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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雨幕

路明非的心,像是被一只裹著溫水的冰棱攥住——冷得發緊,又偏偏透著點燙人的期待。他攥著書包帶的指節泛白,腳步沒由來地加快,鞋跟敲在走廊地磚上,發出嗒嗒的響,像在趕一場明知會輸,卻還是想赴的約。

他沖到陳雯雯身邊時,胸口還在起伏,喘出的氣帶著點慌慌的熱。他下意識撓了撓后腦勺,努力讓語氣聽起來不那么急:“陳雯雯,這到底咋回事啊?趙孟華他……他剛才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僵了?”

陳雯雯的眼睫顫了顫,像被風吹動的蝶翼。她輕輕搖頭,白裙的下擺隨動作晃了晃,露出一小截纖細的腳踝。她的聲音軟得像浸了水的棉花:“我也不清楚。”

說著,她抬起手——手指細得像嫩竹,指甲修剪得圓潤,指腹蹭過路明非的胳膊時,帶著點涼絲絲的溫度——指向趙孟華:“你看他。”

就在這時,教室外的天空突然裂了。

一道雷光劈下來,亮得能刺瞎眼睛,像遠古巨龍吐出來的焰,瞬間把墨色的云燒出個窟窿。整個世界在那一秒亮得發白,連窗外的梧桐樹葉子,都能看清脈絡里的綠。

緊接著,雷聲滾過來。不是普通的響,是沉得能砸進骨頭里的震——窗戶玻璃嗡嗡抖,像是下一秒就要碎,空氣里飄著股雷雨后的腥氣,鉆進鼻腔,悶得人胸口發緊。那是龍吼似的聲,從很遠的地方來,卻偏偏撞在每個人的心上。

路明非咽了口唾沫,快步走到趙孟華面前。他彎著腰,臉上堆著慣有的傻笑,手還沒碰到趙孟華的肩膀,就聽見對方倒抽冷氣的聲:“趙孟華,你沒事吧?要不要去醫務室?我幫你叫老師……”

趙孟華平時在陳雯雯面前,總端著溫文爾雅的架子,說話都要放輕語氣,像怕吹跑了春天的花。可對著路明非,那點耐心早沒了,眉頭一皺就要開口罵“滾”。

但他抬頭的瞬間,聲音卡在喉嚨里。

他看見路明非的臉——不是平時那張帶著傻氣的清秀面孔,是夢里那張:黃金瞳亮得能燒穿黑暗,熔金似的光在瞳孔里轉,嘴角勾著點冷,眼神掃過來時,像烙鐵燙在靈魂上。夢里的路明非沒說話,可那眼神里的殺意,足夠把趙孟華的骨頭都凍住。

教室外的雷聲還在滾,這一次,像直接砸在趙孟華的太陽穴上。他盯著眼前的路明非——沒有黃金瞳,只有那副傻呵呵的表情,可那表情落在他眼里,比惡魔的獰笑還可怕。

他的身體突然抖起來,像被抽了筋的木偶。

雙腿一軟。

“砰”的一聲悶響,他從椅子上摔下去,后背撞在地上,震得尾椎骨發麻。

他想爬起來,手撐在地上,卻滑了一下——手心全是汗,四肢軟得像沒了骨頭。他像條被打斷脊梁的狗,只能趴在地上,喉嚨里發出嗚嗚的響。

路明非和陳雯雯都愣了。

路明非先反應過來,伸手要扶:“喂,你沒事吧?”

陳雯雯也彎下腰,白裙的下擺掃過趙孟華的胳膊。

可趙孟華像見了鬼似的,猛地往后縮,手腳并用地爬,嘴里含糊地喊著什么,聲音抖得不成樣。

路明非和陳雯雯對視一眼——路明非眼里是懵,陳雯雯眼里是藏不住的探究,像在看一件沒解開的謎題。

徐巖巖和徐淼淼這才慌慌張張跑過來。他們一個架著趙孟華的胳膊,一個托著他的腰,費了半天勁才把人扶起來。趙孟華整個人掛在他們身上,頭歪著,眼神散著,像沒了魂。

下課鈴聲突然響了。

清脆的鈴音穿破教室里的詭異,像一把刀,把凝固的空氣割開。同學們手里的筆頓了頓,都想再看會兒熱鬧——畢竟趙孟華和路明非的“鬧劇”,平時可少見。但書包拉鏈的聲音還是響起來,誰也不敢真的留到天黑。

他們一邊把課本往書包里塞,一邊偷偷回頭,眼神里全是期待——期待趙孟華再鬧點什么,期待路明非再說句爛話,期待這場戲能再長點。

可命運從來不給觀眾留時間。

徐巖巖和徐淼淼架著趙孟華,腳步踉蹌地走出教室,背影很快消失在走廊盡頭。

教室里的人漸漸散了,桌椅挪動的嘎吱聲、書本翻動的沙沙聲,混著窗外的雷聲,慢慢淡下去。路明非站在原地,看著空蕩蕩的教室,突然覺得有點悶。

陳雯雯走到教室門口,腳步頓了頓。她回頭時,長發掃過肩膀,目光先落在蘇曉檣和柳淼淼身上,最后還是停在路明非身上——像有根無形的線,把她的視線拴住了。

窗外的雨點突然大了,砸在玻璃上,發出啪嗒啪嗒的響。雨水順著玻璃往下流,畫出一道道水痕,把陳雯雯的影子暈得模糊。

她深吸了口氣,聲音輕得像雨絲:“路明非,你帶傘了嗎?”

