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十六,姓氏不提也罷,除了父親,從未聽聞與我同姓之人。
我是一個人,實打?qū)嵉娜耍瑓s出生在一個妖物縱橫的地方。
從小到大,與各種妖物時有打斗,不過雙方都不會下死手,保持著一種微妙的平衡。
三歲那年,按照族規(guī),我要進行一場啟蒙儀式。
那是我這輩子經(jīng)歷過的最莊嚴的場面,直至現(xiàn)在。
啟蒙儀式上要立下一份誓言,是一份,而非一個,冗長。但是我必須一字不差地背下來,銘記于心,否則儀式不算完。
父母、師父、先生,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悉數(shù)到場。
面對始終無法熟記于心的我,他們不再像往常那般遷就,異常嚴苛,幾乎不近人情,那一天我好像流干了所有眼淚。
之后我變得有些不同了,我知道自己從何處來,存在的意義是什么,我有了自己的使命。
我的使命是如此宏大,牽扯之廣,無與倫比,我為之驕傲與自豪。
在很長一段歲月里,我與伙伴、族人們,都在竭盡全力為這個使命而奮斗。
我必須強調(diào)一點,我從未想過背叛吾族。
只是,我想活。
在一次行動中,我不慎被邪祟入侵,世間沒有人比吾族更了解邪祟,我知道無法隱瞞太久。
我想逃,我想躲起來,可是吾族實力之強大,有朝一日若是顯露,絕對會震驚天下。
我深知逃出生天的可行性極小,吾族眼中,容不得邪祟,我需要有所依仗。
我想到一個人。
我與她不算熟悉,但是我倆有共同的朋友,我知道她十分向往外面的世界。
重點是,她有一個極其厲害的父親。
這種厲害,并非指修為,雖然她父親修為也極高。強于我族,想實現(xiàn)謀劃千年的大計,也需要仰仗此人,而且許多事已經(jīng)系于他身。
此人對于女兒的愛,稀世罕見。
別的父母一些惟愿子女好的想法,或許只是想想,他不同,他會付諸于行動,無論那個想法多么驚世駭俗。
我想,只要這個姑娘在我身邊,沒人敢對我輕舉妄動。
我試著與她接觸,一拍即合,經(jīng)過悉心謀劃,機關(guān)算盡,我倆終于逃出來。
但是我把事情想簡單了。
我對這個姑娘還是不夠了解,我根本無法掌控她,我甚至無法傷害到她,她一身都是寶!
我必須改變局面,讓計劃重回正軌。
硬的不行,便用軟的。
我開始哄騙、教唆,嘗試利用各種手段來馴服她,控制她的思想,但這需要一個過程。
誰成想,還未等我成功,小姐派出的人馬便殺到,在廝殺之中,我弄丟了她。
焦頭爛額之際,總算天無絕人之路,一個意外信息,讓我看到最后的生存希望,盡管未必能活成什么人樣。
可是我知道,如果不選擇這條路,小姐已經(jīng)出手,我很快便會沒命。
我沒得選。
我必須與黑衣人組織接洽上。
他們不是四處搜羅入邪者嗎,帶去某個旁人不得而知的地方,我這種修為的入邪者,他們應該是稀罕的吧。
我?guī)缀蹩斐晒α恕?
但是我萬萬沒有想到,關(guān)鍵時候,小姐會親自現(xiàn)身,萬事休矣……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一輩子的經(jīng)歷極速在十六腦海中回憶而過。
原來傳言是真的。
半空中的十六,無聲嘶吼,也可能有聲,只是李長歲等人聽不見。
卻見十六的身體猶如花簇般崩散,化作片片晶瑩,很快消融,不留一絲痕跡,仿佛從未在世間出現(xiàn)過。
地面上,響起成片的吞咽唾沫之聲。
看起來還挺美的,但是這手段未免太過恐怖。
挫骨揚灰都望塵莫及。
出手的銀發(fā)女子臉上仍然無喜無悲。
旁邊的紅衣女童憂心忡忡,“小姐,十六死不足惜,可還是沒有沈姑娘的下落,這可咋整?沈姑娘要是有個好歹,沈先生還不得大發(fā)雷霆啊?!?
“大發(fā)雷霆?”
銀發(fā)女子搖搖頭,“不,會天下大亂?!?
“啊?那那那……”紅衣女童縮縮脖子,忽然想到什么,哎呀一聲道,“小姐你說,沈姑娘會不會也入邪了?”
銀發(fā)女子沉吟道:“這一點十六應該沒有撒謊,他始終刻意防范著,他的求生欲暫且還能壓制邪祟之力,十六只是想拿沈姑娘做人質(zhì),他心里很清楚,倘若沈姑娘真出事,上天入地他也別想有活路。再者說,沈姑娘身上有五曜天璇璣與圣人心弦,皆具備強大的護身之力,沒那么容易被邪祟入侵?!?
