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鈴鈴……”
清脆的下課鈴聲如同天籟,驟然劃破了階梯教室里最后一絲緊繃的學術氛圍。講臺上,齊思瞞握著粉筆的手指幾不可察地松了一下,指尖沾滿的白色粉末簌簌落下。他如釋重負地、長長地、無聲地吐出一口積壓在胸腔里的濁氣,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一夜未眠的瘋狂備課,高度集中精神應對課堂上的突發狀況,尤其是來自影寒的那枚“炸彈”,幾乎榨干了他所有的精力。此刻,看著黑板上自己還算流暢寫下的板書,聽著那宣告結束的鈴聲,一種劫后余生的慶幸感油然而生。還好,準備的東西都用上了,過程……比他預想的竟然還要順利那么一點點。時間在專注中流逝得飛快,不知不覺,竟已到了終點。
他放下粉筆,轉身面向臺下。臉上掛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屬于“齊教授”的溫和與疲憊混雜的笑容,聲音通過麥克風清晰地響起:“同學們,今天的課就到這里。下節課我們繼續探討‘異能覺醒初期對社會結構的沖擊與重塑’,相關的閱讀材料稍后我會上傳到課程平臺,請大家及時查閱預習。下課。”
宣布結束的話語如同解開了一道無形的枷鎖。教室里瞬間從一種壓抑的安靜切換成喧鬧的海洋。書本合攏的啪嗒聲、椅子腿摩擦地面的吱呀聲、迫不及待的交談聲和腳步聲交織在一起,匯成一股嘈雜的洪流,涌向教室的前后門。學生們臉上帶著解脫、興奮或意猶未盡的表情,三三兩兩地離開。
齊思瞞站在講臺后,目光看似隨意地掃過逐漸空蕩的座位,最終,如同被無形的磁石牽引,落在了第三排中間那個依舊坐著的身影上——影寒。她沒有像其他人一樣立刻離開,而是低著頭,手指無意識地翻動著攤開的筆記本,看不清表情,但周身散發出的低氣壓,隔著半個教室都能清晰地感受到。
齊思瞞的心沉了沉。該來的總要來。他定了定神,趁著最后幾個學生走出后門、教室里只剩下他和影寒的瞬間,強大的精神力悄然構筑起一道無形的、僅連接兩人的隱秘通道。
「影寒,」他低沉的聲音直接在她腦海中響起,帶著毫不掩飾的疲憊和一絲懇切,「我們也走吧?找個安靜的地方。今天的事情,還有……關于我出現在這里的原因,所有的一切,我都會原原本本、毫無保留地告訴你。是我考慮不周,之前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機會跟你溝通清楚,才造成了今天的誤會。」
他等待著,期望能看到她哪怕一絲的松動。然而,影寒只是抬起了頭,目光冷冷地、穿透稀薄的人群,與他在半空中短暫相接。那雙杏眼里沒有憤怒,沒有委屈,只剩下一種冰冷的、審視般的疏離。
隨即,她的聲音同樣通過精神力通道傳了回來,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卻帶著拒人千里的冰冷:
「不必了。我待會兒還有課。」她頓了頓,補充道,「時間改在晚上吧。地點……到時候再說。」
這意料之外的拒絕,像一盆冷水澆在齊思瞞心頭。他準備好的所有解釋和歉意,都被這冰冷的拒絕堵了回去。他看著影寒重新低下頭,仿佛他只是講臺上一個無關緊要的擺設。一股深深的無力感和挫敗感涌了上來,混合著通宵未眠的極致疲憊,幾乎要將他壓垮。
他強打起精神,再次傳音:「……好。那……晚上我再聯系你。我保證,會把一切都解釋清楚。」他頓了頓,語氣里帶著不易察覺的擔憂,「我……一夜沒睡,得先回去補個覺。你……自己小心點。如果……遇到任何不對勁的事,或者需要幫助,」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補充道,「隨時來找我,或者……去找云依姐。她知道的……并不比我少。」這最后一句,帶著某種隱晦的暗示。
影寒沒有回應,只是放在筆記本上的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指節泛白。
齊思瞞等了片刻,確認她不會再有任何反應,才疲憊地垂下眼瞼。他默默地收拾好講臺上的教案和那臺至關重要的筆記本電腦,動作有些遲緩。抱著電腦包,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個固執地低著頭的女孩,終于轉身,步履沉重地離開了階梯教室,背影透著難以言喻的落寞與倦怠。
……
直到齊思瞞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門外,教室里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幾個人還在磨蹭,影寒緊繃的肩膀才幾不可察地松懈了一絲。她旁邊的泠鳶早已收拾好了自己的書本和筆記,此刻正探著腦袋,一臉八卦兮兮地看著影寒。
“呼——終于下課啦!”泠鳶夸張地伸了個懶腰,撞了撞影寒的胳膊,“喂,發什么呆呢?走啦!去圖書館占位置?今天這筆記可得好好整理一下,齊教授講得太精彩了!好多新觀點!”
