下意識地聚焦在這個角落,聚焦在老頭的臉上。七年前那場煉獄般的噩夢,是他們所有人心中永不愈合的傷疤,每一次揭開,都伴隨著刻骨的劇痛和滔天的恨意。
老頭那只空洞的黑洞眼窩,在慘白的燈光下顯得更加幽深可怖,仿佛連接著某個充斥著無盡怨念的深淵。他微微仰起頭,似乎陷入了遙遠的、血色的回憶,嘶啞的聲音如同地獄的寒風,刮過每個人的耳膜:
“七年前……就在這里,就在這地下斗獸場!就是你的好師父——魅姬!”他猛地抬手指向影寒,枯枝般的手指帶著刻骨的怨毒:“她!和那個藏頭露尾、只敢躲在陰影里操控一切的惡魔——冥王暮笙!他們聯手……發動了一場史無前例的暴亂!”
“他們不知道用了什么邪法……控制了斗獸場里所有的掠食者!所有的!”老頭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撕裂般的尖利:“那些原本被分隔在各個區域、被規則束縛的怪物……它們瘋了!它們撕碎了區域之間的能量壁障!像決堤的洪水一樣沖了出來!沖破了牢籠!沖進了看臺!沖進了休息區!它們不再是為了生存而戰斗……它們是為了純粹的殺戮!為了制造一場……獻給冥王的血肉盛宴!”
他的身體因為激動而劇烈顫抖,那只獨眼里燃燒著地獄般的火焰。
“屠殺……那是一場徹頭徹尾的大屠殺!”老頭的聲音如同泣血,每一個字都浸滿了腥紅的絕望,“參賽者?觀賽者?工作人員?在那些徹底瘋狂的怪物面前……沒有區別!都是待宰的羔羊!鋒利的爪子撕開胸膛!獠牙咬斷喉嚨!毒液腐蝕血肉!整個斗獸場……每一個角落!都變成了修羅場!慘叫聲……骨頭碎裂聲……血肉被撕扯的聲音……還有那些掠食者滿足的咆哮……混在一起!那聲音……你聽過嗎?那是地獄的樂章!”
他猛地捂住自己空洞的左眼窩,仿佛那里又傳來了當年被生生噬咬時的劇痛,干癟的臉上肌肉瘋狂地抽搐著,聲音扭曲變形:“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啊!就是被一只發了狂的幽狐!撲上來!用它的爪子摳住我的腦袋!用它的嘴……生生咬下來!嚼碎!吞下去的!你能想象那種痛嗎?!啊?!你能嗎?!”他嘶吼著,那只獨眼死死瞪著影寒,仿佛要將當年的痛苦和恐懼全部灌注給她。
“還有我的背!”他猛地轉過身,用枯瘦的手指顫抖著指向自己那高高隆起、如同駝峰般畸形扭曲的脊背,聲音里充滿了無盡的怨毒和絕望:“是憾地蟒!那畜生!它用那能絞碎鋼鐵的尾巴纏住了我!它勒斷了我全身一半的骨頭!我的脊椎……被它像碾碎枯枝一樣……絞斷了!我這輩子……只能像條蛆蟲一樣佝僂著!像個怪物一樣活著!外面的人……他們看我的眼神……你知道嗎?!他們當我是瘟疫!是垃圾!是活該下地獄的怪物!只有這里……只有在這個同樣骯臟的地獄里!只有在這里殺死那些該死的掠食者!聽著它們的慘叫!看著它們的血噴出來!我才能……才能感覺到一點點我還活著!一點點……安心!”
他猛地轉回頭,那只獨眼里流淌著渾濁的淚水和瘋狂的血絲,聲音如同詛咒:“因為你的老師!因為那個叫魅姬的女人!我的一輩子!都毀了!都毀在這里了!嘻嘻……哈哈哈……我出不去了!永遠也出不去了!只能在這里……腐爛!等死!”他又哭又笑,狀若瘋魔。
老頭的嘶吼如同點燃了導火索,休息室里壓抑的仇恨如同被引爆的炸藥桶,瞬間掀起了更加狂暴的聲浪!
