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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休息室

地下斗獸場,乾寅。

兩個蝕刻在青銅巨門上的古老篆字,在門楣上黯淡燈光的映照下,透著一股森然冰冷的金屬質感。門扉厚重,仿佛隔絕了兩個世界——門外是扭曲的喧囂與下注的狂熱,門內則是死斗的沙場與絕望的喘息。

影寒的目光掠過那兩個字,心口像被什么東西攥了一下。乾寅,第二十五決斗場。資料里說,此間地貌以無邊沙海為主,唯有最核心處,奇跡般存留著一小片掙扎求生的綠洲。七年前那場震動整個斗獸場的事故之后,原有的天干地支六十個場地被徹底擴建改造,引入了“乾坤”的位階劃分,規模膨脹到如今的一百四十四個決斗場。每一次擴張,都意味著更殘酷的篩選,也意味著……更多的尸骸。

她下意識地瞥了一眼身邊的魅姬。這女人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弧度,目光掃過“乾寅”二字時,那里面沒有恐懼,反而沉淀著一種近乎得意的玩味。影寒知道那得意從何而來——七年前那場掀翻小半個斗獸場的“功勞”,正是拜眼前這位所賜。那份“功勞”太大,大到魅姬至今仍高懸在斗獸場所有參賽者黑名單的榜首,永不撤銷。

“該進去了,小影寒。”魅姬的聲音慵懶,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推力。

影寒被她帶著向前幾步,剛靠近那扇吞噬生命的巨門,一道冰冷的綠色光束無聲無息地從門楣上掃下,掠過她們全身。當光束觸及魅姬手中那張薄薄的、印著特殊符文印記的參賽門票時,大門正中央、“乾寅”二字下方那盞一直亮著的猩紅警示燈,倏然轉為幽綠。

“嗡——咔噠!”

沉重的機括聲沉悶地響起,厚重的青銅巨門帶著金屬摩擦的刺耳噪音,向內緩緩滑開。

門開的剎那,一股渾濁、燥熱、混雜著濃重汗味、血腥氣和鐵銹味道的空氣猛地涌出,狠狠撞在影寒臉上。她幾乎窒息。然而更讓她渾身汗毛倒豎的,是門后空間里驟然投射過來的數十道目光。

門內,是一個相對封閉的休息室。面積不大,兩百多平米的空間被簡單粗暴地規劃著:幾十張冰冷金屬框架的簡易折疊椅散亂地擺放著,椅面污漬斑斑,幾個同樣陳舊的鐵皮衣柜孤零零地擠在角落,墻上只有幾盞慘白的燈管提供著吝嗇的光線。空氣在這里凝滯,沉悶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

此刻,這片死寂被打破了。里面或坐或站的身影,竟有三十多個!他們幾乎都是男性,年齡各異,體態不同,唯一相同的是身上那股經過多次生死搏殺后沉淀下來的兇戾之氣。他們像是被困在籠中、舔舐著傷口的猛獸,眼神銳利而充滿審視,此刻齊刷刷地聚焦在剛剛洞開的大門,聚焦在門邊那個纖細的身影上。

“嘖……”一個禿頭壯漢正低著頭費力地整理他那雙沾滿沙土、似乎快要被撐裂的沉重皮靴,聽到門響,只是扭過肥碩油膩的脖頸,用眼角余光斜斜地掃了影寒一下,鼻腔里哼出一個意味不明的音節:“什么時候這種地方也輪得到一個小姑娘進來送死了?”他的聲音粗嘎,帶著濃重的痰音。

“呵,今年倒是稀罕。”接話的是個靠墻站著的男人,梳著一絲不茍的油亮大背頭,面容帶著風霜刻下的痕跡,嘴里叼著一根干枯的草莖,有一下沒一下地嚼著。他背后交叉綁著一把足有半人高的無鞘闊劍,劍刃暗沉,殘留著洗不凈的深褐色污漬。他上下打量著影寒,眼神里掠過一絲短暫的驚艷,隨即化為冰冷的漠然:“在外面,憑你這臉蛋,老子或許還會發發善心護你一下。可惜,進了這乾寅的門……嘿嘿,自求多福吧,小美人兒。”他吐出嘴里的草渣,那渣子輕飄飄地落在滿是塵土的金屬地板上。