影寒回過神,勉強扯出一個笑容,搖了搖頭:“不了,我……有點別的事,得處理一下。中午吧?食堂老地方見?”她需要空間,需要消化今天發生的一切——講臺上的齊思瞞,以及身邊這個……致命的“同桌”。
“哦~~~”泠鳶故意拖長了尾音,聲音拐了十八個彎,眼神亮得驚人,像發現了新大陸。她湊得更近,壓低聲音,臉上是毫不掩飾的促狹和興奮:“哎呀呀……我現在忽然想起來!昨天晚上!在宿舍樓下,路燈那兒!跟你拉拉扯扯、依依不舍那個高高帥帥的男生!”
她猛地一拍大腿,指著門口齊思瞞消失的方向,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拔高:
“背影!簡直一模一樣!就是他吧?!齊教授!”她像是終于解開了世紀謎題,興奮得臉頰泛紅,“剛才上課前他進來,我就覺得眼熟!還有!上課的時候,他是不是偷偷看了你好多次?嗯?是不是?老實交代!你們倆……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小秘密啊?”
她越說越興奮,眼睛彎成了月牙,雙手捧著臉頰,做出一個無比夸張的花癡表情:
“哇哦~~~師生戀!禁忌之戀!好刺激!我好像發現了什么不得了的大八卦呢!”
“去去去!胡說八道什么!”影寒被她這腦洞大開的猜測鬧了個大紅臉,又羞又惱,伸手就去推她。她當然不能解釋——難道說齊思瞞是她從小到大的“監護人”?說他活了五十多年樣貌都沒變?那只會讓泠鳶覺得她瘋了。此刻,她只能無奈地笑罵著,試圖把這個滿腦子粉紅泡泡的家伙趕走。同時,她的眼角余光警惕地掃了一眼旁邊安靜坐著的魅姬,后者正饒有興致地看著她們,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哈哈……好嘛好嘛,我走我走!不給你當電燈泡!真是的……”泠鳶順著影寒推她的力道站了起來,嘴里還在喋喋不休:“大學生和老師談戀愛又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學校規章里也沒禁止嘛!干嘛搞得跟地下情似的偷偷摸摸……”她俏皮地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中午見哦!老地方!你要是敢爽約放我鴿子——”
她故意板起臉,做出兇狠的表情,但眼底全是笑意:
“我就打110報警!說你為情所困跳進學校后門那條臭水溝了!”
說完,她抱著書本,像只歡快的鳥兒一樣蹦跳著離開了座位。走出幾步,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回頭,目光銳利地、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深深看了一眼坐在影寒旁邊、氣質出眾的浮霓,仿佛要將她的樣子刻在腦海里。然后,才揮了揮手,身影消失在門口。
看著泠鳶活力四射、帶著真摯關心的背影消失,影寒心頭涌上一股復雜的暖流,驅散了些許剛才的冰冷和恐懼。這個神經大條卻無比熱忱的朋友,是她在這混亂世界里珍貴的慰藉。
……
教室里徹底安靜下來。只剩下寥寥幾個動作慢的學生還在收拾東西,影寒,以及她身邊那位“不速之客”。
空氣仿佛凝固了。影寒緩緩轉過頭,目光重新落回身側。四目相對。
魅姬也正看著她。那雙淺琥珀色的眼眸清澈見底,帶著一種純粹的好奇和審視,完全沒有了之前在教室里那種冰冷的威脅感,仿佛真的只是一個普通的、對同桌有些好奇的轉學生。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一種無形的、帶著巨大壓力和氣場的沉默。影寒甚至能聽到自己略顯急促的心跳聲。
最后,是浮霓先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寂靜。
她忽然展顏一笑,那笑容明媚得如同春日暖陽,瞬間點亮了她本就絕美的臉龐。眼睛彎成了好看的月牙形狀,長長的睫毛撲閃著,整個人散發出一種人畜無害、甚至有些天真爛漫的氣質。
“在想什么呢?”她的聲音清脆悅耳,帶著點俏皮的尾音,像是在和朋友閑聊,“讓我猜猜……唔……”她歪了歪頭,手指點著下巴,做出認真思考的樣子,“是在想,我這個樣子看起來很可怕,對吧?”
