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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這一次,絕不認命

在一處未知名的空間內,齊思瞞猛然睜開了雙眼。

沒有預想中的沉重與滯澀,仿佛只是從一次過于深沉的午睡中自然醒來。他躺在一處……河流之中?

河水并不湍急,如同一條巨大的、緩緩流淌的水銀帶子,散發著一種奇異的、非自然的微光,足以照亮四周卻又不刺眼。河水齊腰深,包圍著他,然而——沒有觸感。他低頭,能清晰地看見自己腰身以下浸沒在淡金色的、半透明的河水里,水波輕柔地卷過他的衣物,卻如同虛幻的投影,沒有一絲濕潤的冰涼,沒有半點水流的阻力。他抬起手,五指張開,試探性地去撫摸那近在咫尺的河水。指尖劃過水流,如同劃過虛空,穿過一道無形的、毫無實體的屏障。只有視覺在固執地告訴他,水就在那里。

他困惑地低頭,視線穿透那奇異的光流,投向更深處的河床。

心臟驟然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

河床并非泥沙,而是層層疊疊、密密麻麻、無窮無盡的森森白骨!骷髏頭骨空洞的眼窩無聲地仰望著上方,斷裂的肋骨、扭曲的脊椎、零散的指骨……它們堆積、擠壓、融合,構成了這條詭異河流的基石。每一具骷髏都凝固在生前最后一刻的掙扎姿態,無聲的慘嚎似乎要從那些空洞的骨腔中沖出來,匯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死亡寒氣,直沖齊思瞞的腦髓。

“這是……”一股寒流順著脊椎竄上頭頂,牙齒不受控制地輕微碰撞,“又是……夢境嗎?”他喃喃自語,聲音在死寂的河流中顯得格外突兀。但下一刻,一股強烈的直覺否定了這個念頭。盡管無法真實感觸,盡管所見超乎常理,但靈魂深處有一個無比清晰的聲音在嘶喊:這不是夢!絕非虛幻!某種冰冷、堅硬、不容置疑的真實感,如同鐵砧般沉沉地壓在他的感知上。他記得!清清楚楚!意識湮滅前的最后一幕——毀滅性的力量撕碎了他所有的防御,骨骼碎裂的聲音,生命被強行抽離的劇痛,然后是永恒的黑暗……他死了!他本該死了!

可他現在卻“醒”了,在這條鋪滿骸骨的河流里,身體輕盈得不可思議,感官卻詭異得令人發瘋。這里……究竟是何處?是死后的世界?還是某種無法理解的夾縫?

嘩——嘩啦啦——

一片巨大的、嘈雜的聲浪毫無征兆地席卷而來,瞬間打破了河流的死寂。那聲音并非來自水下,而是來自河流的兩岸。

齊思瞞猛地抬起頭。

左岸,人聲鼎沸。密密麻麻的人影幾乎擠滿了視線所及的河岸線,如同一個喧鬧的集市被搬到了這詭異之地的邊緣。一張張熟悉的面孔在攢動的人頭中時隱時現:童年一起掏鳥窩摔得鼻青臉腫的玩伴,少年時并肩作戰的戰友,曾經嚴厲教導過他異能控制的老師,還有……他那早已在記憶中模糊了面容的父母,此刻正站在人群最前方,臉上帶著他從未見過的、近乎慈愛的笑容。無數手臂朝他揮舞,無數聲音匯聚成一股龐大的、充滿誘惑力的浪潮:

“思瞞!回來啊!快過來!”

“孩子,別怕,回家了!”

“兄弟,就差你了,大家都等著你呢!”

“這邊!往這邊游!快啊!”