“嘖嘖嘖……可惜,真可惜了。”一個佝僂、瘦小的身影慢悠悠地從最角落那個滿是劃痕的鐵皮衣柜后面踱了出來。那是個老頭,背駝得厲害,稀疏的幾縷灰白頭發貼在頭皮上,臉上溝壑縱橫,一只眼睛渾濁發黃,另一只……卻是一個深不見底、邊緣皮肉猙獰萎縮的漆黑窟窿,視線深處則是不著痕跡的瞥了一眼魅姬。

他一出現,休息室里原本肆無忌憚的議論聲瞬間低了下去,連那嚼草莖的背頭男和禿頭壯漢都下意識地移開了目光,氣氛陡然變得更加壓抑。這老頭渾濁的獨眼在影寒身上停留了幾秒,咧開嘴,露出參差不齊的黃黑牙齒,發出干澀的笑聲:“細皮嫩肉的,怕是連只雞都沒殺過吧?這眼神,這氣息……頭一回?嘖嘖,見了掠食者,怕不是當場就得嚇尿了褲子,腿軟得跑都跑不動!嘿嘿嘿……”他笑聲嘶啞,像砂紙摩擦骨頭:“是家里犯了天大的錯,被丟進來等死的?不然哪家舍得把這么個水靈的女娃子往這吃人的坑里推?”

影寒感到那黑洞洞的獨眼窟窿在自己身上刮過,胃里一陣翻攪。但她強迫自己站直。魅姬的教導在她腦中回響:恐懼是最大的破綻,在這里,一絲軟弱都會被瞬間撕碎。

“好了,熱鬧看夠了。”魅姬的聲音在影寒身后響起,清晰而冰冷,帶著一種置身事外的漠然:“我不是參賽者,規矩所限,進不去。不過……”她頓了頓,聲音里忽然摻進一絲甜膩的、卻毫無溫度的虛假鼓勵,“我會在看臺給你加油的,小影寒。好好努力,別讓我……失望。”話音未落,影寒就感到自己的手心被塞進了一張冰冷硬質的卡片——正是那張參賽門票。緊接著,一股不容抗拒的大力從背后猛地一推!

影寒猝不及防,整個人踉蹌著向前撲去,跌進了那扇散發著血腥味的青銅大門。

砰!!!

沉重的關門聲在她身后轟然炸響,如同巨獸的咆哮,瞬間隔絕了外面所有的光線和聲音。那巨大的聲響在空曠的休息室里回蕩,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也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影寒的心上。她被徹底關在了這個充滿惡意與死亡氣息的囚籠里。

背靠著冰冷刺骨的青銅門板,那金屬的寒氣透過單薄的衣物直刺骨髓。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她猛地轉過身,眼前只有緊閉的、隔絕生死的巨門,門上“乾寅”兩個字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幽光。魅姬那虛假的“加油”聲似乎還在耳邊縈繞,帶著令人作嘔的戲謔。

退路已絕。

影寒用力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深處那抹被強行壓下的驚慌已被一種近乎麻木的冰封取代。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那混雜著汗臭、血腥和鐵銹的渾濁空氣嗆入肺腑,帶來一陣刺痛。她強迫自己挺直脊背,像一柄即將出鞘的、孤絕的劍,緩緩轉過身,迎向休息室里那三十多道如同實質利刃般的目光。

“喲?門關上了,這下真成籠中鳥了?”那個油膩的胖子最先按捺不住。他咧著嘴,臉上堆疊的肥肉將那雙本就不大的眼睛擠成了兩條污濁的細縫,里面閃爍著毫不掩飾的、令人作嘔的貪婪。他邁著沉重的步子,像一座移動的肉山,帶著一股濃烈的、如同發酵油脂般的體味,轟隆隆地朝影寒逼近。

一只肥厚得指節都難以分辨的手掌,帶著黏膩的汗光,直直地朝著影寒小巧的下巴抓來。“來!讓哥哥好好瞧瞧!嘖嘖,這小模樣……要是讓哥哥看順眼了,高興了,下一場哥哥替你上去打!怎么樣?小美人兒,哥哥夠意思吧?保管讓你躲過你家那點破懲罰!”

