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府前院。
李家?guī)兹吮迟N背站在一起,仆役們繞圈而立,護在外圍。
方才過來時的那點氣勢,早已消失殆盡。
李長歲獨自一人站在圈外,腳邊是半死不活的來順,面朝廳屋。
在他們周圍的庭院里,數(shù)十號黃家健仆,手中皆抄著家伙事兒,有棍棒,也有明晃晃的刀片子,將他們團團包圍。
廳屋門前的屋檐下,烈日曬不到的陰涼處,擺著兩把椅子。
一把官帽椅,上面坐著一個五短身材的中年男人,手上戴著六枚金玉扳指。
此人便是黃家家主黃宗翰,外號黃錢關(guān)。
一把藤椅,附帶腳凳,上面躺靠著一個穿月白金紗衫的少年郎,手邊跪坐著一個妙齡少女,捧著一盤水靈葡萄,身后左右站著兩個妙齡少女,手持熏香方扇,不輕不重扇著風(fēng)。
待遇竟勝過黃家老爺。
此子便是黃宗翰的獨子,黃景逸。
坊間有傳,說這黃錢關(guān)壞事干盡,納了八房小妾仍沒生出兒子,后得高人指點,第九房小妾納的是一個鄉(xiāng)下女子,這才得償所愿。
“噗!”
黃景逸瞅著太陽底下那一馬當(dāng)先的同齡人,吐出一口葡萄皮,只希望他能有點用,不枉自己特地跑過來。
李長歲掃視著周圍黃家的屋頂,原本想尋找老頭的蹤影,老頭說過,此事他會做主。
眼下局面,一旦動起手,李長歲未必能照應(yīng)家里所有人。
結(jié)果老頭沒尋到,卻看見一個潦草劍客。
側(cè)坐在屋脊上,蹺著二郎腿,嘴里叼著一根狗尾巴草,長發(fā)未束,隨意散亂著,胡須拉渣,懷里抱著一把大劍。
四目相對,潦草劍客做了個請的手勢。
這讓李長歲明白,對方并不是黃府的人。
如今城中外來者眾多,興許方才在門口鬧出動靜,對方恰好看見,爬上屋頂湊個熱鬧,倒也不足為奇。
“說吧,闖我府邸,還打傷家奴,這筆賬怎么算。”
黃宗翰不咸不淡地問。
李長歲視線被拉回一瞬,再望向那片屋脊時,潦草劍客已不見蹤影。
李金剛站在他側(cè)后方,從袖口里摸出來順的口供,見此,李長歲暗嘆一聲,示意他來發(fā)揮一下。
有用沒用,得讓他試試,才能真正明悟。
李金剛深吸一口氣,道:“黃宗翰,你休要惡人先告狀,你黃家伙同叛徒來順,盜竊我家酒樓炒菜秘方,下毒毀我家酒樓,導(dǎo)致兩名食客身死的事,來順已經(jīng)全招了,你還想狡辯嗎?”
黃宗翰哈哈大笑,側(cè)頭道:“還真是個書呆子。”
黃景逸撇撇嘴,“無趣得很,我還是想看領(lǐng)頭的那家伙蹦跶。”
兩父子說話根本不避諱,李金剛氣結(jié),把手中的云霞紙攤開,舉起來高喊:“供詞在此!”
黃宗翰沒好氣道:“你說供詞就是供詞啊,這小子被打成這副德行,明眼人一看便是屈打成招。”
他掃視庭院問:“你們說是不是?”
黃家健仆們齊聲回“是”,繼而紛紛大笑。
“你、你們……”李金剛憤然道,“來順也在,若他親口所說,你還敢抵賴?!”
“他說啥?進氣少出氣多。”
黃宗翰招招手道:“把他提近點,老子聽不見。”
立馬有健仆聽令上前提人。
眼見李長歲一動不動,李金剛著急道:“長歲,來順是重要人證!”
李長歲搖搖頭,并未搭話。
來順被健仆提到黃宗翰身前,用盡力氣嘶吼:“姓黃的,你個蠱惑人心的惡鬼,你個謊話連篇的小人,你害我好慘啊,是你!盜竊李記的炒菜秘法,毒殺食客的幕后主使,全是你!”