“我的孩子!我的女兒啊!她才十二歲!她只是跟著她叔叔來看一場比賽!就一場!就被那些發狂的毒刺蜂……活活蟄成了篩子!渾身腫脹發黑……死在我懷里!死不瞑目啊!”一個滿臉橫肉、此刻卻涕淚橫流的壯漢捶打著胸口,發出野獸般的哀嚎,“這輩子!不殺了魅姬那個毒婦!我死都不會閉眼!雖然沒有證據……但所有人都知道!就是她!就是她和暮笙干的!”
“證據?還要什么狗屁證據!”刀疤臉僅存的左手死死攥著匕首,指節發白,聲音因為極致的恨意而顫抖:“暮笙那個雜種藏得深!可魅姬呢?她還在外面招搖!只有她!只有她露了面!老天爺開眼!讓我在外面遇見她一次!就一次!我發誓!我要用這把刀!把她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來!挖出她的心肝!祭奠我老婆的在天之靈!她死得好慘……被巖甲熊……活生生拍成了肉泥啊!”他發出野獸受傷般的嗚咽。
“我的債!我的債啊!”一個穿著破舊、眼神渾濁的男人抱著頭蹲在地上,聲音充滿了無盡的絕望和怨毒:“那場該死的暴動!老子打了一半!眼看就要贏了!簽了合同的!贏了能拿一大筆錢!結果呢?!掠食者突然發瘋不打了!合同作廢!老子要賠十倍違約金!傾家蕩產!妻離子散!現在只能在這里……一場場打!用命換錢!還那永遠還不清的債!這都是拜誰所賜?!魅姬!都是那個叫魅姬的毒婦!我詛咒她!詛咒她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超生!”
…………
憤怒的控訴、絕望的哀嚎、泣血的詛咒……如同洶涌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沖擊著影寒的耳膜和神經。那些被塵封了七年的、血淋淋的記憶碎片,被這些亡命徒帶著刻骨的痛楚和怨恨重新拼湊起來,在她眼前展開了一幅幅地獄般的畫卷:破碎的肢體,飛濺的鮮血,絕望的哭嚎,掠食者猙獰的咆哮……魅姬的名字,如同一個烙印,深深烙在這些血色的記憶之上,散發著令人窒息的罪惡與仇恨的氣息。
影寒站在風暴的中心,身體依舊挺得筆直,像一柄插在血泊中的劍。但她的內心,卻掀起了驚濤駭浪。魅姬……她的師父……那個將她從黑暗中帶出,又親手將她推入另一個深淵的女人……她竟然……背負著如此深重的血債?七年前的煉獄,竟是她的手筆?與那個傳說中神秘恐怖的冥王暮笙聯手?控制掠食者,屠殺無辜?
老頭那被幽狐噬眼的劇痛,被憾地蟒絞斷脊背的絕望;壯漢懷中女兒腫脹發黑的尸體;刀疤臉妻子被拍成肉泥的慘狀;還有那傾家蕩產、永世為奴的絕望……這些畫面,伴隨著歇斯底里的控訴,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影寒的認知上。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觸摸到魅姬那層美麗皮囊下,所隱藏的、深不見底的黑暗與血腥。那份冰冷平靜的偽裝,在這滔天的血仇面前,幾乎搖搖欲墜。
就在這仇恨的火焰即將徹底吞噬掉最后一絲理智,幾個紅了眼的亡命徒已經按捺不住,手指痙攣地抽搐著,幾乎要沖破那無形的規則界限,不顧一切撲向影寒的剎那——
叮咚!!!
一聲極其清脆、穿透力極強的電子提示音,如同冰水灌頂,猛地撕裂了休息室里狂暴的聲浪!
緊接著,一個冰冷、毫無感情的合成女聲,通過遍布天花板的擴音器,清晰地響徹整個空間:
“請五十九號參賽者影寒,聽到廣播后,立即前往參賽入口處等待。屬于你的決斗即將開始。重復,請五十九號參賽者影寒,立即前往參賽入口處等待。屬于你的決斗,即將開始。”
廣播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和冰冷的程序感,像一道無形的命令,瞬間凍結了休息室里所有的狂暴動作和歇斯底里的咆哮。
那幾名幾乎要撲上來的男人,動作猛地僵在半空,臉上猙獰的表情凝固,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他們充血的眼睛死死瞪著影寒,喉嚨里發出不甘的“嗬嗬”聲,如同被勒住脖子的野獸,但身體卻像被無形的鎖鏈捆住,再難向前一步。
廣播!救命的廣播!
