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謬！此等行徑，你就不怕害了鄭大將軍的性命？”

這里是朝會。

此朝會非彼朝會，這里是西酈的朝會。

此時，法司司律北義正言辭的抨擊著孟莊的行為。

“你們要殺大夏的未來天驕，這無可厚非，但是你的手段簡直是太兒戲了，如此做，豈不是把鄭大將軍推到風口浪尖之上？”

“要是鄭大將軍因此而受到牽連，我告訴你，十個邢沖也配不上一個鄭則堅！”

孟莊不停的點著頭，認可這位法司大佬的指責，時不時還會附和兩句。

搞得一群看戲的酈臣，都不明白兩人到底是在罵誰。

和夏吉不同的是，老好人湯天乙依舊是親自下場，像是拉架一樣，將司律北和孟莊給分開，他來勸說司律北，讓自己的兒子湯耀武去勸孟莊。

孟莊看著擋在身前，一言不發，冷著臉的湯耀武，覺得有些好笑。

“大哥，你爹讓你勸我，你光是擋著我作甚？你倒是說句話啊！”

和熱熱鬧鬧，一堆人都在好言相勸的司律北不同，他這邊倒是鴉雀無聲。

“你敢打老頭嗎？”

“那倒不會。”

“那你會因為過于生氣，捂著心臟直接氣暈過去嗎？”

“那也不會！”

“那我需要勸你什么？勸你莫要被人罵自閉，從此意志消沉，一蹶不振？”

“那更加不會！”

湯耀武冷若冰霜的臉上升起一絲無奈。

“司先生是我西酈重臣，當年我父初到西酈，這里民風彪悍，百姓不服管教，不僅無法將他們形成戰力，反而是讓他們給當時的父親增添了不少麻煩。”

“當時的西酈就是苦寒之地，說是調任，實則與流放無異。”

“是司先生，他聽聞此事后，立刻辭去了巴中府尹的職務，來到西酈幫助我父親教化萬民，徙木立信，以大夏律為基礎，功勛賦田制，軍功賜勛制，給了西酈百姓們希望，也將西酈自此與我湯家捆綁為一體。”

“所以，你可以不喜歡他，但是盡量不要去刺激他，去故意氣他，老和一個八十多歲的老人置氣，你幼稚不幼稚？”

孟莊眼前亮晶晶。

天吶擼，他以前怎么沒發現這老頭居然這么牛。

徙木立信，功勛賦田賜爵？老頭名字取錯了，不該叫司律北，應該叫司鞅才是。

不過他很快擺了擺手，示意自己無辜：“可和我沒有關系啊，是他有問題，老是看我不爽，每次我說句話，他就都要嗆我話頭，我做什么事，都是愚蠢至極的無知舉措。”

“我也想和他和平相處啊，但是，他非得招惹我，我能怎么辦？躺平任嘲嗎？”

