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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淬火熔爐的入口

深秋的夜風(fēng),裹挾著松針和泥土的氣息,刀子般刮過鄭飛裸露的臉頰。他佝僂著腰,雙手死死撐著膝蓋,身體在劇烈地顫抖,每一次喘息都像是破舊風(fēng)箱在瀕死掙扎,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從喉嚨深處涌出。汗水早已流干,只在單薄的舊軍綠色背心上留下大片大片發(fā)白的鹽漬,緊貼在皮膚上,冰冷刺骨。

腳下,是廢棄水壩那條由巨大、濕滑、棱角分明的條石堆砌成的、坡度接近四十五度的“煉獄階梯”。他已經(jīng)記不清這是第幾次沖上來了。意識在劇痛和缺氧的邊緣瘋狂搖擺,視野里一片模糊,只有壩頂那幾棵在寒風(fēng)中扭曲舞動的枯樹黑影,如同地獄入口的鬼影幢幢。

“咳…咳咳…”一陣劇烈的咳嗽不受控制地爆發(fā)出來,牽扯著胸腔深處傳來一陣令人窒息的悶痛,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緊,不規(guī)則地、沉重地悸動著!那個紅色的“待定”,那個“心臟存疑”的陰影,如同跗骨之蛆,瞬間攫住了他!

恐懼!巨大的恐懼混合著身體瀕臨極限的痛苦,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他雙腿一軟,膝蓋重重砸在冰冷堅硬的條石邊緣,劇痛傳來,卻遠(yuǎn)不及心臟那詭異的悸動帶來的恐慌!

完了…難道真的…不行了?前世的報應(yīng)?這具身體終究承受不住這樣的透支?

前世女兒躺在病床上蒼白的小臉,李梅絕望空洞的眼神,急診室外妞妞父親摸索空癟口袋的手…如同走馬燈般在模糊的視野里瘋狂閃現(xiàn)!巨大的絕望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嚨!

“站起來!鄭飛!!”一個炸雷般的咆哮,如同平地驚雷,猛地在他混亂的腦海中炸響!不是他自己的聲音!那是前世在街頭被人追債圍毆時,那個唯一站出來、最后卻被他連累得斷了腿的兄弟,在血泊里對他發(fā)出的最后嘶吼!

“你他媽是男人就給老子站起來!!”

這聲來自靈魂深處的咆哮,帶著血與火的烙印,如同強心針,瞬間刺穿了他被恐懼籠罩的意志!鄭飛布滿血絲的眼睛猛地瞪圓!瞳孔深處燃燒起一種近乎瘋狂的、破釜沉舟般的兇焰!

“啊——!!”一聲如同瀕死野獸般的嘶吼從他喉嚨深處迸發(fā)出來!他用盡靈魂的力量,榨取著身體里每一絲殘存的潛能!指甲深深摳進冰冷的石縫,磨破了皮肉,鮮血混合著污泥滲出!他猛地用頭狠狠撞向面前的石階!

砰!

沉悶的撞擊!額角瞬間傳來劇痛和溫?zé)岬囊后w流淌感!但這肉體上的劇痛,反而像一劑猛藥,強行驅(qū)散了心臟的不適和腦海中的混亂!一股混雜著血腥味的狠勁直沖頭頂!

他手腳并用,如同最原始的野獸,憑借著那股被徹底激發(fā)的、源于靈魂深處的求生本能和滔天恨意,硬生生地、一寸一寸地,將沉重的身體再次向上拖拽!石棱劃破了他的手肘、膝蓋,留下新的血痕,但他渾然不覺!

終于!當(dāng)他的手指再次死死摳住壩頂邊緣那塊冰冷的混凝土塊,將身體拖上平臺時,他整個人如同被徹底抽空了所有力氣,像一灘爛泥般癱倒在冰冷的、布滿碎石的地面上。他大口大口地吞咽著冰冷的空氣,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肺葉灼燒般的劇痛和濃重的血腥味。額角的傷口火辣辣地疼,溫?zé)岬难喉樦栄飨拢旌现顾⑽勰啵谀樕稀?

他仰面躺著,視野里是灰蒙蒙、沒有一顆星星的夜空。冰冷的夜風(fēng)吹過汗?jié)竦纳眢w,帶來刺骨的寒意,卻也讓他混亂的大腦獲得了一絲短暫的清明。

不能停!意志的淬煉,比身體的極限更殘酷!他掙扎著,用盡最后一絲力氣,翻過身,開始在地上做平板支撐!手臂、肩膀、核心肌群早已在無數(shù)次沖擊中哀鳴,此刻再次承受全身的重量,如同被無數(shù)燒紅的鋼針反復(fù)穿刺!身體劇烈地顫抖著,汗水混合著額角流下的血水,大顆大顆地砸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時間仿佛凝固。每一秒都是煎熬。肌肉在尖叫,骨骼在呻吟,意志在崩潰的邊緣瘋狂試探。