她看著影寒瞬間繃緊的身體和眼底無法掩飾的警惕,笑容更深了,帶著一絲了然,一絲……玩味。
“不管你怎么想,”她的語氣忽然變得認真起來,雖然笑容依舊甜美,但眼神深處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銳利:“我出現在這里,并不是你想的那樣,是帶著惡意要來傷害你的。”她微微前傾身體,湊近了一些,聲音壓低,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卻又蘊含著不容置疑的份量:“所以呢,你也不用費盡心思,耍那些小聰明……”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門口泠鳶消失的方向,又回到影寒臉上:
“……比如,跟你那個活潑可愛的朋友說什么‘中午老地方見’。”浮霓的唇角勾起一抹洞悉一切的了然弧度,聲音依舊輕柔,卻像冰冷的絲線纏繞上影寒的心臟:“如果你是個聰明人,就請牢牢記住——”
她的笑容瞬間收斂,那雙淺琥珀色的眼眸深處,仿佛有寒潭凝結,一股無形的、令人靈魂戰栗的威壓如同實質般彌漫開來,雖然只有短短一瞬,卻讓影寒的血液幾乎凍結!
“——我,非常、非常、討厭別人在我面前耍心眼。”她一字一頓,每個字都像冰錐鑿在影寒的耳膜上,“不然……”
她身體微微后靠,重新靠在椅背上,姿態恢復了慵懶,甚至還抬手理了理耳邊的碎發,仿佛剛才那恐怖的威壓從未出現過。她的聲音輕飄飄的,帶著一種談論天氣般的隨意,卻讓影寒如墜冰窟:
“我想,以我的等級,要無聲無息地毀滅掉你們這座小小的志陽市,或者……捏死你,還有你那個在講臺上裝模作樣的‘小男朋友’……”她的目光掃過空蕩蕩的講臺,帶著一絲毫不掩飾的輕蔑:“應該……不是什么太難的事情吧?”
她停頓了一下,欣賞著影寒驟然煞白的臉色和瞳孔中無法抑制的恐懼,紅唇微啟,吐出最后一句如同惡魔低語般的宣告:
“到時候,我會在徹底毀掉這座城市之前,先把你最珍視的一切——人、物、回憶——一點一點,當著你的面,碾碎,破壞干凈……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浮霓說完,臉上又恢復了那種人畜無害的、帶著點嬌憨的甜美笑容,仿佛剛才那些殘酷至極的話語并非出自她口。那張臉在教室頂燈的照耀下,美得驚心動魄,卻又散發著令人骨髓生寒的邪異氣息。
影寒的指尖深深掐進掌心,痛感讓她勉強維持著一絲清醒。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海水,將她徹底淹沒。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一個念頭在瘋狂回響:她說的是真的!她能做到!二十七級巔峰!那是足以移山填海、只手遮天的存在!齊思瞞?九級?在她面前連螻蟻都算不上!志陽市?在她眼里恐怕連個玩具沙盤都不如!自己的反抗、小心思,在她絕對的力量面前,幼稚可笑得像孩童的把戲!
那股發自靈魂深處的戰栗讓影寒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她看著浮霓那張似笑非笑、顛倒眾生的臉,強烈的求生本能壓倒了所有的憤怒和不甘。她必須……必須活下去!至少,不能讓泠鳶、齊思瞞、云依……所有她在乎的人,因為自己的莽撞而遭受滅頂之災!