溫暖的呼喚,親切的面容,那是他過往三十年的全部牽絆,是他曾經虧欠太多、如今似乎終于可以彌補的港灣。聲浪一波波沖擊著他的意識,帶著難以抗拒的暖意。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轉動僵硬的脖頸,目光投向截然不同的右岸。

那里,只有一個人。

一個穿著素白衣裙的少女,孤零零地佇立在空曠的河岸上。風拂動她烏黑的長發和單薄的裙角,顯得如此渺小,卻又像一塊礁石,牢牢釘在齊思瞞的視野中心。她的目光穿透淡金色的河水,緊緊地、牢牢地鎖定在齊思瞞身上。那雙眼睛,如同沉靜的深潭,里面沒有言語,沒有呼喚,只有一種近乎燃燒的、純粹到極致的渴盼。她在等,無聲地等,用盡全部的生命力在等。齊思瞞的心臟像是被那目光狠狠刺了一下,劇烈地收縮起來。

影寒。

這張臉,無數次出現在他破碎的夢境邊緣,帶著血淚與絕望,是他最深重的愧疚,是他靈魂上永不愈合的傷疤。他怎么可能認不出?

一邊是喧囂的溫暖,親人朋友的海洋,代表著所有他曾失去和渴望彌補的過去;另一邊,是絕對的寂靜,只有一個人影,卻承載著他生命中最沉重、最無法償還的孽債。齊思瞞站在冰冷的河水中,身體微微顫抖。水流無聲地拂過他的腰際,那虛幻的觸感此刻卻帶來一種刺骨的寒意。抉擇的重量,如同兩岸無形的引力,撕扯著他。

“是在想什么呢?”

一道聲音,如同最純凈的泉水滴落在深潭,帶著玉石相擊般的清脆,毫無征兆地在齊思瞞身側響起。

他猛地扭頭。

一個身影,靜靜地懸浮在離水面不足三尺的空中,就在他觸手可及之處。她穿著一件樣式古老、織滿了奇異花朵的大袖衫,那花朵像是活物,在衣料上緩緩流轉、綻放、凋零,循環不息。寬大的衣袖無風自動,輕柔地飄舞著,如同環繞著她的云霞。身姿窈窕,仿佛匯聚了天地間所有的靈秀之氣,僅僅是輪廓,就足以讓人挪不開眼睛。然而,當齊思瞞試圖看清她的面容時,視線卻如同陷入一片柔和的迷霧,五官朦朧不清,只有一種非塵世所能有的、驚心動魄的美感彌漫開來。

“你……你是……仙女嗎?”齊思瞞的聲音干澀沙啞,帶著難以置信的震撼。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存在,哪怕是在最離奇的傳說里。

“嘻嘻……”那身影發出一串銀鈴般悅耳的笑聲,仿佛他的反應十分有趣。“在這里的,可沒有一個是仙。”笑聲漸歇,她的語氣帶上了一絲難以捉摸的玩味:“不過嘛……你要真的說,那我應該……也算得上是仙女吧。”她似乎微微頷首,齊思瞞能感覺到那迷霧后的目光正饒有興致地打量著他癡傻的模樣。

接著,她的視線轉向了喧囂的左岸和孤寂的右岸,聲音變得清冷而直接:“選一個吧。總歸要選一個的。”她輕輕抬手指了指腳下那由無盡骸骨鋪就的河床,“不選的話,你也會像你剛才看到的那樣,化作它們中的一員,成為下一個‘基石’。快點吧,你的時間……”她的聲音拖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嘆息,“可不多了。”

選一個?

齊思瞞的心沉了下去,如同墜入冰冷的深淵。左岸,是虧欠與救贖的可能,是無數熟悉面孔的呼喚,是溫暖的誘惑;右岸,是影寒那沉默的、燃燒著期盼的雙眼,是他親手推入地獄的、唯一的身影。數量懸殊如云泥,可心中的天平,卻在無聲地傾斜。對親人的愧疚是鈍痛,對影寒的虧欠卻是撕裂靈魂的劇痛。哪一邊更重要?他竟無法衡量。

“一個人,可比千千萬萬的人,”那懸浮的身影仿佛洞悉了他內心的掙扎,空靈的聲音帶著奇異的穿透力,在他耳邊低語:“其實……你心里的答案,已經有了吧?”她的語氣篤定,帶著一絲了然。

