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舍、池塘、一碟糕點，裊裊白霧。
兄弟二人圍爐而坐，桌面上擺著一張棋盤，后行棋的白子已經呈合圍之勢，將黑棋盡數包裹，眼看便是一局即將終末的棋局。
然而孟莊卻一點也不著急，很是隨意的在棋盤上點綴著棋子，一點也看不出即將潰敗的慌亂。
“湯耀文今早已經進宮朝見了。”
“嗯~~”
“他暫時不會死，但是會和他父親一樣，鎖在原來的商侯府中，不得輕易外出。”
“嘖，你說我下這里怎么樣？還有機會嗎？”
被其打斷的孟誠皺了皺眉，看著垂死掙扎的黑棋搖了搖頭，顯然對自己大哥的棋藝了解，并不認為他還有翻盤的機會。
“大哥搬出來以后，果然變了不少，如此有格調的接待方式，頗有儒士之風啊！”
“你在罵我？”
“呃……儒士之風怎么會是罵人的話呢？大哥此話何解？”
“沒事，喝茶，喝茶，剛烹調的龍井，我來給你加糖。”
孟莊熟練的將茶水倒入雪白的牛奶中，然后朝里面丟了幾塊白糖提味。
這一番操作下，看得一向臉上掛著微笑的孟誠都忍不住直嘬牙花子。
“不是，誰教你這么烹茶的？茶道本是高雅之事，大哥你這又加奶又加糖的，簡直是有辱斯文！”
孟莊很是喜歡看自己二弟破防的樣子，不以為意的將茶碗遞了過去，示意他盡管品嘗。
孟誠皺著眉頭，將秘制奶茶飲了一口，瞬間眼睛便亮了起來。
“其實……也不是很糟糕，這種喝法也還別有一番風味。”
“對嘛，苦兮兮的茶葉有什么好喝的，還得這樣喝，才好下口。”
本來他是沒打算如此的，只不過那天從湯天乙府上回來后，他便覺得商侯與人談事時，能有茶水招待，比枯坐尬聊更有一番儒雅之風。
但是他又不是很喝的慣那股苦澀的茶葉味，這才想辦法搬出奶茶，用在自己二弟身上，看看成效。
從孟誠的反應來看，效果貌似還不錯，到底也還是個孩子嘛！
“呸！我不是來和大哥討論茶道，是爹讓我特意過來問問你。”
“他幾時對我這么關心了？”
“湯耀文進城那日，爹作為禮部侍郎，代尚書職，自然要代表朝堂去迎接商侯世子，然而大哥做事并不周密，讓人瞧破了沈總捕的底細，是爹特意打得圓場，將此事匿了下來。”
孟莊聞言一愣，倒也不算太過驚訝。
畢竟那天自己也有些猝不及防，加上身邊確實缺少可用之人，想要周密行事是不可能的。
只是他沒想過孟子虞居然會幫他做遮掩，這多少讓他有些倍感意外。
“別用這種眼光看我，并非是我幫你說了好話，這是父親自己的決定。”
“而且，你對父親誤會太深了，甚至都想著他會不會陷害你，這是不對的！”
“誠然他的確是稍微混賬了一些，不是一個好父親，至少在你和他沒有利益沖突之前，他也沒理由會害你，不是嗎？”
說完以后，孟誠或許覺得這個話多少有些不保險，他還額外補充了一句。
“至少現在不會害你！”
“……”
兩人一時間有些沉默，良久之后，孟莊才算認可他的說法。
并且對著孟誠繼續問道：“那你呢？”
“你究竟是怎么想的？而且從小到大我就覺得你很不對勁，明明你比我還小，卻感覺你什么都懂，什么都會，城府之深有時候……都讓我覺得有些可怕！”
孟誠臉上掛著人畜無害的微笑：“我以為你會一直不問我呢，沒想到你還是忍不住心底的好奇。”
“在我回答這個問題之前，你不妨先捫心自問一下，在你去福田院之前，誰才是最受父親、母親寵愛的孩子？”
誰最被父母寵愛嗎？
孟莊很肯定的說不是自己。
孟子虞從來就不是一個會關心子女成長與教育的人，黑化前雖然稱得上謙謙君子，但是也一心扎根在朝堂之上，極少關注過他的成長。
