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城東坊市菜市口。
近幾日又處死一批人,鮮血流過,殷紅色的血液淌過生滿青苔的石磚,將青苔染成紅苔,也讓青磚掛上了一抹濃郁的黑色,無論菜市口的商販們如何沖刷……
紅苔尤可去,石磚安能棄?
最近即將入秋,風兒甚是喧囂。
孟子虞捂著口鼻,明明菜市口空無一人,他卻習慣性的用長袖官袍遮面,快速通過這讓上京城人聞風喪膽的一截路。
他有點后悔,當初就不該貪便宜,搬家到這邊來。
原因為太子沒了,以后就算有殺頭的機會,也只是零星散散的幾人罷了,無傷大雅。
可誰知道,殺了一批又一批啊,菜市口簡直就是人頭滾滾,血流成河。
“老爺,您這是作甚?”
馬兒不肯靠近這片血腥之地,福伯將馬車從另一個方向停頓好了以后,慌忙往這邊跑來,迎著自己老爺上馬車,準備去皇宮上朝。
“這次聽說殺得是吳家九族,就是那個冀州太守吳紹全家,共計一千三百余人,老爺您和吳家又沒什么瓜葛,遮面做什么?”
孟子虞看著自家老仆,要不是福伯跟了他有三十年之久,他都懷疑是不是在詛咒他。
他要是和吳紹有關系,誅九族的時候,菜市口高低要給自己留個坑位,何至于現在還有避讓的機會。
“我這是怕犯了忌諱,死了那么多人,萬一有那么一兩個死不瞑目的要害人,也莫要來招惹我才是。”
“老爺不是學《禮記》的嗎?常說子不語怪力亂神,如今怎地又篤信起那鬼神之說?”
孟子虞沒有說話,表情看上去有些落寞。
是啊,子不語怪力亂神,但是殺的人實在有些太多了,一茬接著一茬,再這樣殺下去,沒有冤魂厲鬼才是不正常。
但是他又沒辦法辯駁什么,因為按照大夏律這些人就是該死,就是得如此。
所以孟子虞也迷茫了。
不知道是該說罪有應得,還是律法太嚴苛。
思來想去,他覺得都不對,遍尋所學典籍,他也只能得出一個多少有些不太能接受的答案:禮崩樂壞。
至于禮崩樂壞的理由……
可能是皇帝待機時間過長,讓朝堂原本的自循環系統開始失效,權力與財富的配比徹底失衡,階層固化后,舊人不知收斂,越發變本加厲,新人不得寸進,要么將頭埋進沙子里裝作什么都不知道,要么便是服散,整日里放浪形骸。
具體的緣由,孟子虞看不透。
他如果能看透的話,他就不會現在才混得一個禮部尚書,應該早特么成了大夏丞相,拯救萬民于水火之中。
馬車徐徐前行,過了菜市口,那股陰森、晦暗、冷冷清清的街道消失不見。
人潮漸多,市井攤販也將上京城的繁花景簇點綴得淋漓盡致。
一路未有過多停留,馬車直奔皇宮。
等孟子虞趕到的時候,無極殿內已經站滿了同僚,后續也有不少人正在往這邊趕。
他的出現,瞬間讓圍在張太岳那邊的團隊面露不虞的神情,更有甚者,幾名本該是禮部的侍郎,居然還朝著他冷哼,甩著臉子公然表示不滿。
排擠他的人有,自然也有支持他的人。
那些因為缺官,被破格提拔的年輕人,科舉一道上得以展露才華的舉仕之人,以及付友德致仕后留下的兵部幾位班底,都一涌而上,將他簇擁在中間,你一言我一語的朝著隊伍前列拱去。
他們拱走了吏部、戶部的尚書,拱走了御史大夫,也拱走了軍部的太尉與法司的廷尉。
不知不覺中,孟子虞就從原來的隊伍末端,一步一步,被人抬高到了原本三公占據的隊伍最前端。
太尉與御史大夫見狀,面上雖然不好看,但是也并未多說什么,甚至主動后退兩步,占據了原本禮部、兵部的尚書位置,像是主動示弱,將C位留給老孟一樣。
一開始孟子虞還有些誠惶誠恐,可是被推舉幾次后,他竟然開始覺得有些飄飄欲仙的爽感。
特別是張太岳看他的那個眼神呀,越是厭惡他就越開心,越是生氣他就越高興。
他有時候自己不太理解,自己究竟在興奮個什么勁兒。
很快,上朝的時間到了。
老皇帝夏吉老態卻不龍鐘的從屏風后面現身,四平八穩的坐在那張璀璨的龍椅上。
“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唱喏剛剛結束,張太岳那邊就出列一人開始彈劾。
“臣有本奏,臣彈劾金吾衛副統領邢破北,他擅離職守,私自前往青州戰場之余,他還插手前線事務,仗著自己六品的實力在攻城時帶走了自己的兒子,致使平叛軍大敗,六百余名武者戰死,五千南軍驍銳盡沒。”
“臣請陛下斬此獠,正我大夏軍紀!”
張太岳沒有說話,他身后的群臣紛紛附和道:“臣請陛下斬此獠,以正我大夏軍紀!”
這事孟子虞聽說過,邢沖一直被號稱是邢家的麒麟子,未來的大夏天驕之一,所以邢破北對自己這個兒子甚是看重,簡直把他當成爹一樣的供著。
這次鄭則堅平叛,大部分人都覺得是一件十拿九穩刷功勛的事情。
畢竟鄭則堅自己就是六品巔峰的玄門弟子,其麾下不管是江南四大神將,還是征募的南都寺加持、加護兩位大德僧將,號為青龍驍銳的東海軍,皆不是小小冀州、青州可比的。
可偏偏成名之人不是四大神將,也不并非兩位僧將,而是臨陣突破的小將邢沖。
戰報剛剛發回來的時候,太尉別提有多開心了,天天逢人就說大夏的種子終于有人開始提前發芽。
如今卻沒想到居然會大敗而歸,而且張太岳那幫人,似乎有種想把邢破北給咬死的感覺。
就在孟子虞沉吟不語,一副吃瓜模樣的時候,他身后的衣角傳來拖拽感。
他回頭一看,居然是一名金吾衛的年輕將軍,拽著他的衣角,示意他出列發言,和張太岳那幫人干起來。
“???”
不是……哥們,你有病吧?我一個好好的吃瓜群眾,我為什么要去和張太岳干架?
邢破北他誰啊?我認識嗎?他的直屬上級是太尉吧?憑什么讓我為他出列搖旗吶喊?
還沒等孟子虞發飆,周圍人紛紛朝他傳來殷切的目標,特別是……這群人里居然多了一大批將門、御史、三法司的官吏。
孟子虞頓時氣血上頭,腦袋傳來一陣陣的眩暈感。
那不是害怕,那是興奮。
他迷迷糊糊的走上前,直到捧著芴板請命的時候,都在思考:原來我已經這么牛了嗎?
“臣右丞……呸,臣禮部尚書孟子虞,認為此事大有蹊蹺,請陛下詔邢家父子入朝奏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