就在齊思瞞心頭劇震,幾乎要脫口而出時,那女子素手輕抬,一枚小小的、閃著暗啞金屬光澤的硬幣,憑空出現在她纖長的指尖。她手腕微動,硬幣便輕盈地落向齊思瞞。

“接著。”

齊思瞞下意識地攤開雙手。硬幣落入掌心,帶著一絲微涼的觸感。他低頭,凝神看去——硬幣的兩面,竟然一模一樣!沒有正反,沒有圖案的區分,只有完全相同的、光滑而冰冷的金屬表面。

他愣住了,隨即一絲荒謬又苦澀的笑意爬上嘴角。這算是什么?連命運都懶得給他一個明確的指引嗎?

“是去是留,給自己一個答案吧。”女子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帶著飄然遠去的意味。她已轉身,那織滿奇花的大袖衫拂過虛空,身影開始變得朦朧,如同要融入這片奇異的光線之中。“無論結果如何,請不要停留在這里。”她最后的話語如同山谷中悠遠的回響,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箴言意味:“至少這里,并不屬于你。拋起來吧,盡自己的全力拋起來。”

不屬于我?齊思瞞低頭,茫然地看著掌中這枚兩面相同的硬幣。她指的是這條詭異的河流?還是這個介于生死之間的世界?抑或是……兩岸的歸宿?

他下意識地再次翻看硬幣,那光滑的、毫無差別的兩面在淡金色的水光映照下,反射著同樣冰冷的光澤。沒有答案。女子的話在耳邊回響:“盡自己的全力拋起來……”

一絲決然掠過眼底。他不再猶豫,拇指猛地用力一彈!

叮!

一聲清脆悠長的顫音在死寂的河面上蕩開。那枚奇異的硬幣被高高拋起,帶著一道微弱的弧光,急速旋轉著升向高處。齊思瞞的目光死死地鎖定著它,仿佛要將自己所有的困惑、所有的掙扎、所有的期望都寄托在這小小的金屬圓片上,祈求它落下的瞬間能帶來某種啟示。

然而,就在硬幣攀升到最高點,即將開始下墜的剎那——

異變陡生!

旋轉的硬幣邊緣,毫無征兆地開始逸散。如同冬日玻璃上的呵氣,無聲無息地消融、瓦解。不是碎裂,不是墜落,而是最純粹的存在意義上的消散。一點點的金屬光澤在旋轉中剝離,化作極細微、幾乎看不見的塵煙,融入了這片淡金色的空氣里。硬幣的體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小,旋轉的姿態也變得詭異而飄忽。

齊思瞞的瞳孔驟然收縮,呼吸停滯。

硬幣沒有給他任何選擇的時間,在它重新落回他掌心之前——就在他眼前,徹底化為了一縷極淡的、轉瞬即逝的輕煙,徹底消失無蹤。仿佛它從未存在過。

空!

掌心空空如也。只有那硬幣消失前最后一絲微涼的觸感,還殘留在皮膚上,帶來一種巨大的、荒謬的失落感。齊思瞞怔怔地看著自己空蕩蕩的手,剛才那荒謬的笑意僵在臉上,隨即被一種更深沉的明悟所取代。

沒有選擇。

硬幣的兩面相同,它最終的歸宿亦是徹底的虛無。這本身,就是一種答案——一個不需要任何外物指引、只能由他自己賦予意義的答案。所謂的選擇,從來就不在硬幣的正反,甚至不在兩岸的喧囂與寂靜。它只存在于他踏出的每一步之中。

“管你是人是妖,是仙是魔……”齊思瞞猛地抬起頭,目光不再迷茫,如同淬火的利刃,驟然刺破周遭的迷離光影,死死釘在右岸那個孤寂的白色身影上。一股沉寂了許久、近乎被遺忘的火焰,從靈魂的灰燼深處轟然爆燃,瞬間席卷四肢百骸。他低聲嘶吼,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胸腔深處擠壓出來的滾燙熔巖,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這一次,我齊思瞞,絕不認命!”

轟!

