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他……在……在……”
黃龍道人汗如雨下,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湯耀文在哪兒?
如果不出意外,現在應該是被皇帝關押起來,離死不遠了吧。
先前所說的山外等待,只不過是權宜之計,想著先把人騙出去再說。
只是他看著湯天乙壓抑憤怒的模樣,總覺得哪里有些不對勁。
不應該啊,湯天乙一直被關在這里,他又怎么會知道湯耀文出了事情?
黃龍百思不得其解,自顧自的圓著自己的慌言,然而就在以為湯天乙袖子中藏著匕首,要和他搏命之時,湯天乙卻突然在原地頓住。
看上去內心是在經歷著某種掙扎。
“湯……鎮國公,您無恙乎?”
“咱們還是快走吧,世子就在山外,再不走就真的來不及了!”
湯天乙轉過身子,臉上是極致的憤怒與癲狂。
白天的時候舒成安就來過一次,雖然沒能潛入到行宮之內,但是也算是為他傳遞了一個信號,自己那不成器的兒子怕是來了上京。
加上沈若言的拿一封信,他其實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
甚至是從一開始,他對黃龍道人,對昆侖山上的長生仙,都是持懷疑態度的,覺得他們必定有所圖謀。
可他沒有辦法啊,想要以西北涼、并之地抵御住北戎的入侵,加上朝堂上給他的支持也越來越少,他不得不自己想辦法尋找盟友。
湯天乙凝望著圓得發亮的皎白月亮,不自覺的喃喃道:
“我大抵是病了,得了一種明知道事不可為,卻總想挑戰不可能的病。”
“曾幾何時,我與如意互訴衷腸,他問我以何為志向,我告訴他,畢生所愿不過一征西將軍?!?
“我不明白,庸碌是罪,無能是罪,貪婪是罪,結黨營私也是罪,我恪守圣人教誨數十載,原以為自己坦蕩一生,問心無愧,卻不成想究竟是我病了,還是這個世界病了,為什么做忠臣是罪,有作為是罪,優秀是罪,身為一個好人也是罪!”
“黃龍道人,聽說千年之前你就已經開始悟道,你能告訴我,究竟是我錯了,還是這個世界錯了?”
黃龍沒有回答,他低著頭面色復雜的看著湯天乙。
他所說的這些迷茫,黃龍總覺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聽過,千年前似乎也有那么一些人,他們拽著自己把酒言歡,說著說著便開始嚎啕大哭起來,說著誰對誰錯的囈語。
千年前的他,無法解答至交好友的問題,千年之后,他也依然無法解答湯天乙的問題。
仿佛這一千年以來,他什么都沒有修,又好似什么都在修。
“湯天乙,該走了,否則……你真的會死!”
“你若是死了,湯耀武不是他兄長那般的善男信女,他脾氣火爆,喜歡用武力宣揚,沒有你和世子壓制,西酈與夏必有一戰?!?
湯天乙沒有轉身,而是語氣帶著絲絲嘲諷的問道:“難道我回了西酈,你們不會讓我造反?”
“……”
黃龍道人有些手足無措,一時間楞在原地不知道該如何勸說。
特別是他的靈覺在預警,如果再哄騙面前的老人,說什么湯耀文在山外等候,在他身上恐怕會有大恐怖降臨。
會死得很慘!
“算了,我不該如此對你,與你其他那些師兄相比,其實黃龍兄已經很好說話,很好相處,是天乙孟浪了!”
“啊?是這樣的嗎?”黃龍有些迷惑,不知道他為何突然夸自己,搞得自己有些臉紅。
“其實……我脾氣也很差的,哈哈!”
不過說實話啊,他那些兄長個個都是天驕,他因為排序最后,加入的時間最晚,常年都是被他們欺負的對象,卻是沒有其他真君那般咄咄逼人。
如果換做是其他師兄前來,比如說正在山腰處發出陣陣恐怖笑聲的顧師兄,早就用蠻力打暈了湯天乙|,將其野蠻帶走。
“那……咱們現在可以走了嗎?”
面對黃龍的詢問,湯天乙怔怔的看著月光,看著在月光下被冰封住的湖面,他的心似乎也開始隨著極致的冰寒,開始慢慢冰封。
“你走吧,我暫時還不能走。”
“什么?”黃龍十分訝異的看著湯天乙,一臉的難以置信。
“你不走?等會兒司隸南軍的人趕來,你覺得自己能活嗎?”
黃龍道人眼神不停的瞄著湯天乙的后脖頸,他本來是想好言相勸,畢竟兩人私下關系也還算可以,能不動手就不動手,可此間事牽連甚大,甚至和昆侖山的未來都有很大關聯,他不能單純以私交去定公事。
然而湯天乙轉過頭來,他臉上的悲愴已然盡數消失,眼神銳利如鷹眸,氣勢也從溫和變成了盛氣凌人的霸道。
“我不能走,我如今走了,雖然能保全己身,卻難掩叛國之賊的罵名?!?
“夏皇想要殺我,光是拿我兒做文章,不足以要我的命?!?
“否則……拿不出正當的理由和借口,殺我如斷大夏國運!”
黃龍陡然一驚:“這和國運又有什么關系?”
“回去問問你師兄,你不知道,但是李清虛、曠成應該能給你答案。”
湯天乙朝著臥室走去,黃龍感覺事情似乎有些脫離自己的控制,無奈以手為刀,猛然襲擊起這位老人。
卻不料他手刀剛出,湯天乙的眼神就死死的盯在了他身上,叫他喘不過氣來。
“你們的謀劃有漏洞,太過低級,如真想要事成,我有更好的方法?!?
“……你說些什么呢?我怎么覺得聽不太懂。”
“回去告訴李清虛和曠成,我不走,則西酈占法理,法理在則天理皆在,天理在,才能真正意義上的順天應時,闡述天理,若想最后的結果盡善盡美,請你現在立刻離開,并在明年開春之時,再去虎牢關外接應?!?
“啊?”黃龍徹底懵住了,當湯天乙說出順天應時之時,他便整個人如遭雷擊,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你知道?你為什么會知道?不對,你本不應該知道才對?!?
“呵,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湯天乙緩緩走進黑暗中,陰影里這位做了半輩子仁義表率的老者身形有些扭曲,仿佛是要被黑暗陰影徹底包裹進去一樣。
“不要總把修為當評定一個人實力的全部,你們曾是一代天驕,而我?又何嘗不是此時代的天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