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西北去，風雪就越大。

初下時不過是毛毛細雪，等過了兩天便化作了鵝毛大雪，節氣變換至冬至時分，整個世界仿佛都飄蕩在大雪紛飛之中。

掩蓋了上京城的宣泄，也掩蓋了城南京郊那一抹抹血紅的殘影。

紙終究包不住火，在上京城封鎖，消息還未互通之前。

孟莊終于決意離開這片生活了十八年的土地，既熟悉又陌生的上京，帶著一心追隨于他的數千戶莊戶，朝著西酈的方向遷徙。

“還別說，我這也算是做了一回劉皇叔吧？”

“開局還行，等到了西酈，這數千戶莊戶就是我安身立民的根基！”

孟莊的想法并非虛妄，而是真心想把這些信任他的人，當做鄉黨，當做部曲來看待。

鄉黨和部曲是什么？

是項羽起家的八千江東子弟，是凌統拼死護杰瑞的三百親兵，也是戚大帥平倭亂的四千義烏礦工。

他并沒有孟誠所說的那些雄心壯志，但也知道，亂世將至，想要更好的保護自己，有時候不得不選擇抱團。

相較于孟莊的沉重，沈若言就顯得十分灑脫。

她不僅沒有感受到悲傷，反而因為離開上京城表現得十分高興。

看上去像是完全不在乎自己投資的二十兩銀子，在孟家莊買地打了水漂。

“放心吧，以后有姐姐罩著你，不管是去西酈，還是去南疆、東海，都不會有人敢欺負你。”

孟莊翻了個白眼，忍住吐槽的沖動，沒有多說些什么。

也不知道是誰，先前在莊子前被三五個好手圍毆，差點就被人打斷四肢帶回莊子里當了人彘。

這話不能提，不然姑娘肯定鬧起來沒完沒了。

“若言姐，今后咱們要面臨的危機只會越來越多，要想到安全度過難關，咱們可都不能懈怠啊！”

沈若言聞言，表情也是黯淡了下來。

“窮文富武，四品升五品確實很難，我師父說除了每日勤學不綴，氣血之物補充灌溉，還需要生死之間的大危機做引，才有突破的機會。”

“先前你要是不幫我，說不定此刻我早就突破了。”

“……”

孟莊沒有多說什么，默默的看著雪花片片落下，落在手心里，經由體溫一暖便化作了水花，仿佛從始至終都不存在一樣。

一行人不敢走虎牢關，否則這么多人在冰天雪地里同行，給守軍看到怕是少不得一陣盤查。

好在有不少莊戶以前做過山民，對野外還算熟悉，帶著一行人翻越了數座小山，從羊腸小道穿梭，越過了號為天塹的虎牢關，抵達了河套的平原開闊地帶。

“莊家，到了河套，路就好走很多了，沿著大河一路往西，繞開大夏的關口后，看見函谷關，咱們就算進了西酈的地界。”

孟莊回望著已經疲憊不堪的莊戶們，心中雖然有些焦急，但也無可奈何。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焦急情緒從何而來，大概率是某種奇怪的直覺，又或者天生對陌生環境缺乏安全感吧。

然而蒼天就是喜歡捉弄人。

在人高興時給予打擊，在人困境時繼續補刀鞭打。

“止步，所有人不要動！”

沈若言突然叫住了所有趕路的莊戶，將頭貼在草地上，仔細辨別起聲音。

“怎么了？發生了何事？”

“騎兵，有大量的騎兵正在朝虎牢關的方向前進！”

孟莊與沈若言皆是面色凝重了起來。

“是西酈終于按捺不住，要出手了嗎？”

“不，這不應該，如今是大雪天氣，西酈就算得到了上京城的消息，也不可能速度如此快。”

兩人面色從凝重化作迷惑，隨后又陷入到深深的驚惶之中。

河套可是大夏的養馬之地啊，如果北戎要寇邊，沒理由望不見周邊關隘的烽火狼煙。

而且……西酈負責北境防線，近二十年來未曾聽聞有北戎南下的……

壞了，兩人突然反應過來，現在的西酈可不是湯天乙掌權，也不是溫潤如玉的湯耀文執掌，而那位號稱西酈殺神的二公子湯耀武。

他還真不一定會聽自己兄長、父親的吩咐，真的做出一些冒險的舉動。

“唳~~~”

高空中傳來聲聲鷹唳，沈若言瞇著眼睛抬頭看去：“大雪龍鷹，來的不僅是北戎的騎兵，領頭之人至少也是一位草原上的萬騎長，這下麻煩了。”

北戎共主為大單于，其下左右賢王，再往下便是左右谷蠡王。

而在各類王之下，便是各大部落的首領，強大的部族能單獨拎出來好幾個萬騎，弱小一點的部族會互相組合成萬騎，來響應大單于的招募，形成萬騎的單位參與南下“狩獵”。

無論是哪一種萬騎長，他麾下的騎兵都不是現在這幫老弱病殘的莊戶們能解決的。

“快，往山上跑，跑回密林深山之中，去昨夜咱們留宿的營地匯合！”

沈若言反應極快，立馬驅趕著莊戶，一同逃進了深山。

不久之后，地平線的遠方滾起陣陣塵煙，那些頭上扎著奇怪發髻，穿著毛囊獸皮的北戎人，正在朝著虎牢關的方向長途奔襲。

為首一名在大雪天赤裸著胸膛的男人，只是輕輕往雜亂的雪地里掃了一眼，便一聲口哨，將大雪龍鷹呼喚了下來。

“你說，這里有一支近乎千人的大夏人？”

“沒有亮閃閃的盔甲和武器？也沒有華貴的車隊？”

男人嫌惡的看了一眼深山的方向，振臂將龍鷹重新送上了天空，繼續馬不停蹄的朝著南方奔襲。

“不要為了這些草兔、跳鼠耽誤時間，繼續趕路，奇襲虎牢關。”

“等關口一破，黃金！女人！糧食！大夏的一切都將是我們的，贊美偉大的白狼神！！”

騎兵呼嘯而過，不僅讓莊戶們手腳冰冷，瑟瑟發抖，同樣也讓孟莊和沈若言滿眼的難以置信。

其實他們都陷入了一個誤區，也不止是他們，大夏的朝臣們也陷入了一個誤區。

他們篤定了湯天乙不會亂來，是因為湯天乙信任湯耀文，他們又篤定湯耀文不會亂來，可湯耀文自己都不敢說自己能管得住脾氣火爆的二弟。

于是乎，似乎所有人都忽略了那位殺神的想法，也忘記了曾經北戎南下給中原大地帶來的創傷。

“莊，咱們現在怎么辦？是繼續去西酈？還是回上京提醒他們？”

“回去？咱們跑得過那些騎兵嗎？祈禱吧，只能希望虎牢關的守將不是無能之輩，能抵御住北戎的偷襲。”

只是孟莊整個話說得……

他都帶著千余人翻著小山繞過了虎牢關，他實在有些不太敢相信，相信虎牢關的守將，真的能抵住北戎的南下劫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