休息室里響起幾聲壓抑的嗤笑和粗重的喘息。胖子的話似乎代表了此刻大多數人的想法——一個被家族懲罰丟進來的、走投無路的漂亮祭品。軟弱,可欺,是這殘酷沙場上難得的“點心”。

那只令人作嘔的胖手帶著一股腥風,眼看就要碰到影寒的臉頰。就在這瞬間,影寒猛地抬起了頭。

沒有尖叫,沒有退縮。

她臉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如同瞬間凍結的冰湖。那雙原本清澈的眸子,此刻深不見底,里面翻涌的不是恐懼,而是一種近乎死寂的寒意。她的嘴角沒有一絲弧度,唇線抿成一道冰冷的直線。這不是偽裝出來的兇狠,而是無數次在魅姬身邊目睹那女人如何用眼神撕裂獵物靈魂后,強行刻入骨髓的模仿——一種剝離了所有溫度、只剩下純粹“存在”的漠然殺意。

胖子那只伸出的手,硬生生僵在了半空。臉上的淫笑像是被凍住,然后寸寸碎裂。他肥碩的身體甚至不易察覺地往后縮了一下。那雙深陷在肥肉里的眼睛猛地睜大了些,里面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影寒此刻那張毫無生氣的臉。一股莫名的、源自生物本能的寒意,順著他的脊椎猛地竄了上來。

這女孩兒……不對勁!這眼神,這氣息……絕不像是待宰的羔羊!胖子喉嚨里發出一聲含糊的咕噥,悻悻然地收回了手,肥胖的臉上肌肉抽搐了幾下,最終擠出個難看的干笑,腳步略顯笨拙地向后退了小半步。斗獸場里,軟柿子固然好捏,但踢到鐵板的代價,沒人付得起。

影寒不再看他,也不再理會周圍那些或嘲諷、或憐憫、或依舊貪婪的目光。她邁開步子,徑直走向離門最近、也是唯一一張空著的金屬折疊椅。腳步平穩,落在地上幾乎沒有發出聲音,像一道無聲的影子滑過空間。她坐下的動作干脆利落,脊背挺直,雙手自然地放在膝蓋上,微微低垂著頭,目光落在自己身前一小塊布滿污垢和可疑深色斑點的金屬地板上。

整個休息室因為她這一連串的動作,陷入了一種詭異的短暫安靜。

那些肆無忌憚掃視的目光收斂了許多。輕視和調笑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新的審視和謹慎。能在乾寅休息室里活到現在的人,沒有真正的蠢貨。這個少女的鎮定太反常了。那份安靜,那份無視周遭壓力的姿態,甚至比直接的咆哮威脅更讓人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她就像一個黑洞,將所有投射過去的惡意都無聲地吞噬、凍結。角落里那個嚼著草莖的背頭男人,眼神變得銳利起來,他背上的闊劍似乎也感受到了一絲異樣,微微顫動了一下。禿頭壯漢整理靴子的動作徹底停了下來,粗壯的胳膊上肌肉微微賁張。

然而,這份被影寒強行營造出來的短暫威懾,并未能持續多久。

那個一直蜷縮在鐵皮衣柜陰影里的駝背獨眼老頭,喉嚨里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低笑聲。他慢吞吞地站起身,佝僂的身體像一棵被風沙扭曲的老樹。他一步一頓,極其緩慢地朝著影寒坐著的方向挪了過來。他個子矮小,駝背又嚴重,當他終于停在影寒面前時,視線恰好與坐著的影寒平行。

那只渾濁的獨眼死死地、毫不避諱地盯著影寒低垂的臉。另一側,那空洞的漆黑眼窩仿佛有生命一般,在昏慘的光線下顯得更加幽深莫測,仿佛能吸走周圍所有的光。干癟的嘴唇咧開,露出黃黑的牙齒,臉上的褶皺因為這怪異的笑容而堆疊得更深,如同干涸龜裂的大地。

“嗬……嗬嗬……”老頭先是發出一串意義不明的、如同漏氣般的笑聲,像是看到了什么極其有趣的事情。

影寒的神經瞬間繃緊,全身的肌肉都處于蓄勢待發的狀態。她強迫自己抬起頭,迎向那只渾濁的眼睛和那個令人毛骨悚然的黑洞。“你笑什么?”她的聲音努力維持著平靜,但尾音帶著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緊繃。影寒不怕他動手,魅姬和自己說過,斗獸場的鐵律像一道無形的屏障——休息室內嚴禁私斗。

任何敢于觸犯的人,都會被那些無處不在的監控捕捉,隨之而來的將是執法隊無情的鎮壓和門票的當場銷毀。那意味著徹底失去搏命的機會,甚至可能直接成為掠食者的口糧。她暗自握緊了拳頭,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大不了拼著損失一張門票,也要給這老東西臉上留點記號!