影寒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再抬起頭時,眼中的憤怒和敵意已經強行壓下,只剩下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和小心翼翼的謹慎。
“……那你,”她的聲音有些干澀,帶著明顯的敬畏和克制,“到底想做什么?”每一個字都說得無比艱難。
魅姬看著影寒這迅速轉變的態度,眼中閃過一絲滿意的光芒,如同馴獸師看著終于學會屈服的獵物。她慵懶地靠在椅背上,姿態放松,仿佛剛才那番血腥的威脅只是隨口開了個玩笑。
“簡單。”她伸出纖長白皙的手指,隨意地卷著自己一縷垂落的發絲:“從今天起,我們就是‘好朋友’了。”她刻意加重了“好朋友”三個字,帶著一絲戲謔:“同時呢,我也是你的‘貼身保鏢’。”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影寒:“職責就是,確保你不受到任何來自外界的、不必要的危險侵擾。”
她的語氣輕松得像在談論一份兼職工作。
“而且,記住,”她的眼神變得認真起來,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在你所有認識的其他‘普通人’面前,比如剛才那個小麻雀泠鳶,還有你那個小男朋友,甚至那個宿管云依……在他們眼里,我,魅姬,就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大學生,新來的轉校生,僅此而已!明白嗎?”
影寒僵硬地點了點頭。
“還有!”魅姬豎起一根手指,強調道,“有事情找我,叫我魅姬就行。這是我的代號,在組織里……也不是誰都有資格叫的。”她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傲慢。
“最后一點,”她的目光緊緊鎖住影寒,帶著赤裸裸的警告:“從今天起,你每次上課,我都會是你的同桌。記住,是每一次!不要試圖躲開我,或者換座位。”她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冰冷的親昵,“更重要的——千萬、千萬不要讓你的‘小男朋友’知道了我的真實身份。哪怕是一點點懷疑……也不行!”
她的紅唇勾起一抹殘酷的弧度。
“否則……下場是什么,我想你剛才已經聽得很清楚了。”
威脅,赤裸裸的威脅。但同時,也給出了一個難以置信的“好處”——一位二十七級巔峰的異能者,自降身份,偽裝成普通大學生,給她當“保鏢”?影寒只覺得荒謬絕倫,像聽了一個天方夜譚。暗組織的人,不都是嗜血殘忍、無惡不作的代名詞嗎?怎么會有這種……“好事”落在自己頭上?
“……為什么?”影寒忍不住問出了口,聲音帶著濃重的困惑和難以置信:“暗組織的人……不都是……壞人嗎?”她艱難地吐出這個帶有偏見的詞,卻也是她一直以來根深蒂固的印象。
“哈哈哈哈哈……”魅姬像是聽到了什么極其好笑的事情,忽然爆發出一陣清脆悅耳的笑聲,引得教室里僅剩的幾個學生都好奇地看了過來。她笑得花枝亂顫,眼角甚至沁出了一點生理性的淚花。
“小姑娘,”她好不容易止住笑,擦了擦眼角,看著影寒,眼神帶著一種看無知孩童的憐憫和嘲弄:“誰告訴你暗組織里都是壞人的?嗯?”她湊近影寒,聲音帶著蠱惑,“我們只是在追求力量的道路上,選擇了一條和光明教廷那些偽君子不同的路而已。他們在外面拼命抹黑我們,無非是想壟斷資源,維持他們那套腐朽的秩序罷了!什么心狠手辣,奸滑狡詐……哼,光明教廷里道貌岸然、背地里男盜女娼的玩意兒,難道就少了?”
她頓了頓,看著影寒依舊迷茫困惑的眼神,嘆了口氣,語氣稍微緩和了一些:
“況且……雖然我確實是暗組織的人,但這次來找你,”她指了指自己心口的位置,眼神里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像是懷念,又像是無奈:“可不是受組織的安排。我這次……是受一位‘故友’所托,才特意出面的。”她刻意強調了“故友”二字。
“簡單來說,”魅姬攤了攤手,做出一個“公私分明”的手勢:“這次純屬私人行動,跟組織上的任務,沒有半毛錢關系。懂了嗎?”