“五…四…三…二…一…”他在心底無聲地嘶吼著倒數(shù)。

當(dāng)最后一個數(shù)字落下,他再也支撐不住,身體重重砸在地上。極致的疲憊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間將他徹底吞沒。他蜷縮在冰冷的碎石地上,意識在黑暗的深淵邊緣沉浮,只有身體因為寒冷和劇痛而本能地微微抽搐著。

……

刺耳的鬧鈴聲如同鋼針,狠狠扎進鄭飛混沌的夢境。他猛地睜開眼,劇烈的頭痛瞬間襲來,如同被重錘砸過。全身的每一塊肌肉、每一根骨頭都在瘋狂地尖叫、抗議!他掙扎著坐起身,眼前陣陣發(fā)黑。

簡陋的臥室里,彌漫著汗味、血味和藥酒混合的復(fù)雜氣息。窗外,天色依舊昏暗。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手臂、膝蓋、額角,到處是昨晚在廢棄水壩留下的新鮮擦傷和淤青,被汗水浸泡后邊緣發(fā)白。手肘和膝蓋的舊傷更是紅腫發(fā)亮,稍微一動就傳來鉆心的刺痛。

他咬著牙,忍著劇痛下床。冰冷的自來水潑在臉上,刺骨的寒意讓他打了個激靈,混沌的大腦稍微清醒了一些。他看著鏡中那張蒼白憔悴、布滿傷痕的臉,那雙因為睡眠不足而深陷、卻燃燒著一種近乎偏執(zhí)火焰的眼睛。

軍校!復(fù)檢!今天!

這兩個詞像燒紅的烙鐵,瞬間驅(qū)散了所有的疲憊和痛楚!他迅速換上那身洗得發(fā)白、卻被他用搪瓷缸裝了熱水仔細(xì)熨燙過、疊得棱角分明的舊軍綠色作訓(xùn)服——這是他翻箱倒柜,找出父親早年穿過、早已壓箱底的一套舊軍裝改制而成。雖然布料粗糙,顏色也有些褪色,但穿在他挺拔而略顯單薄的身上,竟意外地透出一股屬于軍人的硬朗輪廓。

走出臥室,母親王秀蘭已經(jīng)早早起來,正佝僂著背在狹小的廚房里忙碌。昏黃的燈光下,她將兩個還冒著微弱熱氣的、干癟發(fā)硬的雜糧饅頭,小心翼翼地用干凈的舊布包好,塞進一個同樣洗得發(fā)白的帆布挎包里。看到鄭飛出來,她布滿皺紋的臉上擠出一絲笑容,渾濁的眼睛里充滿了擔(dān)憂和掩飾不住的心疼。

“小飛…把這個帶上…路上吃…”她把挎包遞過來,聲音有些發(fā)顫,目光掃過他額角那新鮮的、還滲著血絲的傷口和紅腫的手肘。

鄭飛默默接過那個沉甸甸的挎包。粗糙的布料下,能感受到兩個硬邦邦的饅頭輪廓。這就是他今天全部的“給養(yǎng)”。他喉嚨發(fā)緊,想說點什么,最終只是低低地“嗯”了一聲。他不敢看母親的眼睛,怕自己會動搖。

他背上挎包,拉開門。深秋清晨凜冽的寒風(fēng)瞬間灌入,吹得他單薄的衣衫獵獵作響。父親鄭建國佝僂的身影正蹲在門口狹窄的樓道里,就著昏暗的光線,用一把銹跡斑斑的老虎鉗,費力地修理著那輛除了鈴鐺不響、全身都響的破舊二八自行車。劇烈的咳嗽聲斷斷續(xù)續(xù),撕扯著寂靜的清晨。

“爸…”鄭飛的聲音有些干澀。

鄭建國抬起頭,布滿血絲的渾濁眼睛看了兒子一眼,目光落在他那身改制的舊軍裝和額角的傷口上,嘴唇囁嚅了幾下,最終只是揮了揮沾滿油污的手,聲音沙啞而疲憊:“…走吧。路上…小心點。”

鄭飛不再停留,邁步下樓。破舊的樓梯發(fā)出吱呀的呻吟,每一步都伴隨著全身肌肉的抗議和關(guān)節(jié)的酸痛。走出單元門,冰冷的晨風(fēng)讓他精神一振。他辨認(rèn)了一下方向,朝著濱江市長途汽車站的方向,邁開了腳步。從這里到省軍區(qū)教導(dǎo)大隊所在的鄰市郊區(qū),需要坐兩個多小時的長途汽車。

沒有錢打車。甚至沒有錢坐公交車。他只能靠這雙早已疲憊不堪的腿,走完這通往煉獄熔爐入口的最后幾公里。

城市的清晨在腳下蘇醒。路燈尚未熄滅,昏黃的光線在空曠的街道上拉長他孤獨而堅毅的身影。腳步聲在寂靜中回響,沉重而清晰。身體的每一處傷痛都在提醒著他昨夜的瘋狂和代價,也在無聲地警告著前路的艱難。但他眼神堅定,步伐沒有絲毫遲疑。