一開始鄒氏進門的時候，對他也還算照顧，只是隨著孟誠與孟諳的出生，他在那個家里，就已經很難再有自己的位子。
可是真要說誰是孟家最被寵愛的人……
首先排除年紀最小的孟婷。
他思索后第一個想到的，是老三孟諳。
別看老三挨打最多，平日里總是被父親、姨娘混合雙打，可是放在孟莊、孟誠二人身上，這幾乎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孟莊也就罷了，可是為何記憶中孟誠也是如此呢？
“你發現了嗎？他們最疼的是老三，而我，夾在中間，上不能繼承家業，下不如老三那么受寵，從小又是沉默寡言的性子，你說我不自救，日后如何能出頭之日？”
這個問題好像也并非孟府才是如此，尋常百姓家好像也有這個規律。
老大必須要懂事，要知道照顧弟弟妹妹，最小的最受寵，卡在中間的那些便最是尷尬，但往往也最聰明，情商最高。
孟莊拍了拍老二的肩膀，算是互相寬慰了一番，畢竟他是沒娘的孩子，只會比他更慘。
“至于我為什么懂得多！那是因為看得多啊，兄長可知何為雜家？”
孟莊迷茫的搖了搖頭，諸子學派實在是太多，除了主流的幾家以外，他對其他的學派還真是不甚了解。
“不了解也沒關系，其實說白了就是什么都懂一點，什么都不精，至少我自認為自己只學到了那種程度。”
“而我從小便看你受盡委屈，看著孟諳如何被寵壞，看著父親如何郁郁不得志，為了在這個家里出人頭地，自然要懂得比別人更多一些，能有自己的價值。”
“這個解釋，你覺得能接受嗎？”
說實話，孟莊并不是很能接受。
有時候他都覺得孟誠和他不是同齡人，而是一個活了幾百歲的老狐貍，投胎的時候孟婆湯喝少了。
只不過這個想法多少有些荒謬，他自己每每想起，都會覺得好笑。
“我姑且信之吧！”
“話題有些扯遠了，我其實更想知道，你為何今日會來，來的目的又是為何？”
孟莊下手落子，只是隨著黑棋大勢已去，他落子的風格越發詭異了起來，頗有一種亂下的感覺，可偏偏又給孟誠一種其中一定蘊含了某種章法的意思。
“大哥，我解釋這些問題，就是想讓你知道，我是你弟弟，咱們是一家人，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害你！”
“至少現在不會害你！”
“……”
孟莊靜待的后語，默不作聲的繼續落子。
“我希望你能不再干預商侯之事，至少現在還不是做選擇的時候。”
“我本來就沒干預過，那不都是你們逼我去商侯府的嗎？”
“不，那不一樣，至少從現在開始，某要摻和其中，這是為了你好，也是為了商侯好。”
“為什么？”
“因為……這一灘死水已經臭不可聞，因為這個世界需要一些改變，也因為……你和我，需要一個動亂的時代，才能沖破枷鎖，有機會去觸碰那更高的山峰！”
孟誠目光灼灼的看著孟莊。
他手中捻著黑棋懸于空中，一直未曾落下。
“嗤~~”
孟莊的語氣似乎有些輕蔑，這種態度讓對面的少年露出了不虞的神情。
“我贏了！”
“什么？”
“我說這局棋，終究是我贏了！”
說完此話，孟莊便起身朝著屋外走去，獨留孟誠看著已經死棋的黑棋皺眉沉思。
直到他脫離棋局本身，看著黑子在棋盤上連成了五顆連珠的模樣，他才驀然開口大笑起來。
“哈哈哈，確實是大哥贏了！”
“妙，著實是妙，大哥你果然不是一般人啊，那愚弟便拭目以待，靜觀大哥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