影寒緊繃到極限的神經猛地一松,一股劫后余生的虛脫感差點讓她軟倒在地。她從未覺得這冰冷機械的聲音如此動聽過!沒有絲毫猶豫,她幾乎是憑借著本能,猛地推開身前兩個還在發愣的壯漢,像一道離弦的箭,朝著休息室另一側——那扇在廣播響起時便無聲滑開的、通往未知賽場的金屬小門沖去!
門口,四名如同雕塑般矗立的金色鎧甲侍衛,早已嚴陣以待。他們全身籠罩在華麗而冰冷的金色甲胄之下,連面部都被覆面盔遮擋,只露出兩道毫無感情波動的、如同掃描儀般的目光。他們手持著刻滿符文的金色長戟,戟尖閃爍著令人心悸的能量光芒,僅僅是站在那里,就散發出一股沉重如山岳、不容侵犯的威壓。正是他們的出現,如同定海神針,徹底鎮住了那些瀕臨暴走的亡命徒。
影寒帶著一陣風沖到門口,感激地看了一眼那冰冷的擴音器方向,隨即就要沖入那扇敞開的、散發著微弱光亮的門扉。
“影寒!”
就在她即將踏入通道的瞬間,那個如同跗骨之蛆般的嘶啞聲音,再次從角落里陰魂不散地響起。
是那個獨眼老頭!
他依舊蜷縮在鐵皮衣柜的陰影中,身體因為剛才的狂笑和激動還在微微顫抖。但他沒有看影寒,而是背對著她,那只枯瘦、如同鳥爪般的手,緩緩地從他那寬大破舊的袖管里伸了出來,朝著影寒的方向,以一種極其詭異、如同告別又如同召喚的姿態,輕輕揮了揮。
“但愿……你能活下來!女娃子……”老頭的聲音嘶啞,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混合著期待與惡毒的復雜情緒,“嘿嘿……咱們的仇,該算算了……”
他頓了頓,那只揮動的手停在了半空,袖管微微滑落。
就在這一剎那,影寒的瞳孔驟然收縮!
借著休息室慘白的光線,她清晰地看到——老頭那只從袖口露出的手腕,以及半截枯瘦的手掌上,竟然覆蓋著一層濃密、粗硬、如同野獸鬃毛般的……漆黑毛發!那毛發在光線下泛著詭異的油光,與他干枯衰老的人形軀體形成了極端恐怖的對比!
“……既然那個女人是你老師,”老頭的聲音繼續傳來,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怨毒,“你……就該替她擔這份責任!所以……努力戰斗吧!活下來!活下來……來見我們……”
他猛地扭過頭!那張干癟如骷髏的臉上,扭曲出一個近乎癲狂的笑容,渾濁的獨眼死死盯著影寒的背影,那只長滿黑毛的手也猛地指向她!
“我們會……好好‘照顧’你的!嘿嘿嘿嘿……”他的笑聲如同夜梟啼哭,充滿了令人窒息的惡意,“我等這一天……等了好久了!別讓我失望啊!我的時間……可不多了!已經等不起……下一個人了!”
那笑聲在影寒聽來,不再像是笑,更像是一個被絕望和獸性吞噬的靈魂,在深淵邊緣發出的、最后的、凄厲的哭泣。
“走。”擋在門前的金甲侍衛發出了冰冷短促的命令,如同金屬摩擦。那毫無感情的聲音打斷了老頭的詛咒,也驅散了影寒心頭瞬間升起的驚悚寒意。
影寒猛地回過神,不再有絲毫停留,一步踏入了那扇敞開的金屬門。
咔噠。
沉重的關門聲在身后響起,將休息室里那滔天的恨意、瘋狂的詛咒、以及老頭那長滿黑毛的詭異手臂,徹底隔絕在外。
眼前,瞬間被一片濃稠的、近乎絕對的黑暗所吞沒。
只有一條狹長、深邃、仿佛通向地獄深處的通道,在她腳下延伸。通道兩側是冰冷的、未經打磨的粗糙巖石墻壁,散發出潮濕的土腥氣和淡淡的鐵銹味。空氣在這里凝滯、冰冷,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壓抑。
通道很長,至少有三十米。影寒能清晰地聽到自己急促的心跳聲和略顯粗重的呼吸聲在狹窄的空間里回蕩、放大。而在通道的盡頭,一點微弱的光亮,如同黑暗中唯一的燈塔,頑強地穿透過來。
更清晰的,是那光亮處傳來的聲音!