左腳,毫不猶豫地抬起,向前邁出!

就在腳掌脫離河床、踏入前方河水的剎那——

“呃啊——!”

一聲非人的慘嚎撕裂了河流的死寂!那原本虛幻無感的淡金色河水,瞬間化作了億萬根燒紅的鋼針!它們不再是視覺的幻象,而是活物般瘋狂地鉆入他的皮肉、啃噬他的骨髓!劇烈的、足以瞬間摧毀意志的劇痛,如同決堤的洪水,從左腳洶涌灌入,瞬間沖垮了他所有的感官!

齊思瞞的身體劇烈地痙攣、弓起,幾乎要栽倒。他低頭,駭然看到自己浸沒在河水中的左腳——皮膚、肌肉如同被投入強酸,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溶解、剝離!森白的腳趾骨瞬間暴露在淡金色的水流中,緊接著,骨頭也開始發出“滋滋”的、令人牙酸的腐蝕聲!金色的河水貪婪地纏繞著白骨,瘋狂地向上蔓延!

“吼——!”

求生的本能和決絕的意志在劇痛中爆發出野獸般的咆哮!就在他感覺整個左腳都要被徹底消融的瞬間,體內深處,一股沉寂的力量被這極致的痛苦和意志強行喚醒!那是他五十年苦修、雖因天賦所限滯于九級,卻被他意志千錘百煉的異能本源!一股灼熱的暖流猛地從心口炸開,如同奔騰的巖漿,瞬間沖向正在被侵蝕的左腿!

暖流所過之處,被腐蝕的血肉如同時間倒流般艱難地、極其緩慢地開始再生!新生的粉紅肉芽在金色的侵蝕光流中頑強地蠕動、交織,試圖覆蓋裸露的白骨。毀滅與重生,在這條詭異的河流中,在他的一條腿上,展開了最原始、最殘酷的拉鋸戰!

每一步,都是地獄!

齊思瞞的牙關咬得咯咯作響,額頭、脖頸上青筋暴起,如同扭曲的蚯蚓。豆大的冷汗瞬間浸透了他殘破的衣衫,又被奇異的河水蒸發。他強迫自己將幾乎渙散的目光抬起,死死地投向對岸。影寒的身影在那片淡金色的光暈中顯得有些模糊,但那雙眼睛——那雙燃燒著純粹期盼的眼睛,卻如同黑夜中的燈塔,穿透了無邊的痛苦迷霧。

不能停!停下就是河床上的枯骨!

他猛地抽出剛剛在異能修復下勉強恢復皮肉包裹、但骨頭仍在劇痛的左腳,用盡全身殘余的力氣,狠狠向前踏出了第二步!

噗嗤!

這一次,是右腿膝蓋以下!劇烈的爆炸感并非來自外部,而是源自他自身!右小腿在踏入更深河水的瞬間,仿佛被無形的巨錘砸中,骨骼、肌肉、血管從內部猛然爆裂開來!破碎的骨茬刺穿皮肉,混合著猩紅的血肉碎片,在淡金色的河水中炸開一小團渾濁的血霧!整條小腿頃刻間只剩下扭曲斷裂的森森白骨,被狂暴的金色河水沖刷著,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嘶嘶”聲!

“嗬……嗬……”齊思瞞的喉嚨里發出破風箱般的抽氣聲,眼前陣陣發黑,意識像狂風中的燭火,隨時可能熄滅。身體再也無法保持平衡,劇烈地搖晃起來,眼看就要向后栽倒,徹底沉入這片死亡的流沙。

啪!

一聲清脆響亮的耳光聲在河面上炸開!

齊思瞞用盡最后一絲清醒的意志,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抽在了自己鮮血淋漓的臉上!劇痛混合著強烈的恥辱感,如同強心針般刺入瀕臨崩潰的神經。眩暈感被強行驅散了一瞬。他舔了舔嘴角滲出的腥甜,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住前方——影寒的身影,似乎更近了一點!只剩下……三步?或者更少?距離在劇痛中早已扭曲模糊。

“影……寒……”他嘶啞地念出這個名字,仿佛那是唯一能支撐他靈魂不散的咒語。他不再去看自己那截正在金色河水中被反復沖刷、腐蝕、又被體內異能艱難修復的殘腿白骨。所有的精神,所有的意志,所有的生命力,都凝聚在第三步!

