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館后方的獨院里，入院的木門閂死。

庭院居中，空地上擺著一堆飯食。

楊花有一根銀針，是李記酒樓投毒案之后備的，逐一測驗過去，銀針并未變色。

大家皆不明所以望向李長歲。

“只怕是一種奇毒，銀針測驗不出。”

盡管自己術武雙修的事，家人已經知曉，他們也沒啥想法，根本不懂有何弊病，但是李長歲仍然不知道該如何跟他們解釋。

煙火氣這種玄乎的玩意，連他自己都有些無法理解。

他嗅到這些飯食之中有一股怪味，絕不是食材本身能散發出的氣味。

不過從家人的反應看來，這種毒顯然無色無味。

大家并不質疑他，總不至于是長歲找個由頭不給飯吃吧。

程妙真望向院外，沉吟道：“是針對咱們的，還是都一樣？”

“都一樣?！?

在李長歲的耳力里，驛館逐漸安靜下來，期間還傳來噗通倒地、和碗碟碎裂的聲響。

楊花稀奇道：“對咱們下毒也就罷了，怎么連自己人都下手，這不是以下犯上嗎？”

驛丞不過從九品，有規制的最小的官吏。

李金剛思忖著說：“如今想想，也有幾分奇怪，咱們沿途路過的驛站，皆已人去樓空，唯獨此處運行良好，驛丞與仆役俱在，他們難道不怕北乾鐵騎南上？鳴沙關已破，北乾豺狼勢必是要吞下整個隴右道的?！?

這個問題李長歲早前便想到過。

此地距離白鷺城頗有些路程，山野之地價值不高，北乾肯定要以白鷺城為重，即便派出騎兵追擊，也不至于追這么遠。

當時以為此地驛丞也是這種想法，并不慌于撤離。

如今細想之下，確實不對勁。

哪怕不慌，還有心思服侍人，如此敬業？

“有兩種可能。”

李長歲分析道，“其一，驛丞深知從白鷺城逃難而來的人，都將能帶走的家財全帶上了，左右他只是個小官，心一橫，撈波大的，官服一脫，去哪里不能做個富家翁？

“其二，這伙人根本不是驛丞和驛館雜役。”

李魚跳起來發言，終于能插一下嘴，“我知道，山匪偽裝的！”

接下來的問題是，他們該何去何從。

天色已然黑透，荒郊野嶺間也未必安生，這幾日遭遇土匪，大多都在夜間。

留在此地，只怕很快便有大批賊人殺到。

李長歲心中已有思量，不過還是想聽聽家人的想法。

李金剛率先發言，“既然長歲是修士，有能力應付，咱們豈能這樣離去？外面那些官員，即便不是好官，丟失白鷺城之罪朝廷自有發落，再說他們的妻兒是無辜的，不能見死不救啊?！?

惠蕓沒好氣道：“大郎你說的輕巧，每回遭遇土匪，都是二郎一個人打一堆，萬一二郎有個……呸！這個家豈不是要垮？”

李金剛羞臊難當，咬牙道：“這回、這回我也上?！?

“好！”李長歲當即道，“便依大哥所言。”

李金剛：“……”

惠蕓還想再說什么，李長歲寬慰道：“放心吧姨，凡夫俗子想傷我，并非靠人數便行。”

不過燕姑娘也提及過，軍中有列陣之術，能使普通兵士擊殺修士。

單從對方敢向他們下毒這一點，李長歲都沒打算饒過對方。

大哥又放話要出手，簡直求之不得。

家人如今皆身具靈力，連李魚也引氣入體成功，上回從黃景逸身上摸尸的符箓，都分發給他們，也并非沒有戰力，對于普通人還是一擊必殺的招數。

“咱們先撤出去，對方尚未行動，先看看是怎么個事。”

必要的謹慎還得有。

一家人加上沈七歲，翻墻而出，追風和蘿卜在馬廄里吃得正香，暫且讓它們吃個飽。

離開驛館數十丈，遁入夜色中。

李長歲拋出小幺，在家人的驚嘖聲中，小幺乘風而去，風停落地，邁著小短腿，翻墻爬樹已經如履平地。

李魚艷羨得緊，“二哥，能不能給我也弄一只？”

楊花賞他一顆板栗，“給你你能用不？”

李長歲笑道：“倒是能用，不過得入品。”