“原來是這樣啊……”影寒喃喃道,心中的疑慮并未完全消除。一位“故友”?能驅使動二十七級巔峰的魅姬?這得是什么樣的存在?她的話,可信度又有多少?影寒的眼神里依舊充滿了警惕和審視。
魅姬看著影寒那副“我信你個鬼”的表情,無奈地翻了個白眼,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痛心疾首模樣。
“哎!”她猛地一拍桌子,聲音不大,卻嚇了影寒一跳,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影寒:“我說!你都多大人了?!還是個覺醒了源初異能的異能者!怎么腦子還這么……這么……”她似乎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影寒的“呆”,用力地戳了戳自己的太陽穴,“這么不靈光呢?!什么事情都靠別人告訴你?別人說黑就是黑,說白就是白?你自己的眼睛呢?你自己的判斷力呢?!”
她越說越激動,猛地站起身,繞過桌子,走到影寒身邊,伸出手——
啪!啪!
重重地、帶著點恨鐵不成鋼的力道,用力拍在影寒的肩膀上!
“年輕人!要學會自己去看!自己去想!自己去判斷!”她一邊拍,一邊像個嚴厲的老教授一樣訓斥道,“不要總是那么著急下結論!這世界復雜得很!非黑即白那是小孩子的游戲!”
魅姬的力量何等恐怖?即使她刻意收斂,這兩巴掌下去,也差點把毫無防備的影寒從椅子上直接拍到地上去!
“唔!”影寒痛呼一聲,感覺肩胛骨都要碎了,半邊身子都麻了。她嚇得一個激靈,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從椅子上挪開,捂著生疼的肩膀,一臉驚恐加幽怨地瞪著魅姬,又疼又氣又不敢發作,憋了半天才從牙縫里擠出一句:“……知道了!”
“嗯,這還差不多。”魅姬這才滿意地點點頭,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她隨手從影寒攤開的筆記本上拿起一支筆。
“那就這樣吧。”她擺擺手,恢復了一貫的慵懶姿態:“我先走了。你有什么事情就去做,遇到真正的危險,我自然會感應到,并且出現保護你。這點信譽我還是有的。”
她走到教室門口,又停下腳步,回頭,臉上帶著明媚卻暗藏鋒芒的笑容:
“只是……上課之前,記得聯系我哦。記住,是聯系我,告訴我你要去上課了。”她晃了晃手中的筆,笑容加深,帶著不容置疑的威脅,“一定要叫!如果讓我發現,你沒叫我就敢偷偷跑去上課……”
她做了一個極其緩慢的、舔舐嘴唇的動作,眼神瞬間變得妖異而危險:
“……我會生氣的。生氣了的我……”她的聲音如同來自地獄的低語,“可是會忍不住……亂!吃!人!的!”
影寒被她這變臉般的威脅嚇得一哆嗦,連忙點頭如搗蒜。
魅姬滿意地笑了笑,轉身欲走,目光卻無意間掃過影寒桌上泠鳶留下的一個可愛的兔子掛件,大概是匆忙離開時遺落的。她的腳步頓住了,眼神里那抹妖異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復雜的、影寒從未見過的情緒——像是深深的懷念,又像是無盡的遺憾,甚至……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羨慕?
她轉過頭,看向影寒,語氣罕見地帶上了一絲認真,甚至……一絲溫柔?
“哦,對了。”她指了指那個兔子掛件:“有這么好的朋友……記得要珍惜。”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影寒,看向了某個遙遠的地方:“不管發生什么……做個愉快的少年,總不會是錯的。”
說完這句沒頭沒尾、卻異常沉重的話,魅姬不再停留。她走到影寒面前,在影寒還沒反應過來時,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哎!你……”影寒嚇了一跳。
魅姬卻不管不顧,用那支從影寒筆記本上拿的筆,筆尖帶著一絲冰涼的觸感,快速地在影寒白皙的手背上寫下了一串數字。
“我的新號碼,剛辦的本地卡。”她松開手,將那支筆隨手丟回影寒桌上,動作瀟灑利落:“別弄丟了。也別存手機里,就記在腦子里。我可不想被無聊的人打擾。”
她最后看了一眼影寒手背上那串新鮮的墨跡,發出一串銀鈴般的、帶著點惡作劇得逞意味的清脆笑聲。
“哈哈……走了!小同桌,晚上見!”