他猛地吸了一口氣,那氣流刮過喉嚨如同刀割。僅存的左臂,用盡畢生的力氣,朝著前方那個白色的、孤寂的身影,奮力地、不顧一切地伸了出去!五指箕張,指節因為用力而慘白,仿佛要穿透這生死的界限,抓住那一線微光!

“給……我……過……去!”

第三步,踏出!

噗——!

這一次,是徹底的粉碎!他殘存的右腿腳踝在接觸河水的剎那,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徹底炸開!細碎的骨渣混合著被絞爛的血肉,瞬間被洶涌的金色河水吞噬!支撐點徹底消失!巨大的失衡感如同巨浪將他吞沒!

完了!

齊思瞞的身體無可挽回地向后仰倒。視線里,影寒那充滿生機的、碧潭般的眼眸瞬間被驚恐和絕望填滿。他心中涌起巨大的、冰冷的遺憾,如同墜入無底深淵。身體輕飄飄的,意識開始飛速抽離,死亡的冰冷再次從四面八方包裹而來。

“沒有……成功嗎?”最后的念頭,帶著無盡的不甘和苦澀。

然而,就在他的后背即將觸碰到那吞噬一切的淡金色河水的剎那——

啪!

一聲清晰無比、帶著真實血肉溫度的拍擊聲,驟然響起!

一只冰涼卻異常有力的手,穿透了那層虛幻與真實的界限,死死地、牢牢地握住了他尚在虛空中徒勞抓握的左手手腕!

那觸感是如此的真實!帶著活人的溫度,帶著微微的顫抖,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堅定!

齊思瞞的意識如同被閃電劈中,猛地一震!他難以置信地仰起頭,順著那只緊握著自己的手臂看去——

影寒!

那個在右岸一直沉默佇立的投影,此刻竟完全“活”了過來!她大半個身體已經探出了河岸,纖細的身軀爆發出不可思議的力量。那一汪碧潭般的眼眸里,死寂被徹底打破,翻涌著劫后余生的狂喜、揪心的痛楚和一種失而復得的巨大生機。她的臉上再無半分呆滯,只有全神貫注的決然。

“呃……!”她發出一聲用力的悶哼,手臂猛地回拽!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順著她的手臂傳來,硬生生將齊思瞞急速下墜的身體拽得向上一頓!

就是這一頓!

借著這股力量,齊思瞞體內最后殘存的那點異能和求生的本能轟然爆發!他用盡最后一絲力氣,腰腹猛地一擰,僅存的左腳在虛空中奮力一蹬,整個人如同離弦之箭,借著影寒的拉力,朝著河岸的方向狠狠撲去!

噗通!

沉重的、帶著淋漓水響的撞擊聲。齊思瞞的身體,帶著滿身的虛幻河水,那河水在脫離河面的瞬間便失去了所有侵蝕力,化作冰冷的水滴,還有真實的、濃重的血腥氣,重重地摔在了堅實而溫熱的土地上——影寒的懷中。

巨大的沖擊力讓影寒踉蹌后退了幾步,但她纖細的雙臂卻如同最堅韌的藤蔓,死死地環抱著齊思瞞殘破不堪的身軀,沒有松手分毫。

冰冷的土地觸感透過濕透的衣物傳來,混合著影寒身上淡淡的、屬于活人的氣息,猛烈地沖擊著齊思瞞瀕臨崩潰的感官。劫后余生的巨大虛脫感和殘留的劇痛交織,讓他眼前發黑,意識模糊。

影寒低下頭,看著懷中這個幾乎不成人形、氣息微弱卻異常滾燙的男人。她抬起一只手,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輕柔,小心翼翼地拂開他臉上被血水和汗水黏住的亂發,露出那張因痛苦而扭曲、卻又帶著一絲解脫般神情的臉。

