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鷺城,郡衙。
一間略顯肅穆的靜室內,太師椅上靠坐著一個束發高馬尾的姑娘,初看柔美,再看嫵媚,細看妖冶。
聽完李長歲道明來意,楚山晴像是在分析一般說:“法家,七品,謀士?你干嘛不直接報名字?”
“……”
李長歲眼眸大亮,“這么說,楚大人知道此人?”
楚山晴反問:“你覺得這小小白鷺城,哪個官員配擁有一名七品修士的師爺?”
李長歲沉聲道:“郡守。”
楚山晴聳了聳肩,遞給他一個“你知道還問我作甚”的眼神,然后問道:“秦徹當真這么說?”
李長歲拿出秦統領的信,給她過目。
楚山晴看罷,皺眉道:“許觀瀾是謝大人的心腹,若說旁人有叛國之心,譬如那個死逑的巡查使曾燁,我都信。謝大人,不可能。”
許觀瀾!
李長歲總算知道了殺父仇人的名字。
上回投毒案,大娘身陷囹圄,還是郡守親自發話放人,老頭也曾表露過對這個郡守的贊賞。
從情感角度講,李長歲并不愿意懷疑,可是理智告訴他,沒有旁人了。
這個師爺的修行途徑和品秩都能對上號,哪有這么巧的事。
他看不出喜怒道:“楚大人為何如此斷定,你來白鷺城也沒有多久,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
楚山晴朱唇牽起,“你是在質疑我?”
“是!”李長歲慍怒道,“事關我李家四口人命!”
楚山晴硬是呆滯片刻,繼而嫵媚一笑,“好,甚好,修為入品之后,脾氣倒也漸長。”
她冷哼一聲道:“那本官便告訴你!”
“你可知道曾燁是何人所殺?”她問。
李長歲回道:“郡守。”
楚山晴睜大眼眸,詫異道:“你咋知道的?”
她都是只是猜測,沒有查證,也不想查證。
李長歲擺手道:“你別管,接著說。”
他現在心情有些煩躁,知道仇人是誰了,但是想要報仇,似乎阻礙重重。
“喲喲喲。”
楚山晴笑靨如花,想起他那格外好使的腦子,也沒探究,又問,“煙波湖的事知道吧,你可知那大陣是何人所破?嗯,我說的是之前。”
之后,天知道。
據當日在場的修士所言,乃是天威。
楚山晴也不信這太平郡內,還有人能強行打破圣人陣法。
李長歲訝異,“郡守?”
楚山晴冷笑,“也有你不知道的事啊?”
她又問:“你可知謝大人為何這么做?”
李長歲沒有搭話,靜待下文。
楚山晴緩緩說道:“如此一來,便能吸引來更多修士。謝大人在做最壞的打算,倘若鳴沙關失守,北乾鐵騎踏入白鷺城,屆時城中住著大量修士,量他北乾虎狼之師也得收起獠牙,城中便能少些災禍,百姓會多幾分生存希望。”
李長歲眉頭緊鎖。
如果是這樣一個好官,為何要派心腹賄賂鳴沙關守將,行賄不成,又為何要刺殺他父親,殺他父親不是在打鳴沙關門戶的主意,還能為什么?
仿佛有一團迷霧,罩住了李長歲的腦子。
楚山晴面色稍霽,道:“此事我會查查的,我不查秦徹也會查,你父親是位忠國之士,總會給你們李家一個說法。”
但是你打心眼里就不相信,歹人是師爺許觀瀾,郡守謝明玦是叛國之賊。
有這種先入為主的觀念,還能查出個什么鬼?
李長歲心想。
走出郡衙大門時,他沒有馬上離去,眼神死死盯著隔壁的郡守府,雙拳緊攥。
只恨自己修為不夠。
老頭那日便殺進過郡守府,別說四品修為,即便有個七品,不弱于那許觀瀾,他即刻闖進去當面對質。
若是此人,當場格殺。
以慰家人在天之靈。
哪需要瞻前顧后,心中不得快活。
“實力,唯有實力!”
李長歲咬了咬牙,吩咐仆人先駕車回府,自己漫步在城中街道上。
還有一件事,他沒有跟楚山晴講。
因為不足以證明什么。
他早就對一個人的身份有所懷疑。
赤水河畔那位忠厚老實、卻始終不愿意透露姓名和家世的謝兄。
郡守也姓謝。
從謝兄的言談中可以得知,他父親性情大變。
上回見時,謝兄還說他父親瘋了。
算算時日,謝兄所指,應該便是謝明玦殺曾燁的事。
一個五品郡守,再嫉惡如仇,理智都不要了嗎,以下犯上,擊殺從三品大員。
殺完跑路倒也好理解,可是他沒有,繼續做他的郡守。
此事怎么看都不對勁。
然而楚山晴是知情的。
這個同樣腦子不正常的女人,她并未覺得有什么不對,明顯還準備包庇。
李長歲覺得,謝明玦要不然真瘋了,要不然早在謀劃一盤大棋,有恃無恐。
“嗯?”