山呼海嘯!如同沸騰的巖漿沖破地表!
無數人的吶喊、尖叫、嘶吼、狂笑……混雜著震耳欲聾的鼓點、尖銳的哨音、以及某種沉重巨獸踩踏地面發出的沉悶轟鳴!那聲音匯聚成一股狂暴的聲浪洪流,順著幽深的通道洶涌而來,猛烈地沖擊著影寒的耳膜和神經!那是嗜血的狂歡!是賭徒的咆哮!是死亡降臨前最喧囂的序曲!
影寒站在黑暗的通道里,背靠著冰冷的金屬門板,身體因為剛才的驚悸和此刻通道外傳來的狂暴聲浪而微微顫抖。心臟在胸腔里狂跳,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緊繃的神經。老頭那長滿黑毛的手腕,眾人泣血的控訴,還有魅姬那張在血色記憶中若隱若現、帶著冷漠笑意的臉……如同走馬燈般在腦中瘋狂旋轉。
一股冰冷的、帶著血腥味的空氣被她深深吸入肺腑。
“可惡的魅姬……”她低低地咒罵出聲,聲音在狹窄的通道里顯得格外清晰,帶著壓抑不住的憤怒和被徹底欺騙的痛楚,“居然敢這么坑我!”牙齒緊緊咬住下唇,幾乎要咬出血來。自己竟然還天真地以為,那個女人帶自己來這里,真的是為了所謂的“鍛煉”?!這分明是把她當成了一塊丟進狼群的鮮肉!一個吸引所有仇恨的活靶子!連斗獸場的沙粒都還沒踩熱,就先結下了一堆不死不休的死仇!
打輸了?當場斃命,成為掠食者的口糧。
打贏了?回到那個休息室……面對三十多個被血仇燒紅了眼睛、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的亡命徒!就算有執法隊的鐵律……在那種被仇恨徹底淹沒的環境下,規則真的能護住她嗎?恐怕執法隊的金甲衛士破門而入時,看到的只會是一灘模糊的肉泥!
絕望和憤怒如同兩條毒蛇,啃噬著她的理智。她用力晃了晃腦袋,仿佛要將這些令人窒息的念頭甩出去。
“不能想……現在不能想這些!”她對自己低吼,指甲再次深深掐入掌心,用尖銳的痛楚強迫自己集中精神。通道盡頭的光亮和那越來越清晰、越來越狂暴的聲浪,如同無形的鞭子抽打著她。
她邁開了腳步。
一步一步,朝著那象征著血腥沙場的光亮走去。腳步起初有些虛浮,但很快變得穩定、堅定。每一次落腳,都踩在冰冷粗糙的巖石地面上,發出輕微的聲響,融入通道盡頭傳來的、那震耳欲聾的死亡交響樂中。
魅姬的血債,老頭的詛咒,眾人的仇恨……這一切,都像沉重的枷鎖,但此刻,卻也被那通道盡頭洶涌而來的、代表生存機會的聲浪,暫時壓制。
活下去。
只有先活過眼前這一關,才有資格去想那更加絕望的“以后”。
影寒的眼神,在黑暗中重新凝聚起冰冷的鋒芒,如同打磨過的刀鋒。她調整著呼吸,將所有的恐懼、憤怒、疑惑,都強行壓入心底最深處,只留下最純粹的、屬于獵食者的警惕和生存本能。
通道盡頭的光,越來越亮。
那山呼海嘯般的吶喊聲,越來越近,如同巨獸的咆哮,震得腳下的地面都在微微顫抖。
屬于影寒的決斗,即將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