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點不易察覺的哽咽,卻異常清晰,如同誓言,穿透齊思瞞混沌的意識,直接烙印在他的靈魂深處:

“從今天開始,”她頓了頓,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你做保護我的劍。”

她的手臂收得更緊,仿佛要將自己的生命力渡給他。

“我來做保護你的鞘。”

那雙碧潭般的眼眸,深深望進齊思瞞逐漸失焦的瞳孔。

“我們一起……活下去。”

話音落下的瞬間,影寒周身驟然亮起一層柔和卻堅韌的白色光暈,如同一個巨大的繭,瞬間將她和懷中的齊思瞞完全包裹。光繭劇烈地閃爍了一下,仿佛承受著巨大的壓力,隨即——

咻!

兩人的身影,連同那奇異的光繭,就在這死寂的河岸邊,如同被橡皮擦抹去一般,毫無征兆地憑空消失。只留下岸邊被壓彎的幾莖奇異小草,證明著方才那驚心動魄的拉扯并非虛幻。

淡金色的河水依舊無聲地流淌,河床下的累累白骨依舊保持著永恒的仰望姿勢。

左岸,那喧囂鼎沸的人聲、揮舞的手臂、一張張殷切呼喚的面孔,在齊思瞞消失的剎那,如同被按下了靜音鍵。所有的聲音、所有的動作瞬間凝固,隨即像是褪色的畫卷,連同整片河岸,開始無聲地瓦解、消散。那些呼喚的嘴型還停留在臉上,揮舞的手臂定格在半空,然后連同他們的身影一起,化作無數細碎的光點,如同被風吹散的螢火,悄無聲息地融入了這片奇異空間淡金色的背景光暈中。不過數息,左岸已是空空蕩蕩,仿佛從未有過那番熱鬧景象。

就在這片徹底的死寂重新降臨之際,齊思瞞消失的地方,空氣如同水面般泛起細微的漣漪。

那身著織滿奇花大袖衫的身影,再次悄然浮現。她依舊懸浮在離地三尺之處,姿態嫻雅,周身籠罩著一層淡淡的、非塵世所有的光暈。她靜靜地望著齊思瞞和影寒消失的地方,目光悠遠,仿佛穿透了空間的阻隔,看到了遙遠的彼方。

片刻,她唇角微揚,勾勒出一抹復雜難言的微笑,那笑容里似乎有欣慰,有釋然,也有一絲亙古的寂寥。她雙手輕攏,優雅地搭在自己纖細的腰間,對著那片空無一物的河岸,緩緩地、無比鄭重地行了一個古老的、充滿韻味的禮節。

空靈悅耳的聲音如同最純凈的水晶輕輕碰撞,在這片只剩下死亡與流水的空間里清晰響起,帶著一種宣告般的意味:

“曼珠在此……”

她抬起頭,臉上的笑容如同水中月影,美麗而虛幻。

“……恭送二位。”

志陽市,黎明前的黑暗最為深沉。

志陽小區深處,一套普通住宅的臥室內,彌漫著濃重的藥水味和一種令人窒息的、仿佛生命正在流逝的冰冷氣息。窗簾緊閉,隔絕了外界最后一絲天光,只有床頭一盞昏黃的小夜燈,在墻壁上投下搖曳不安的陰影。

床上,齊思瞞靜靜地躺著,如同沉睡,又如同早已離去。他的臉色是一種毫無生機的灰敗,嘴唇干裂泛紫,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幾乎難以察覺。一天一夜前,他被影寒和云依拼死從尸山血海的戰場邊緣搶回,帶回來的,僅是一具被狂暴異能沖擊得支離破碎、生機斷絕的軀殼。云依嘗試了無數次,但最后只能搖頭,回天乏術。冰冷的死亡氣息,如同實質般包裹著所有人。