頭頂有異樣。
李長歲昂頭望去,卻見天空中有只鳥雀,不斷盤旋。
盡管這只鳥飛得極高,但是以李長歲的目力,很快發現不對。
并非一只真鳥。
墨家機關雀?
裴大俠曾經提及過。
容不得李長歲感嘆墨家機關術之神奇,他思索少許,離開人流如織的大街,走進一條無人小巷中。
天空中的機關雀果然飛掠而下,速度極快,常人即便察覺,也無法分辨真假。
李長歲抬起手,扇面大小的機關雀,落在他的右臂上。
這只機關雀通體由不知名的玄木,混合青銅榫卯嵌合而成,也有稀疏羽片,不知道僅是偽裝,還是具備功效。
雙目處嵌有兩顆琉璃珠,泛著青光。
身形兩側有機栝,居然還帶攻擊手段。
腹部有玄機,機竅開啟后,掉落一個小紙卷。
李長歲觀摩片刻,才揚起右臂,機關雀振翅飛走,關節處發出細微的清越木鳴。
天知道這只機關雀,怎么能在茫茫人海中鎖定他。
別說墨家那位姚遲大師對他的稿紙感興趣,他也對墨家機關術和偃甲術,產生濃郁好奇。
李長歲攤開小紙卷,不出所料,是裴大俠的傳信,等看清上面內容后,少年眼眸明亮,心中卻徒增傷感。
阿奴找到了。
————
是夜。
太平郡西南方位,叢山峻嶺之間。
少年騎著一頭神俊不凡的異獸,翻山越嶺如履平地。
不過這次,玉螭沒有施展穿梭虛空夾縫的能力,四蹄著地,不急不緩。
周圍地貌極為相似,李長歲手中只有一張裴獰手繪的小地圖,想要玉螭迅速抵達目的地,也得先讓她知道地方才行。
另外李長歲也不想貿然沖過去。
據裴大俠在傳信中所述,龍雀堂采用最笨的方法,逐漸收縮包圍圈,一寸一寸逼近,已經將黑衣人們圍困在一個山坳之中。
只怕很快便要發動總攻,進行圍剿。
所以他馬不停蹄地趕過來。
目的地所在的山坳中,既有龍雀兒,還有黑衣人,被黑衣人擄走的人且不提,仍然人多眼雜,玉螭的存在不宜暴露。
他若是被發現,也很難說會不會被清剿,如今好歹有靈力傍身,靈力形成護罩,似乎一定程度上能抵御邪祟入侵。
耳垂微動,李長歲望向西南方向,沉吟道:“已經打起來了。走,玉螭,稍微快點,但不要被人發現。”
玉螭鼻孔里噴出白霧,似乎在說“看不起誰呢”。
速度驟然提升,卻未增加一絲聲響。
關于悄無聲息這件事,玉螭可是行家里手。
事實上普通人也看不見她,修士沒點“眼力見”也未必,只是他們要去的地方,肯定不缺高手。
少傾,一片密林之中。
靠近過來之前,李長歲已經讓玉螭返回幽冥界,自己屏氣凝視,藏身于一叢灌木后方。
耳畔轟鳴陣陣,地面震顫不止,眼前色彩斑斕。
在他視線前方的開闊地帶,一群人正在打生打死。
龍雀兒很好辨認,皂衣、青衣、朱衣,還有兩個紫衣!
還站著的,加上躺在地上不知生死的,總有上百號人。
而他們的對手,只有一個。
李長歲既驚駭,也詫異,似乎并非一名黑衣人。
不管是老劉,還是楚山晴,曾經都說過,黑衣人的稱謂便源自于他們的著裝,所有人都是夜行衣裝束,無論何時現身。
此人穿著一件月白長衫,月光灑在身上,泛起銀光點點,也沒有蒙面,是個俊秀男子,風度翩翩。
只是臉上透著一股邪異。
“你到底是何人?若已入邪,本該當誅!”一名紫衣上卿又驚又惱。
俊秀男子不咸不淡道:“那你等便試試嘛。”
異狀突起,空中傳來陣陣破風之聲。
“兄臺,我等來助你!”
李長歲瞳孔收縮,來人有五個,皆穿著夜行衣。
龍雀堂這么多人,尚且拿俊秀男子無可奈何。
現在五名黑衣人加入戰局,這到底是誰圍剿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