路明非下意識摸了摸書包兩側——左邊是空的,右邊也是空的。他撓了撓頭,露出點抱歉的笑:“沒……忘了。”

陳雯雯的眼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亮,她連忙把手里的傘遞過去:“我有傘,借給你吧。”她的手指蹭到路明非的指尖,軟得像棉花,卻帶著點沒藏好的溫度。

然而蘇曉檣的聲音突然插進來,脆得像冰:“我的傘給你,陳雯雯你先走吧。”她不等路明非說話,就把傘往他懷里一塞,書包甩在肩上,動作干脆得沒留一點余地。

陳雯雯的手僵在半空,眼里的亮很快暗下去。她看著蘇曉檣,又看了看路明非,嘴角牽起個溫婉的笑:“那好吧。路明非,你路上注意安全。”她說完,轉身走進雨里,白裙的背影很快被雨霧遮住。

路明非盯著陳雯雯的背影,心跳得有點快——像揣了只亂撞的兔子。他還沒來得及多想,就被蘇曉檣的話拉回現實。

“呆子,拿著!”蘇曉檣白了他一眼,尾音里帶著點沒藏好的笑,“誰要你下輩子做牛做馬?別到時候連草都不會吃,還得我喂你。”

路明非把傘抱在懷里,夸張地嘆了口氣:“蘇大小姐,你這是救我于水火啊!我路明非沒什么能報答的,只能……只能下次幫你抄作業了!”

“誰要你抄作業?”蘇曉檣轉身就走,聲音飄過來,“別把我的傘弄丟了,不然你賠得起?”她的背影在雨里晃了晃,很快也不見了。

柳淼淼一直站在旁邊,沒說話。她看著路明非,手指絞著裙擺的褶皺,指甲掐了掐掌心——雨絲飄到她的胳膊上,涼得她打了個顫。

她想起很多年前的那個雨夜。也是這樣的雷聲,也是這樣的雨,路明非站在公交站臺上,眼睛亮著,問她能不能捎他一段。那時候她滿腦子都是楚子航,想送楚子航回家,卻被拒絕了。她怕路明非看見她的難堪,就搖了搖頭,說“不順路”。

現在想起來,那點愧疚像生了根的草,在心里瘋長。

柳淼淼的聲音輕得像羽毛:“我……我可以捎你一程。”她垂著眼,長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其實她知道,路明非現在住的叔叔嬸嬸家,和她回家的路,是兩個相反的方向。

路明非愣了愣。他看著柳淼淼,眼里滿是懵:“啊?不用了吧……我家方向和你反著,太麻煩了。”他的聲音軟,卻帶著點沒說破的客氣。

他沒說的是,曾經他們住同一個小區,放學能順路走三條街。可現在,那些順路的時光,早被命運拐了個彎,再也繞不回來了。

有些同行的路,一旦錯過了岔口,就連“順路”兩個字,都成了不能提的客氣。

柳淼淼的手指松了松,裙擺的褶皺舒展開。她點了點頭,聲音里帶著點啞:“那好吧。”她轉身走進雨里,腳步慢得像在數著雨點。

教室里只剩下路明非一個人。

雨更急了,砸在傘面上,發出噼里啪啦的響,像有無數只小拳頭在敲。空氣里飄著雨水混著泥土的腥氣,涼得鉆進衣領。

路明非撐開蘇曉檣給的傘,傘骨上還留著她手心的溫度。他走在路燈下,影子被拉得老長,貼在濕漉漉的地面上,像個沒人陪的皮影。

雨絲順著傘沿往下掉,濺在他的褲腳,涼得他打了個顫。他看著前方的路——雨霧把路燈的光暈成一團黃,看不清盡頭。

他突然想起剛才趙孟華的樣子,想起陳雯雯的眼神,想起蘇曉檣的笑,想起柳淼淼的愧疚。這些碎片在腦子里轉,像沒拼好的拼圖。

路明非嘆了口氣,踢飛腳邊的小石子——石子濺起水花,落在積水里,暈開一圈圈漣漪。

“原來孤獨這東西,淋了雨也不會變輕,”他小聲吐槽,聲音被雨聲蓋過,“反而沉得像灌了鉛的鞋。”

他接著往前走,傘柄攥得越來越緊。雨還在下,路還很長,可他知道,就算走得慢,也得往前走——畢竟,沒人會替他撐一輩子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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