“對哦!”
紅衣女童拍拍胸脯,慶幸道,“十六也不好好想想,以沈先生對女兒的愛護,沈姑娘的性命豈會受制于他,放眼天下,只要那些老家伙不出手,沒幾個人能傷到沈姑娘。這就好,這就好……”
“好個甚?”
銀發(fā)女子頗為傷神道,“我倒是希望這小丫頭片子遭遇點危險,如今除非她顯露真身,才有可能泄露出一絲氣機。否則那一身寶物,像是個龜殼樣把她死死罩住,是很安生,卻也屏蔽一切氣息。我早與沈先生講過,對女兒的保護也得有個度,好嘛,這回他自己不也傻眼了?!?
銀發(fā)女子越說越來氣:
“這個小丫頭片子,身在福中不知福,若非自己生出反骨,一心想往外面跑,又怎會被十六計算。等找到她,甭管沈先生高不高興,看我不先抽她一頓!”
紅衣女童嘻嘻笑道:“該!”
兩人收拾完十六,今晚目的便達成一半,沈姑娘顯然不在此地,只能繼續(xù)找尋,正欲離開時,下方傳來動靜。
龍雀堂準備按照計劃行事,搜查周邊,找出被黑衣人擄走的入邪者,完成清剿。
見此情形,密林中旁觀的兩個人走近,與龍雀堂交涉起來。
紅衣女童玩心大起,扯扯銀發(fā)女子的裙袖,慫恿道:“小姐,來都來了,再等會吧,指不定還有黑衣人,若是龍雀堂不敵呢,黑衣人組織一準沒憋好屁,可不能放走黑衣人呀?!?
紅衣女童雖然心智稚嫩,但是長天日久的相伴之下,對銀發(fā)女子的喜好也是一清二楚。
小姐眼里,容不得任何與邪祟有關(guān)的東西。
果然,明顯不愛管閑事的銀發(fā)女子,并未拒絕。
地面上,裴獰正與龍雀堂的女子紫衣上卿交涉,至于那位男子紫衣上卿,刻意遠離眾人,只等此事了結(jié),便自封修為,自囚牢籠,以驗證是否中邪。
邪祟之力詭譎,任何的探測方式都不完全靠譜。
依照龍雀堂的經(jīng)驗,唯有時間方能驗證。
裴獰抱拳道:“我叫裴獰,猙獰的獰,江湖朋友愿稱一聲裴大俠……”
龍雀堂的人根本不在乎他叫什么,也不在乎他的名號,聽到了,名不見經(jīng)傳,僅此。卻被他之前道出的師門給驚到。
女子紫衣上卿抱拳回禮,“原來是墨家行止山的高徒。”
行止山,墨家大宗。
號稱仙人降臨,未經(jīng)允許,都得止步。
裴獰道明來路后,才介紹起身旁的李長歲,只因李兄的那點身份,對于龍雀堂實在不值一提,還得歸他們管,如實道出,怕是反而沒得商量。
所以裴獰對李長歲的介紹是:“這是我兄弟!”
接著裴獰表示,有個不情之請。
女子紫衣上卿擠出一絲笑容道:“裴大俠但說無妨,既是行止山弟子,那便是自家人。”
這個近乎套得倒也不尷尬。
大夏敢為天下先,雖然也是沒轍,由梅里學宮大祭酒董道柔,提出了一個震驚天下的治國理念——
“與百家共治天下”!
諸子百家中,尤其是顯學流派,基本都有自家的治國學說,倒是也想實踐論證一番。
雙方一拍即合。
如今大夏境內(nèi)有許多地方,雖然仍歸大夏所有,但是管理權(quán)卻在百家流派手中,變成這些流派論證學說的試驗田。
江左道,便是墨家治下。
主掌事務(wù)的人,皆由行止山派遣。
裴獰娓娓道來,說我這兄弟,有個妹妹,此番被黑衣人擄走。沒別的意思,我兄弟想送他妹妹一程,無需煩惱龍雀堂下手。
事實上先前過來時,裴獰了解清楚李長歲的想法后,心里是既震驚,也五味雜陳。
彼時,裴獰問:“李兄,真要如此嗎?”
如何能下得去手呢,又何必背負上一個弒妹的罪名。
裴獰不是很能理解。
李長歲的回答很堅定。
倘若心里的那一絲希望落空,唯有他來動手,阿奴才最可能沒有怨念。
在阿奴心中,長兄如父,只要阿奴尚有一絲清明,便應該明白,若非無法挽回,他絕對不會動這一刀。
陶幼虎曾說過,有怨念的亡魂,投胎都難。
他希望阿奴下輩子能投個好胎。
若有怨,也罷,不要再……做他這個言而無信之徒的妹妹。
裴獰只覺得,李兄實在是個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