老頭似乎完全洞悉了影寒內心的盤算和強裝的鎮定。那怪異的笑聲非但沒有停止,反而更加響亮了一些,帶著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愉悅感。他一邊“嗬嗬”地笑著,一邊像是獵犬般,朝著影寒的方向用力地、貪婪地嗅吸著空氣,那只獨眼里的渾濁似乎都因為某種興奮而亮了一瞬。

“嘿嘿嘿……”老頭終于笑夠了,笑聲漸漸平息,但臉上的詭譎表情絲毫未減。他向前又湊近了小半步,幾乎能聞到他身上那股混合著陳腐藥味和老年人特有體味的濃烈氣息。“女娃子……”他嘶啞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像淬了毒的針,清晰地刺入影寒的耳膜,也穿透了休息室沉悶的空氣:“你身上……有股味兒啊……”

他刻意頓了頓,那只空洞的黑窟窿眼窩似乎也轉向影寒,無形的壓力驟然增大。

“這味兒……老頭子我鼻子雖然不靈光了,可化成灰都記得!”他咧著嘴,露出滿口殘牙,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冰渣:“這味道……屬于那個叫‘魅姬’的女人!”

“魅姬”兩個字如同兩顆燒紅的烙鐵,被老頭用盡全力狠狠地砸進了死寂的休息室。

嗡!

整個空間的時間仿佛停滯了一瞬。

緊接著,是火山爆發前的死寂。所有目光——原本已經收斂的、尚存疑慮的、甚至角落里閉目養神的——在這一刻,全部如同被無形的線牽引,猛地聚焦在影寒身上!那不再是之前的審視、輕視或貪婪,而是瞬間燃燒起來的、如同實質般的怨毒、刻骨的仇恨和一種被壓抑許久的狂暴怒火!

“什……什么?!”影寒的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大小,大腦一片空白。魅姬的名字像一道驚雷在她腦中炸開,震得她四肢百骸都在發麻。她甚至能感覺到自己指尖瞬間變得冰涼。這老怪物怎么會知道?!她下意識地想去嗅自己的衣袖,但身體僵硬得無法動彈。

老頭的獨眼死死鎖住影寒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變化,那瞬間的驚愕和失神被他盡收眼底。他嘴角那抹惡毒的笑容咧得更開了,像是終于確認了什么,喉嚨里再次滾出那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嗬嗬”悶笑。他沒有再說話,只是帶著一種滿足的、看戲般的惡意,慢慢地、一步一拖地,又挪回了那個屬于他的、散發著陰冷氣息的鐵皮衣柜角落,將自己重新縮進了那片最深的陰影里,如同一條潛伏回巢穴的毒蛇。

然而,他投下的那顆名為“魅姬”的炸彈,已然引爆!

“媽的——!!!”一聲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咆哮猛地炸響!是那個背闊劍的大背頭男人!他臉上的玩世不恭瞬間被猙獰的暴怒撕得粉碎,雙眼赤紅,猛地從靠著的墻壁上彈起,背后的闊劍發出一聲沉重的嗡鳴。他死死盯著影寒,眼里的怒火幾乎要噴薄而出,將眼前這纖細的身影燒成灰燼!“是那個婊子的味道?!操!這丫頭是她的徒弟?!那個賤人!”

“肯定是她!”另一個角落里,一個臉上帶著長長刀疤、身材精悍如鐵的男人猛地站了起來,雙拳捏得咯咯作響,牙齒咬得幾乎要碎裂,他目光如刀,狠狠剮過影寒:“剛才推她進來的那個!穿得花里胡哨、裝模作樣的賤婢!絕對就是魅姬那個毒婦!化成灰老子都認得!狗日的!老子兄弟的命,老子這條胳膊的賬,還沒跟她算清楚!”他激動地用僅存的左手狠狠錘了一下身旁冰冷的金屬椅背,發出“哐當”一聲巨響。

“魅姬的人……魅姬的人……”那個油膩的胖子臉上的肉瘋狂地顫抖著,恐懼和怨毒兩種情緒在他那對小眼睛里激烈地交織、翻滾。他死死盯著影寒,聲音因為極度的情緒而變得尖利扭曲:“小賤人!別讓我在外面逮到你!不然……不然老子要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把你的骨頭一根根敲碎了喂狗!”他嘶吼著,唾沫星子橫飛,肥胖的身體因為激動而劇烈起伏。

“滾出去!這里不歡迎魅姬的走狗!”

“血債血償!那小賤人身上流著魅姬的血!”

“干死她!現在就……”

咒罵、詛咒、飽含殺意的威脅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將整個休息室淹沒。空氣被狂暴的聲浪撕扯得扭曲變形。那三十多個原本還保持著距離的亡命徒,此刻被“魅姬”這個名字徹底點燃了心中積壓多年的仇恨和恐懼,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鯊魚群,轟然涌動!