湯耀武有意說些什么，可是想了想司律北的為人、性格，他最終也只能喟然一嘆，滿腔的勸慰又重新咽了回去。

有些人能勸，因為他們的性格就是會聆聽別人的意見，不管這個意見有用沒用，他們都會先聽，然后細細的去分析。

而有些人不一樣，他們很偉大，但是也很不能聽勸，哪怕你說的是對的，他們或是為了面子，或是覺得自己的也不差，或是因為一些稀奇古怪的原因，都會選擇死鴨子嘴硬。

寧可梗著脖子和天下人為敵，也不愿意認錯。

某櫻花大學的領導其實就是這個道理。

對于他們來說，才不關心什么對錯的問題，他們只關心自己的名聲，晚節會不會出現破損，他們只會用利益得失的思維邏輯去分辨問題，而非以人為本的人道主義邏輯。

情況稍微有那么點不恰當，司律北會有些不一樣。

孟莊是個對別人的善意、惡意都極為敏感的人，他其實在司律北身上沒有感受到太多的惡意。

相反，偶爾在司律北抨擊、鞭策自己的時候，他能明顯感覺到，有一種老父親看兒子，恨鐵不成鋼的意思在。

只是吧……

年輕人其實不太喜歡老一輩的那種教育方式，他認同司律北的好意，但是不認同司律北的挫折式教育模式，也不認同總是用激將法的方式，來倒逼他主動去做事情。

年輕人更喜歡坐在一起，以平等的姿態有事說事，而不是套路來套路去的交流方式。

終于，司律北那邊平靜了許多。

湯天乙也是擦了擦額頭上的虛汗，生怕老伙計一個不慎，與他就此天人兩隔。

等到司律北平靜之后，他這才看向旁邊百無聊賴的孟莊，沉聲問道：

“剛剛司先生說的也有幾分道理，小子，你且說說，你讓鄭義出手的目的是什么？你又為何非要支持鄭則堅殺邢沖？”

“我那是……”

“嗯，咳~~~”

孟莊正想如實告知，卻見司律北仿佛是心中再起波瀾，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那模樣，仿佛下一秒就真的會去了一樣，看得讓人怪害怕的。

孟莊皺著眉頭，覺得司律北好像有個大病一樣。

“我其實是……”

“咳咳咳咳~~~”

司律北再次劇烈咳嗽。

“我！”

“咳！”

“我想說。”

“咳咳咳！”

好嘛，孟莊悟了。

這老筆燈就是在針對自己，故意讓自己說不出辯解的話，故意讓人覺得，是自己出現了算計失誤。

要不是這人年紀太大，但凡他和湯耀權一個年紀，孟莊敢說，自己絕對事后揍得他爹媽都不認識他。

見到孟莊不再言語，一直保持沉默，臉上還掛著一些不忿。

湯天乙也是快速結束了議題，宣布散場。

隨后，湯天乙攙扶著老友往書房慢慢走去，徒留孟莊一個人離開，窩著一肚子氣沒地方撒。

他知道，自己想給自己包裝的算無遺策人設，怕不是還沒開始多久，就得出現污點了。

只是隨著心里那股氣漸漸消散，孟莊是越想越不對勁。

慢慢撇開對司律北的那股子固有成見之后，他發現……

事情好像并不是他看到的那么簡單。

回到家里后，他沒有理會沈若言給他打招呼，而是快速回到書房，把自己關了起來，認真復盤司律北的措辭。

許久之后，他才露出一臉后怕的表情，拍著胸脯心有余悸。

“臥了個大槽，差點把自己給坑死了！”

“我本意是想解釋，通過鄭義出手，可以讓鄭則堅再無搖擺的可能，只能上我西酈的戰車，同時也讓鄭則堅被朝堂攻訐責難，以他征東大將軍的身份，只要不是實錘通敵賣國，這種事情并不足以讓鄭則堅有性命之憂，最多就是被卸下職務，回揚州養老而已。”

“給鄭則堅提前打上不被信任的標簽，也方便日后他更合理的跳槽過來，但是！！！”

孟莊驚出一身冷汗，默默朝著門外，算是給司律北鞠躬致謝。

這種事情大家心知肚明就好，沒人會主動說出來。

不然……那特么就不是算無遺策的人設，而是……擅使鬼蜮伎倆害人的小人。

認下一個思慮不周的后果，也好過辯解后帶上一個陰謀小人的帽子。

自己這張嘴啊，以后可不能什么都往外炫耀。

你看看賈詡、李儒之流，誰特么會在用計之后還洋洋得意的炫耀自己？如果不是有些事情被人循著蛛絲馬跡抓到了由頭，你都不知道他們背后做過哪些事情。

另一個典型就是許攸、楊修，聰明歸聰明，但是嘴巴把不住門，什么都往外說，最終害人害己。

“司先生大義，小子謹受教！”

“人吶，可蠢可笨，但不可過度精于算計，日后小子定然改正陋習，更加沉穩的處事！拜謝先生高義！”

少年郎筆直的背第一次彎了下去。

只是這一次，他心悅誠服，他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