床邊的地板上,影寒蜷縮在那里,頭枕著床沿。一天一夜的守候,耗盡了她所有的精神和體力。極度的疲憊和深沉的絕望最終壓垮了她,讓她在不知不覺中昏睡過去。即使在睡夢里,她的眉頭也緊緊鎖著,長長的睫毛上沾著未干的淚痕,在昏黃的燈光下閃爍著微光。她的手指,還無意識地、死死地抓著垂落下來的床單一角,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仿佛那是她唯一能抓住的、與齊思瞞相連的細線。

就在這死寂的黎明前一刻——

嗡……

一聲極其輕微、仿佛來自靈魂深處的震顫,毫無征兆地在房間里蕩開。空氣似乎凝滯了一瞬。

緊接著,床上那具冰冷軀殼的胸口,極其微弱地、幾乎不可察覺地……起伏了一下!

如同冰封的湖面下,第一縷暗流悄然涌動。

幾乎是同時,一股微弱卻無比清晰的熱流,從齊思瞞的心口位置彌漫開來。那并非物理的熱度,更像是一種沉睡的生命本源被強行喚醒后,散發出的、帶著勃勃生機的靈魂輝光!這股熱流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迅速擴散至他冰冷的四肢百骸!

奇跡般地,他灰敗的皮膚下,開始透出一種極其微弱、卻真實存在的血色光澤!那層籠罩在他身上的、令人絕望的死氣,如同被陽光照射的晨霧,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散!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動了一下,一絲微弱但確實存在的溫熱氣息,極其緩慢地,從他鼻腔中呼出。

沉睡中的影寒,身體猛地一顫!仿佛被這微弱的氣息觸動,又仿佛在夢中感應到了什么。她緊鎖的眉頭微微舒展了一絲,抓著床單的手指,無意識地收得更緊了。

窗外,志陽小區某棟樓的樓頂天臺。

夜風帶著初夏的涼意,吹拂著云依散落的長發。她抱著膝蓋,坐在冰冷的水泥圍欄邊緣,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塑,已經這樣一動不動地守了一天一夜。目光穿透沉沉的夜色,牢牢鎖定在小區深處那扇緊閉的、屬于影寒臥室的窗戶上。她的臉色蒼白,眼窩深陷,嘴唇緊緊抿成一條倔強的直線。蒙幽臨死前那解脫般的眼神,齊思瞞被搶回時那破碎的軀體,還有影寒那雙徹底失去光彩、如同行尸走肉般的眼眸,反復在她腦海中撕扯。

悔恨如同毒蛇,噬咬著她的心。為什么沒能阻止蒙幽?為什么沒能更早發現他的行蹤?為什么……自己如此無力?

就在這無邊的自責幾乎要將她淹沒時——

一股氣息!

一股微弱、卻如同黑暗中驟然點燃的星辰般耀眼的氣息,猛地從那扇緊閉的窗戶內穿透出來,清晰地撞入了云依的感知之中!

云依的身體如同觸電般劇烈一震!她猛地從圍欄上站起,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

“這……這是?!”她失聲驚呼,聲音因極度的震驚而變調,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她甚至下意識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仿佛懷疑是過度疲憊產生的幻覺。

但那氣息不會錯!雖然微弱,卻蘊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韌性,如同被巨石壓彎卻終未折斷的勁草,正在頑強地重新挺立!那不僅僅是齊思瞞的氣息……其中還交織著另一股她熟悉無比的力量——屬于影寒的、純凈而強大的生命本源!兩股氣息并非簡單的疊加,而是如同藤蔓與巨樹般緊密纏繞、共生共榮!它們正在以一種令人瞠目結舌的速度交融、壯大、攀升!

齊思瞞那因天賦所限、停滯了整整三十年、如同死水般毫無波瀾的九級異能本源,此刻仿佛被注入了狂暴的催化劑,正以前所未有的姿態瘋狂地蛻變、膨脹!而影寒那本就驚人的天賦,似乎也在這奇異的共生中,被齊思瞞那千錘百煉、堅韌到不可思議的意志力所點燃、激發,如同烈火烹油,發出噼啪作響的進境之聲!

