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對兩位少女的李長歲和陶幼虎，用余光相視而望，都能從對方的眸子里看到震驚。

陶幼虎壓低聲音道：“乖乖，她爹猛到沒邊了，宰了個圣人，抽掉心弦，給她當腰繩！”

李長歲一個趔趄，險些沒有栽倒。

這位陶兄的腦洞硬是比他還大。

燕幾道情緒復雜道：“我更傾向于，這位沈姑娘的父親，是位圣人，剝離自身心弦，系于女兒身上。”

沈七歲撫摸著猩紅的心弦，喃喃道：“我爹為何要如此？”

李長歲接話，“因為愛你。”

這份父愛，已經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常人如果剝離心弦，活不過片刻，也唯有圣人敢如此托大，但是想來也會對自身造成不小的損傷。

燕幾道示意他們可以轉身。

李長歲遞給燕幾道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后者旋即看看粉衣少女，開口道：“沈姑娘，我是西陵劍池弟子，我宗素來與大夏皇室交好，此間又是大夏境內，不如等下你跟我走吧，有大夏皇室和西陵劍池相助尋找你父親，肯定比你那所謂的恩人更有希望。”

一位圣人，無論是大夏皇室，還是西陵劍池，都有結交的必要。

反之，一位圣人的子女，倘若在大夏境內出事，誰知道會不會遷怒于皇室，屆時西陵劍池也無法袖手旁觀。

從正反來看，都不是一件小事。

燕幾道感慨李公子真是聰慧過人，思慮深遠，若非這個眼神，她暫時還沒有往這方面想。

李長歲幫腔道：“你那恩人已經算不上是恩人了，從他瞞著你，讓你下湖探寶的那一刻起。”

陶幼虎左右看看，突然十分氣餒。

憑啥他倆的一個眼神，連這種上下不接的信息，都能溝通清楚？

是他太笨嗎？

不可能！

他是剩水殘山這一代子弟中，除了旺財師兄外，最出類拔萃者，尤其在陣法一途的悟性，連師父都曾說過一句“望塵莫及”。

應該是因為他并非大夏人士，所以沒朝這方面想，否則他也能懂。

對，定是如此。

陶幼虎拍著胸脯道：“算我一個，我可以飛書回剩水殘山，借助宗門勢力幫忙找尋。”

沈七歲有些驚喜，笑著頷首，“那謝謝諸位了。”

李長歲瞥向那方少女不動它不動的火焰結界，突然一點也不慌了，哪怕玉螭不行，還有后手。

這根圣人心弦，既然能讓結界害怕，必然有大恐怖。

只怕做個臨時彈弓，彈一下，都能讓結界崩潰。

“沈姑娘還請稍等片刻，莫要靠近結界，不然它又要跑，我等還有個法子，再嘗試一下。”

好似吃下一顆秤砣，示意燕幾道操控護罩靠近結界，李長歲蹲身在地，召喚玉螭。

眼下盡管是白日，但是這湖底比鬼蜮還幽暗。

陶幼虎配合著擴大護罩，以便玉螭能夠容身。

神俊非凡的玉螭從地底現身。

李長歲摸了摸她的頭后，一邊作手勢，一邊用心念交流。

玉螭猶如漩渦的雙眸，打量著結界。

李長歲問道：“在你看來，這方結界可有危險，若是有，那便算了，再尋其他辦法。”

玉螭巨大的頭顱左右搖晃。

“那便……”

唰！

李長歲一句話還未說完，玉螭身形已經消失。

透過近在咫尺的熊熊火焰，能看見里面多出一具幽暗身影，不是玉螭又是誰？

她已經身在結界之中。

陶幼虎呆若木雞，半晌后驚愕道：“這，這？這！”

轉瞬，突然捶胸頓足。

好像媳婦被人搶走。

李長歲盯著火焰結界仔細觀察，沒有發現結界出現任何異樣，更沒有殘破，或者支離破碎的跡象。

他心中的猜想被印證。

玉螭能穿梭于人間界和幽冥界的夾縫之中，只怕憑借此能力，許多結界和禁制，都能夠突破。

不敢說全部。

此間世界的高品修士，到底有多么神通廣大，李長歲目前可以說連皮毛都未了解到。

燕幾道笑得胸脯亂顫，不知道的還以為玉螭是她的愛寵，招手道：“玉螭玉螭，把咱們也捎過去吧。”