李魚攢拳發誓，往后一定要好好修行。

大家齊齊翻個白眼，這已是這小子今日發的第八九個誓。上個誓言是——

“我保證以后二姐如廁時再也不跟著！”

李魚和李青奴關系也不錯。

他翻墻爬樹這些活計，全是李青奴教的，以至于他都有些崇拜李青奴，以往他從不喊李長歲“二哥”，喊起“二姐”來那叫一個親熱。

他三兩歲時，李青奴也不大，最喜歡背著他娘，跟著李青奴上房揭瓦，結伴如廁的事也是常干。

只是如今，李青奴終究是大姑娘了。

關于李青奴消失的那段時日，李長歲權衡之后，并未對家人如實相告，邪祟對于他們來說，太過駭人，似乎也距離比較遙遠。再者，李長歲擔心家人會再次對阿奴生出嫌隙，只說被修行界的惡人擄走。

李長歲眼眸里泛起微微紅芒，他正與小幺共享感知。

驛館里，官員們和他們的家眷全部被撂倒，驛館的仆役們正忙著挨個房間搜尋財物，暫時還未摸到后面的獨院。

有個仆役盯著某位官員的一名美妾，饞得哈喇子直流，硬是忍住，只是過了把手癮。

這使得李長歲微微皺眉，敢情還是個有組織有紀律的團伙。

驛丞和一個魁梧大漢，正在一間靜室內品茶。

小幺貼著門縫站好，二人的交談聲盡數落入李長歲耳中。

“后院那個持刀少年郎，滿身煞氣，一路也不知殺過多少人，我看出不好招惹，正好客房已滿，本欲給他招呼走，他倒是非要湊上來，也罷，真未想到，馬車上還有兩個妙齡少女，那小模樣，嘖嘖，神仙見了也饞啊，便是那三個婦人也不錯，環肥燕瘦的。”

“他當真自稱修士？”

“即便是修士，也不會有多高修為，否則殺個人還得跳起來劈砍？倒是可惜了那位舉人的好腦子。莫要擔心，那瓶肉老爺賞的奇藥，我原本還想私留下來，狗日的，不怕藥不倒他。再者我已通知山上，肉老爺自有安排，量那小子有三頭六臂也翻不起浪花?！?

“陳兄，這一窩全是肥肉，肉老爺也不稀罕錢財，咱們兄弟這一波可是發了。此處沒有外人，關起門來講，陳兄有想過以后嗎？”

“要不說你我是兄弟呢，想到一塊去了，如今北乾大軍壓境，那幫豺狼兇狠，非大夏可比，我亦憂心忡忡，近日肥肉多，我尋思再干幾票后，閃人，便是去隔壁遏云道，誰又知道我是哪個，咱也娶上三房四妾，過上沒羞沒躁的日子，豈不美哉？趙兄你呢，可愿同往？”

“只是肉老爺……”

“他胖得還能動不？我有謀劃，萬無一失?！?

“那還得承蒙陳兄照拂，必定同去。只是陳兄知道，在下本是鏢師出身，練武之人，以往家境貧寒，買不起滋補藥材，如今倒是不缺錢財，此去只想醉心于武道，屆時可能無甚空閑與陳兄逍遙快活?！?

“誒，說甚話，如此正好，往后有個紛爭，我還得仰仗趙兄呢?！?

“仰仗不敢，隨叫隨到。”

…

李長歲都給聽樂了，如意算盤打得蠻好。

屠龍少年終成惡龍，吃得腦滿腸肥后，又想變回少年？

在他死前，李長歲會送給他三個字。

肉老爺，約莫是個大胖子的外號，竟然能拿出藥倒修士的藥，似乎也敢打殺修士，什么來頭？

耳畔傳來動靜。

無需通過小幺，連身旁的家人們都注意到。

卻見一行人策馬而來，在驛館門外停下，其中居然有一輛仿軍制的無棚馬車，其上站著一個高大身影。

借著驛館屋檐下的黃燭燈籠，李長歲定眼打量，有些愕然。

此人身披竹甲，身長九尺，身材臃腫，猶如一座肉山。

饒是以他的閱歷，也從未在古代社會見過如此肥胖之人。

肉老爺？

李長歲突然眉頭緊鎖，有些不對勁，很不對勁！

這一伙來人，按照人頭逐一點數過去，不過十三個。

如今他神通大漲，這個距離也能感知到旁人情緒。

那為何在他的感知中，驛館門前足有數百人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