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監內，一眾頭發花白的老爺子紛紛回頭，望向身后那口出狂言的少年。

就連站在大門前，正準備說話的白凈太監也是一愣，待他看清孟莊那張臉后，那像是抹了粉一樣慘白的臉上頓時浮現出一抹莫名的笑意。

他伸手攔住了渾身帶血的金吾衛，似是那日接他出福田院時般恭敬的躬身行禮。

“公子請恕老奴眼拙，老奴似乎與公子并不認識。”

孟莊頓時大怒，擼起袖子就想上前和他理論。

此人居然說和他不認識？當初要不是他誆騙自己，把自己接到了劉承澤的府上，這段時間又怎么會有這么多屁事？

“你特釀的放屁，當日明明就是你……”

話未說完，宋謙已經在他背后一腳踹在他的膝窩上，害得身形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在地上。

“豎子，安敢對黃公公無禮？你可知道他是誰？”

孟莊極少看見宋謙這般生氣，那怒發沖冠的模樣，活像一個邀功討好主人的忠犬，不見半點儒雅與正氣。

看著他這幅模樣，孟莊也將脾氣收斂了幾分，有些慎重的問道：“他是誰？”

宋謙這才打著哈哈，指了指自己的頭朝眾人拱手解釋：“諸位莫要見怪，這小子以前在福利院是我的病人，他這里有點問題，明明不認識別人，卻總是認錯人，勿怪！勿怪！”

“臭小子，還不賠罪？這可是司禮監的秉筆常侍，黃禮，黃大伴！”

“嘶~~”

儒林與民間對太監向來評價不高，但是風評再差，普通人見到宮里的太監，也得低頭問候一聲公公安好。

特別是司禮監的秉筆常侍，那可是跟隨在皇帝身邊的人，當今的老皇帝迷戀修道以后，平日里大多數話語都是通過黃大伴向外傳遞，再中轉傳達給六部官吏。

在大夏有那么一句話，寧可慢待丞相，莫要得罪黃禮。

得罪了丞相，人家顧忌名聲，或許還不會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但若是得罪了黃禮，光是他手底下那些賢孫孝子，就能輕松玩死大多數普通人。

當然，這一切都不足以讓頭一向很鐵的孟莊懼怕。

讓他真正感受到不寒而栗的，是如此尊貴的一個……太監，當然居然會載著他去太子謀劃的命案現場，這其中有幾分是黃大伴自己的意思，又有沒有皇帝的授意？

其中真意叫人費解，不敢細琢深思。

孟莊這邊啞了火，倒是黃大伴那邊面帶笑意，頗有興趣的走進了太醫監，來到他身前仔細打量了起來。

“公子最近消瘦了不少，想來是吃了不少苦頭吧？”

“……”

“昔日聽聞公子講述過不少坊間趣聞，說是聽汝父在家中常言丞相年輕時的風流韻事，不知道公子這些日子歸家后，可否還有聽聞汝父談及過？”

孟莊感覺自己背上瞬間背了一口大鍋，兇狠的盯著這個身體發福的老太監。

當日明明是這廝一直在坊間趣聞，丞相年輕時的風流韻事也全是他告訴自己的，怎么現在就倒反天罡，變成了自己對他說起？

這老太監真真是心底焉兒壞，肚子里沒裝好貨。

“哈哈哈，公子勿惱，老奴只是開個玩笑罷了！”

他輕輕拍了拍孟莊的肩膀，湊到耳邊輕聲呢喃著：“公子是個妙人，有機會多來宮里走動，老奴見您也是喜歡得緊呢！”

說罷，他也不管孟莊是何反應，返身便走。

“諸位醫官大人們，今日皇宮偶遇地龍翻身，宮里貴人們傷了不少，還請大家今天多勞累勞累，去各個宮里為貴人們檢查檢查，如有不適，及時醫治。”

“對了，醫政官周度，大醫官宋謙，煩請移步養心殿，為國師府眾位仙長療傷。”

走到一半的時候，他又兀自轉身，脖子仿佛經歷了180°的轉彎，回頭凝視的模樣有股說不出的滲人。

“宋醫官，聽說前些日子你獻上的食補、食療之法出自孟家公子？”

此時福田院里不少人都知道，宋謙也沒有驚慌，反倒卑微到有些夸張的下拜回話：“回黃公公，正是孟公子所授。”

“那想必孟公子也是熟知醫理之人吧？今日正是宮內缺乏人手之時，不妨也來養心殿幫幫忙！”

孟莊正想拒絕，可那老太監并未給他拒絕的時間，轉手就走，不帶一絲停留。

許久后，太醫監的這群老爺子們才哆哆嗦嗦的吵鬧了起來。

“是陛下勝了？”

“老狗住嘴，什么陛下勝了？陛下勝什么了？”

“??？那剛剛外面……”

“外面如何？黃公公說了，是今日皇宮遭了地龍翻身，你是沒聽明白嗎？”

“啊對對對，是地龍翻身，確實是地龍翻身，我老夫老糊涂了，腦子時好時壞的！”

今天的大戰堪稱是聞所未聞，也不知道明天早朝時，朝中的熟人們又有多少人間蒸發，又有多少安然無恙。

好在他們這些老頭子都是太醫，而非朝臣，不然免不得今日要遭受一番劫難。

孟莊偷偷的扯了扯宋謙的衣袖，低聲問道：“宋叔，那日接從福田院回家的，就是這個老太監，他認識我。”

“我知道！”

“那你說劉承澤滅門一事，其實和……”

“小子，你可閉嘴吧，有事就叫我一聲叔父，沒事喚我為老賊，你賊叔我才剛剛升職，你可莫要害我！”

宋謙一把捂住孟莊的嘴，眼神中充滿著警告，讓他莫要胡言亂語。

如今皇宮與養心殿的風波消散，正是海清河晏，好生過安生日子的時候，就算真有什么冤情，那也會統統推到太子謀逆一事上囫圇解決，誰愿意聽他說什么冤不冤的。

從古至今，冤假錯案還少嗎？沒死就已經燒高香了，何容他再繼續置喙？

孟莊滿肚子怨氣無處發泄，看了幾眼養心殿的方向，心里有懼意，他總感覺皇帝其實是在布局，故意刺激太子臨時起義，好在此時一網打盡。

同時也有一股怨氣，老皇帝不當人子，為什么非要把自己牽扯進去？

不就是在福田院吃了三年國家的公糧嗎？至于這么坑害他一個純潔的少年？

滿心抱怨之下，他正想踏足跟上宋謙時，一只蒼老的大手抓住了他的腳踝。

“孟公子，老夫有些腿軟，還請攙扶一下！”

孟莊回頭一看，被黃公公點名的太醫監醫政官周度，還顫顫巍巍的跪在地上，數次發力起身而不得站立，在他一身儒衫長袍之下，竟然蔓延出絲絲水跡。

可是……他明明先前在兩次開門的時候，都沒有這么驚懼的啊？

這一瞬間，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明白為什么所有人都對黃禮畢恭畢敬，也明白今天發生的這件事情，究竟有多么震撼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