十幾條身影帶著濃烈的汗臭和毫不掩飾的殺意,瞬間圍攏過來,如同筑起了一道充滿惡意的血肉之墻,將影寒牢牢地困在冰冷的青銅大門和冰冷的金屬椅之間。那距離是如此之近,影寒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面前一個男人脖子上暴起的青筋,聞到他粗重喘息中噴出的、帶著劣質酒和隔夜食物的惡臭。無數張扭曲、憤怒、充滿戾氣的面孔在她眼前晃動,無數雙布滿血絲、燃燒著仇恨的眼睛死死釘在她身上,無數只指節粗大、布滿傷痕和老繭的手在她面前揮舞、指點,唾沫星子如同冰冷的雨點濺到她的臉上、衣服上。

窒息!

巨大的聲浪和排山倒海般的惡意如同實質的巨錘,狠狠砸在影寒的感官上。心臟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攥住,每一次跳動都帶來撕裂般的痛楚。肺部像是被抽空了空氣,每一次呼吸都變得無比艱難。血液似乎沖上了頭頂,又在下一秒冰涼地退去,四肢百骸都浸透了刺骨的寒意。她被迫緊緊貼在冰冷的青銅大門上,那金屬的寒氣透過薄薄的衣料刺入背脊,卻無法驅散從四面八方擠壓而來的、幾乎要將她碾碎的狂暴壓力。她像驚濤駭浪中一葉隨時會被撕碎的扁舟,被仇恨的漩渦死死拖住,一點點拖向深淵。

就在這片幾乎要將她吞噬的瘋狂漩渦中心,影寒死死咬住了下唇,嘗到了一絲腥甜的鐵銹味。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挺直幾乎要軟倒的脊背,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尖銳的刺痛強迫自己維持著最后一絲清醒。她不能倒下!絕對不能!她猛地抬起頭,那雙深黑的眸子迎向周圍無數道噬人的目光,里面沒有哀求,沒有淚水,只有一種被逼到絕境后、如同淬火寒冰般的倔強和孤注一擲的狠厲。她像一頭被逼到懸崖邊、亮出獠牙的幼獸,盡管身體在恐懼中微微顫抖,但眼神卻死死地釘了回去。

動手啊!她在心里無聲地嘶吼,帶著一絲絕望的瘋狂。只要誰先碰她一下,執法隊的鐵律就會發動!她寧可拼著門票被毀,被扔出去面對未知的懲罰,也不要在這群被仇恨燒紅眼睛的瘋子包圍下多待一秒!

然而,包圍圈在距離她身體不足半尺的地方,詭異地停滯了。

那些揮舞的手臂,那些幾乎要戳到她臉上的手指,那些噴濺的唾沫……都凝固在空氣里。

憤怒的火焰依舊在每一雙眼睛里熊熊燃燒,刻骨的仇恨絲毫沒有減弱。但一種更現實、更冰冷的枷鎖死死地扼住了他們的行動——斗獸場的鐵律,執法隊的獠牙,以及……那張門票所代表的、用命去搏一個渺茫未來的唯一機會!

沒有人敢真正踏出那致命的一步。動手的代價,他們付不起。那意味著立刻失去搏命的資格,甚至可能被執法隊當場格殺。魅姬的仇恨刻骨銘心,但為了這仇恨而立刻斷送自己搏命的機會?在這乾寅斗獸場里掙扎至今的亡命徒,比任何人都懂得權衡。憤怒的咆哮和惡毒的詛咒依舊在狹窄的空間里激烈地碰撞、回蕩,如同滾沸的油鍋,但包圍圈卻死死地卡在了那條無形的警戒線之外,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僵持。

就在這劍拔弩張、空氣都仿佛凝固成冰的時刻。

“咯咯咯……咯咯咯咯……”

一陣極其怪異、如同夜梟啼哭、又像是骨頭摩擦發出的低啞笑聲,突兀地從那個最陰暗的角落里滲了出來。是那個獨眼老頭!他蜷縮在鐵皮衣柜的陰影中,身體因為抑制不住的笑意而微微顫抖。那只渾濁的獨眼彎成了惡毒的月牙,而那個深不見底的黑洞眼窩,在昏暗的光線下,似乎有某種極其細微、難以察覺的陰影在內部緩緩地、詭異地蠕動了一下,如同活物。那笑聲充滿了計謀得逞的惡意和一種觀看困獸掙扎的殘忍快意,像冰冷的毒蛇,纏繞上每一個人的神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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