在李長歲的好生溝通之下，陶幼虎終于得償所愿，騎上玉螭。

卻是絲毫高興不起來。

只因為，以陰陽家對幽冥界和幽冥生靈的了解，他比李長歲更加清楚，玉螭剛才所展現出來的，是一種怎樣的能力。

他現在懷疑，玉螭到底是閻羅王，還是黃泉王的坐騎。

即便不是，也相差不多。

那么老問題又來了。

為何玉螭會看上李兄？

為何不是他？

你瞎啊！

“此地可以不用護罩。”燕幾道環顧周遭。

原來火焰結界之內，自成空間，連湖水都無法侵入，反而是整個煙波湖最安全的地帶。

結界中央，盤膝坐著一位面方嘴闊的男子。

看起來只是個中年人。

完全不像已經身死。

仿佛只是在靜坐修煉。

燕幾道率先跪拜，陶幼虎緊隨其后。

李長歲只是站著行抱拳禮，他和藺折棠既無淵源，也沒有受過對方半分恩惠，不能因為對方是武道前輩，便要給他磕頭。

若是待會取走他的遺物，那又是另一回事。

拜也拜過，陶幼虎望向燕幾道，努嘴示意她去摸尸。

近距離接觸之下，盡管已經能確認，這具尸骸修為盡散，但是仍然具備一種無形的氣勢，壓迫得人喘不過氣。

反正陶幼虎如何都伸不出手。

燕幾道沒好氣道：“藺前輩是男子，你亦是，你不上，要我一個姑娘家來？”

陶幼虎訕笑，“話不能這么說，摸尸還分什么男女啊。”

兩人還在拌嘴的時候，卻見一個身影越過他們，在尸骸上搜尋起來，動作熟練得讓人驚訝。

“嗯？”

李長歲皺眉，不信邪，重摸一遍。

然后臉黑如墨，回頭看向燕幾道和陶幼虎。

陶幼虎驚恐，“李兄，你可別告訴我，什么都沒有！”

燕幾道詫異，“真的什么都沒有？”

李長歲點點頭，這副尸骸上，除了一件尚未破碎的粗布袍衫，比這殺機狂暴的煙波湖還要干凈。

陶幼虎哀嚎，“天爺啊，你弄死我得了！”

因為此事，耗費的光陰和精力且不提，他可是投入進去一堆真金白銀，積攢多年的修行家底，幾乎敗光。

誰能想到，圣人身上，屁也沒有？！

燕幾道失落之余，又有些釋然。

“也正常，當年那場大戰，藺前輩本就是抱著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態，既然想過自己會死，又何必將貴重之物帶在身上，福澤宗門，總好過落入旁人之手。”

她想，她若是藺折棠，也會這樣做。

只怪他們自己，先入為主，總覺得圣人身上一定寶物多多。

武夫死戰，一把兵器，足矣。

裁云刀已毀，風林火山第九式未成，那便孑然一身離去。

眼前這具尸骸，雙眸是闔上的。

李長歲突然問道：“這具圣人尸骸，不僵不朽，本身便是一件至寶吧？”

燕幾道睜大眼眸，反問道：“李公子，你想干啥？”

陶幼虎附和問：“是啊，你想干啥？”

李長歲搖搖頭，“我不知道啊，所以才問你們，如果實在沒有其他用途，像那些修士一樣，煉個尸傀總可以吧。”

燕幾道：“？？？”

陶幼虎：“！！！”

面對二人“你怎敢如此大逆不道”的眼神，李長歲表情平靜道：

“人死如燈滅，不管他生前多么風光，既然死在修行路上，那便是失敗者，說實話，要我如何尊敬他，我做不到，我和他又無交情。”

“修行既然要爭，那便要力所能及獲取資源，強大自身，既然他的尸骸能成為資源，為何不取？這份婦人之仁，很可能導致有朝一日，咱們也步他的后塵。

“再說因為這件事，咱們付出許多，真的要認虧？”

陶幼虎感慨道：“李兄啊，往后在下保管不惹你生氣，以前以為咱們三人之中，燕姑娘出手最沒輕沒重，此時方明悟，最狠的那個，原來是一向和善的李兄你。”

燕幾道帶著抹懇求意味說道：

“李公子，從理智上講，你的話我挑不出毛病，可他畢竟是修行前輩，還是武圣人，你我同為武修，再怎么樣也要給份尊重。”

李長歲側過頭，玉螭用腦袋碰了碰他。

“連你也勸？”他嘆息一聲。

他非無情之人，也不想修無情之道。

如果換作和平世界，哪怕是所謂的文明社會，這副尸骸下葬的錢他都能出。

然而這是一個修仙世界。

不僅沒有黑白，連對錯都不存在，唯有實力。

修士殺凡人，大抵白殺。

修士殺修士，能引贊喝。

這般法則之下，當取不取，何爭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