“這……這是……”云依捂住自己的嘴,試圖堵住那幾乎要沖口而出的嗚咽,但滾燙的淚水卻早已決堤,洶涌地沖出眼眶,順著她的指縫和蒼白的臉頰肆意流淌。那不是悲傷的淚,是巨大的、幾乎要將她心臟撐爆的震驚、狂喜和一種遲來的、撕心裂肺的頓悟!

她終于明白了!

蒙幽那看似冷酷的決絕,那以身作局的瘋狂,那最后時刻望向她時眼中深藏的、無法言說的訣別……

“十八年相伴……”云依的聲音破碎不堪,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淚的重量,在空曠的樓頂被夜風吹散:“伴隨著影寒一同成長,親密的關系,難以想象的默契……”

蒙幽早就看到了!他看到了齊思瞞因天賦所限,困于九級瓶頸的絕望;他看到了影寒那驚世駭俗的天賦潛力,卻因心結難解而無法完全綻放;他更看到了這兩人之間,那因愧疚與守護而滋生的、超越常理的深刻羈絆!

“再加上齊思瞞戰死,通過影寒再次具臨……”云依的身體因為激動和巨大的情緒沖擊而微微搖晃:“蒙幽,你這個傻小子……你這個天字第一號的大傻瓜!”她對著虛空嘶喊,仿佛那個總是掛著玩世不恭笑容、卻在最后一刻比誰都決絕的男人就在眼前:“為什么……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為什么還是這么傻?為什么……非要死呢?!”

他用自己的死,用自己這條命作為最殘酷、也是最有效的“引信”和“橋梁”,引爆了齊思瞞瀕死的極限意志,同時徹底撕開了影寒深藏的心防!他以身為祭,以命為局,強行將齊思瞞那被天賦禁錮的、強橫無比的意志本源,與影寒那浩瀚無垠的生命潛能,在這生死一線的關口,完成了這史無前例的“具臨”——靈魂共生,一體雙魂!意志為骨,天賦為翼!

齊思瞞那停滯了三十年的堅壁轟然倒塌,影寒那被心結束縛的潛能徹底釋放!從此,齊思瞞是影寒手中無堅不摧的意志之“劍”,影寒則是齊思瞞最堅韌不拔的生命之“鞘”!劍與鞘相合,意志與天賦交融,未來的道路……不可限量!

蒙幽用自己的一切,為他的兄弟,劈開了一條絕境中的通天之路!

“我明白了……我都明白了……”云依喃喃著,淚水依舊止不住地流,但眼神卻從巨大的悲痛中,漸漸燃起一種冰冷的、足以焚毀一切的火焰。她緩緩松開捂住嘴的手,任由夜風吹干臉上的淚痕,露出那雙被恨意淬煉得如同寒冰利刃的眼眸。

她猛地轉頭,目光不再局限于志陽小區,而是刺破沉沉夜幕,投向了城市另一端——那片在晨曦微光中已隱約顯露出宏偉輪廓、散發著圣潔而冰冷氣息的建筑群。

光明教廷!

“別以為這樣……”云依的聲音低沉下去,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不容置疑的決絕,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冰渣,“我就不會找你們了!”

蒙幽是自愿赴死,是為了齊思瞞和影寒的未來。但這絕不意味著,教廷的冷漠旁觀可以就此揭過!那坐視蒙幽孤身赴死、甚至可能暗中推波助瀾的冰冷姿態,如同最惡毒的嘲諷,深深烙印在云依的靈魂上。

“如果他們出手阻攔……”云依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帶來尖銳的痛感,卻遠不及心痛的萬分之一:“蒙幽和齊思瞞本都可以不死的……”

這筆血債,這份刻骨的恨意,絕不會因為蒙幽達成了他的目的而消弭半分!

東方天際,第一縷金色的晨曦終于刺破了濃重的黑暗,灑在云依挺直的脊背上,也照亮了她眼中那熊熊燃燒、永不熄滅的復仇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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