笑聲還在空曠的教室里回蕩,那道高挑的身影已經像一陣風似的消失在門口。
影寒愣愣地站在原地,手腕上還殘留著對方手指冰涼的觸感。她低頭,看著自己手背上那串龍飛鳳舞的電話號碼,墨跡未干,帶著一種不容忽視的存在感。
一股復雜的情緒涌上心頭——恐懼、警惕、荒謬、還有一絲絲……對魅姬最后那句話的茫然不解。她趕緊拿出手機,對著手背拍了一張清晰的照片,又反復默念了好幾遍,直到確信自己牢牢記住,才長長舒了一口氣。
這個號碼,是枷鎖,也是……暫時保命的護身符?
……
與此同時,在校園深處,一棟被高大梧桐樹環繞、相對僻靜的教學樓頂端。
正午的陽光熾烈地炙烤著天臺的水泥地面,空氣因為高溫而微微扭曲。然而,就在這光天化日、烈日當空之下,天臺邊緣的一角,一片約莫兩米見方的、濃稠如墨的陰影,卻如同活物般詭異地存在著!
它并非由任何實體遮擋形成,就那么憑空附著在地面上,邊緣清晰得如同刀裁,與周圍被陽光照得發白的地面形成了觸目驚心的對比。陽光照射其上,非但不能驅散它分毫,反而像是被那純粹的黑暗吞噬了一般,顯得無比邪異。
陰影之中,兩道身影靜靜佇立,仿佛與這片黑暗融為一體。
一人身材極其魁梧雄壯,穿著一身裁剪利落、材質特殊的黑色作戰服,外面隨意地披著一件同色的寬大披風。臉上戴著一個造型猙獰、形似猛禽鷹隼喙部的金屬面具,只露出一雙冰冷、銳利、不帶絲毫人類情感的眼眸。僅僅是站在那里,就散發出如同山岳般沉重的壓迫感。
另一人則截然相反。身材矮小枯瘦,像只營養不良的猴子,裹在一件寬大得有些滑稽的灰色斗篷里,臉上蒙著一塊只露出眼睛的臟污布巾。一雙細小的三角眼滴溜溜亂轉,閃爍著狡詐、貪婪和殘忍的光芒,時不時發出“嘻哈”的、如同夜梟般的低笑聲,令人毛骨悚然。
“嘻哈哈……大哥,魅姬已經到了。”那猥瑣瘦子搓著手,聲音尖銳刺耳,像砂紙摩擦,“有她的幫忙,足以完美掩蓋住那個叫影寒的小丫頭身上那點微弱的氣息波動了。光明教廷的‘靈犀羅盤’,這次怕是要變成瞎子了!”
被稱為大哥的鷹嘴面具男子緩緩點了點頭,金屬面具在陰影中泛著幽冷的光澤。他的聲音透過面具傳出,沙啞、低沉、雄厚,帶著一種金屬摩擦般的質感,每一個字都仿佛蘊含著千鈞之力:
“時機已到。蒙幽……”他冰冷的目光轉向身邊的瘦子,那目光如同實質的寒冰,讓后者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脖子:“按計劃行動。目標——齊思瞞。”
他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殺伐決斷:
“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威脅、構陷、暗殺……我要的,只是結果。”他緩緩抬起一只包裹在黑色手套中的手,五指張開,又猛地攥緊,指關節發出令人牙酸的咔吧聲,“殺了他。”
一股森寒刺骨、如同九幽地獄吹來的殺意,猛地從鷹嘴面具男子身上爆發出來!周圍的溫度仿佛驟降了十幾度,連那片詭異的陰影都似乎波動了一下!