口袋深處,那枚冰冷的一分錢硬幣,隨著他的步伐,輕輕撞擊著挎包的帆布。

……

當(dāng)鄭飛拖著幾乎麻木的雙腿,終于看到濱江市長途汽車站那破舊的、刷著褪色紅漆的大門時,天光已經(jīng)大亮。車站廣場上人頭攢動,喧囂嘈雜。背著大包小包的民工、行色匆匆的旅客、吆喝著拉客的黑車司機,匯成一片混亂的景象。

他掏出母親塞給他的、皺巴巴的幾塊錢零錢——那是家里最后一點能擠出來的現(xiàn)金——買了一張前往鄰市郊區(qū)、標(biāo)注著“教導(dǎo)大隊”站點的長途汽車票。手里攥著那張薄薄的、帶著油墨味的車票,他找到對應(yīng)的、油漆斑駁的綠色大巴車,擠上了擁擠不堪的車廂。

濃重的汗味、劣質(zhì)煙草味、汽油味混合在一起,令人窒息。狹窄的過道里塞滿了行李和人。鄭飛背著那個裝著兩個硬饅頭的帆布挎包,擠在靠近后門的位置,身體隨著顛簸的汽車搖晃著,每一次晃動都牽扯著全身的傷痛,帶來一陣陣鉆心的刺痛。他閉著眼,努力調(diào)勻呼吸,對抗著胃里因為饑餓和顛簸帶來的翻騰感。

車子在坑洼不平的省道上顛簸前行。窗外的景色從城市的鋼筋水泥,漸漸過渡到蕭瑟的農(nóng)田和低矮的丘陵。鄭飛的思緒卻飄向了未知的教導(dǎo)大隊。復(fù)檢…“心臟存疑”…體能…意志品質(zhì)…王浩那張惡毒的臉…還有那個如同山岳般沉默、眼神冰冷的少校…

不知過了多久,車子猛地一個剎車,刺耳的摩擦聲響起。車廂里響起司機粗啞的喊聲:“教導(dǎo)大隊!到了!下車的快點!”

鄭飛猛地睜開眼,擠過擁擠的人群,踉蹌著跳下了車。冰冷的、帶著濃重土腥味和某種鐵銹氣息的空氣瞬間涌入肺葉。他站穩(wěn)身體,抬眼望去——

一片巨大的、被高聳的、掛著鐵絲網(wǎng)的灰色圍墻圈起來的區(qū)域,在深秋蕭瑟的荒原上鋪展開來。圍墻內(nèi),是成排成排低矮、方正、如同火柴盒般單調(diào)劃一的灰色營房,屋頂覆蓋著深綠色的石棉瓦。遠(yuǎn)處,隱約可見巨大的沙土操場、匍匐前進的低樁鐵絲網(wǎng)、高聳的攀爬架和光禿禿的障礙墻。整個營區(qū)彌漫著一種冰冷、肅殺、壓抑到極致的氛圍,空氣中仿佛都凝結(jié)著無形的鐵銹和硝煙味。

正對著公路的,是營區(qū)那扇厚重、刷著深綠色油漆、足有五六米高的巨大鐵門。鐵門緊閉,只在旁邊開著一扇僅容一人通過的小側(cè)門。門楣上方,一塊巨大的、飽經(jīng)風(fēng)雨侵蝕的金屬牌匾上,幾個遒勁有力的魏碑體大字在陰沉的天空下反射著冰冷的光澤:

中國人民解放軍××省軍區(qū)教導(dǎo)大隊

門旁,兩名持槍哨兵如同鋼鐵雕塑般矗立。他們頭戴鋼盔,身穿筆挺的冬季作訓(xùn)服,肩挎著擦得锃亮的鋼槍,刺刀在陰沉的天空下閃爍著懾人的寒芒!身姿挺拔如松,眼神銳利如鷹,掃視著門外每一個靠近的人,帶著一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審視和無形重壓!僅僅是遠(yuǎn)遠(yuǎn)望去,那撲面而來的肅殺之氣,就足以讓任何未經(jīng)磨礪的靈魂感到窒息和顫栗!

這就是淬火的熔爐入口!冰冷、堅硬、不容置疑!

鄭飛的心臟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動起來,不是因為恐懼,而是一種混雜著敬畏、向往和破釜沉舟般的決絕!他深吸一口氣,那冰冷的、帶著鐵銹味的空氣仿佛能凍結(jié)血液,卻也讓他混亂的思緒瞬間沉靜下來。

他整了整身上那件洗得發(fā)白的舊軍綠色作訓(xùn)服,盡管它早已被汗水和灰塵浸透,顯得格外寒酸。他挺直了依舊酸痛、卻不肯有絲毫彎曲的脊梁,如同即將投入熔爐的頑鐵,邁開腳步,朝著那扇如同巨獸之口般的厚重鐵門旁的小側(cè)門,堅定地走去。

每一步,都踏在通往未知煉獄的起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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