猥瑣瘦子被這股恐怖的殺意激得渾身一顫,三角眼中閃過一絲驚懼,連忙諂媚地彎下腰,聲音更加尖銳:“嘻哈哈……大哥放心!保證完成任務!其實……不用那么麻煩的。”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兇光畢露:“我之前已經派了我手下兩個‘血食’去試探過了,那小子現在就是個空架子!九級!撐死了!就算他那九級不是靠吞噬垃圾堆起來的,根基還算扎實,那又怎么樣?我可是實打實的十四級!這么多年沒見,他早就不是我的對手了。”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語氣充滿了殘忍的自信:
“捏死他,就跟捏死一只螞蟻一樣輕松!嘻哈哈哈……”
“哼!”一聲冰冷的、帶著濃濃警告意味的冷哼從鷹嘴面具下傳出,瞬間打斷了蒙幽的狂笑。
屠夫那雙冰冷的眼眸透過面具,如同兩把淬毒的匕首,死死釘在蒙幽身上。那目光中蘊含的威壓,讓十四級的蒙幽都感覺呼吸困難,仿佛被無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嚨。
“好好……”蒙幽額頭上瞬間冒出冷汗,連忙收起那副狂妄的姿態,身體彎得更低,聲音帶著恐懼的顫抖,“我知道了,大哥!我……我這就去辦!一定按您的吩咐,確保萬無一失!保證讓他……死得透透的!”他再也不敢提什么“輕松捏死”的話。
“呵……”屠夫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冷笑,那笑聲里似乎帶著一絲……嘲諷?一絲……難以言喻的復雜?“這可是我們以前……一起在尸山血海里爬出來的‘兄弟’啊……”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質問,“只是我沒想到……你現在……居然肯下這么狠的手了……”
他頓了頓,那冰冷的語氣里,似乎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哈哈……”聽到屠夫的話,蒙幽突然笑了出來,很快蒙幽的笑聲陡然轉冷,變得無比森然,但很快蒙幽笑聲停了下來,聲音里反而多了一些不舍:“大哥,我們信你,所以才甘愿為你赴死,希望我的命,可以換來一些作用,我要走了……”
最后四個字,如同冰錐,狠狠刺進屠夫的心里。
不等屠夫再說話,蒙幽不再多停留一秒,像只受驚的老鼠,弓著腰,飛快地退后,身影迅速融入那片濃稠的陰影之中,消失不見。
天臺上,只剩下屠夫一人,如同亙古存在的黑色雕塑,佇立在烈日下那片詭譎的陰影里。
呼——
一陣突如其來的、帶著初秋涼意的勁風猛地刮過空曠的天臺。風勢猛烈,吹得屠夫寬大的黑色披風獵獵作響,向后高高揚起!
就在披風揚起的瞬間,他腰間的景象一閃而逝!
那里,并非懸掛著武器,而是系著一條特殊的皮質腰帶。腰帶上,整齊地別著幾枚……勛章!
那并非任何官方授予的榮譽勛章,而是幾枚造型古樸、材質不明的金屬牌。每一枚都只有硬幣大小,邊緣卻被打磨得異常鋒利,閃爍著冷硬的金屬光澤。牌面上,沒有任何花紋或文字,只有一道道深深淺淺、縱橫交錯、仿佛是用最粗糲的刻刀硬生生鑿刻出來的劃痕!那些劃痕雜亂無章,卻又透著一股濃烈到化不開的血腥、絕望和……背叛的氣息!
叮叮當當……
風掠過,那幾枚冰冷的、刻滿傷痕的刀刻勛章互相碰撞,發出了一連串清脆而詭異的、如同亡魂低語般的聲響,在這寂靜的天臺上,顯得格外刺耳,久久不散。
……
教工宿舍區,一間拉著厚重窗簾、光線昏暗的單人宿舍內。
齊思瞞仰面躺在狹窄的單人床上,身上只蓋了一條薄毯。他緊閉著雙眼,眉頭卻死死地擰成一個疙瘩,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冷汗,在昏暗的光線下反射著微光。他的呼吸時而急促,時而停滯,胸口劇烈地起伏著,仿佛正在經歷一場極其恐怖的噩夢。
在混沌而破碎的夢境里,沒有清晰的畫面,只有無盡的黑暗和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冰冷刺骨的殺意如同毒蛇般纏繞著他,勒緊他的脖子。耳邊似乎有金屬碰撞的清脆聲響,叮叮當當……叮叮當當……如同催命的喪鐘。他拼命地想看清黑暗中隱藏的東西,卻只能隱約感覺到幾道冰冷、銳利、帶著刻骨恨意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地扎在他的靈魂深處!
他猛地抽搐了一下,嘴里發出含糊不清的、充滿痛苦和恐懼的囈語:
“……勛……章……別……過來……”
冷汗,浸透了枕巾。
PS:
瘦子,名叫蒙幽,十四級異能者,原初異能排行榜第六十二位,原初異能影術擁有者,擅長暗殺之法,甚至可以借此暗殺過一名二十級異能者,也因此被賞金獵人聯盟看中收入組織培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