“這說的什么胡話,我看他是有點口渴了,話都說不清楚,拎壺茶來。”
隨著黃宗翰一聲吆喝,立馬有仆役去準備,旋即拎來一壺茶水。
兩名健仆上前,一人摁住來順,不讓他亂動。
一人扒開他的嘴巴。
黃宗翰拿條白絲帕,包裹住茶壺提梁,親自喂來順喝。
茶水沿著壺嘴流出,注入來順嘴巴里,來順頓時劇烈反抗,卻未果,哇哇亂叫在水灌滿喉嚨的情況下,變成咕嚕咕嚕聲。
“噗!”
黃景逸吐出嘴中未吃完的葡萄,干嘔一聲道:“爹啊,成心惡心人是吧?”
他嗅到一股肉香。
“哪有哪有,我兒莫急,馬上喂他喝完,你看他是真渴了。”
一壺滾茶,在這大伏天里,被黃宗翰盡數(shù)灌入來順肚中。
哪還有人在。
來順雖然死不足惜,但是望著他一抽一抽的將死之體,站在烈陽底下的李家人,只覺得遍體生寒。
李金剛瞪大眼眸,驚恐道:“你害死他了,你殺人了!”
黃宗翰用白絲帕拭擦著手上的汗?jié)n,笑瞇瞇道:“你待如何?”
正在此時,外面的街道上傳來動靜,有一隊人馬在黃府門外停下。
很快,有仆役跑來傳信。
“老爺,衙門來人了。”
“哈!”李金剛一下子笑起來。
旁邊的李家其他人,同樣喜出望外。
黃宗翰方才公然行兇殺人,他們?nèi)丛谘劾铮w還在地上躺著!
然而,仆役的話還沒說完。
“刀都拔出來了,聽聞有賊人闖入府中,正要進來擒殺,老爺您看?”
黃宗翰嗤笑,“一幫狗東西,真夠殷勤的,老子的錢又不是大水淌來的,轟走轟走,一點小事我黃家能解決。”
“喏!”
李家人臉上的笑容僵住,恨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然而,隨著仆役返身之后,馬蹄聲再次響起,漸行漸遠。
李長歲轉(zhuǎn)過身,掃視著家人,輕聲說道:“顯然在這白鷺城里,沒有黑白,只有貴賤。我想放在其他地方,大體上也一樣。”
即使是李魚,也沉默了,兩只小拳頭攥得緊緊的。
李金剛悲愴道:“這黃家肆無忌憚至此,我李家今日要遭滅頂之災(zāi)啊。”
李長歲搖搖頭,“既然帶你們過來,我便會把你們好生帶回去。”
楊花問:“長歲你還有什么法子?”
李長歲沉吟道:“接下來我要做的事,從長遠來看,對我李家意義重大,即使會造成一些后果,也值得!身為家主,我想我有權(quán)利決定。”
惠蕓插話道:“二郎你想好便做,不過要小心。”
“嘀嘀咕咕什么呢?”
黃宗翰瞅著李家人道:“我黃某是個生意人,最講以和為貴,今日你們闖我府邸,還打傷人這筆賬,肯定是要算清楚的,否則我也不介意見見血。
“讓我想想哈,李家還有什么值錢貨。
“嘖,無甚買賣,唯一的酒樓如今也廢了,也就那座府邸還值些錢。
“那便這樣吧,立下字據(jù),把宅院賠償給我,你們可以離開,晚點送來地契。”
黃宗翰望向李長歲,“小子誒,你大娘入獄倒是有些冤,聽聞你才是李家如今管事的,你意如何?”
李長歲笑道:“不如你把黃府賠給我,我考慮一下能不能放你一馬。”
說罷,邁步向前。
黃家健仆立刻阻攔,其中一人約莫想在主家面前立功,沖得最快,人未至,一根兒臂粗的木棍,帶著呼嘯之聲砸向李長歲腦袋。
此人顯然之前不在門外。
木棍距離李長歲頭頂寸許時,停下來,任由這名健仆用上雙手,也無法再壓下絲毫。
抓住木棍的李長歲,順勢往懷中一帶。
健仆撲倒過來。
砰!
李長歲抬起一腳。
健仆凌空倒飛,撞翻幾人后,重重砸在屋檐下的楠木大柱上,癱軟如泥。
再一瞧,胸口塌陷,混合著雜碎的鮮血,不斷從嘴中涌出。
已然是活不成了。
如此兇悍之姿,硬是把跟著沖上來的黃家健仆,全給鎮(zhèn)住。
誰都不想成為下一個。
“一群廢物!”
黃景逸從藤椅上站起來,看著李長歲,一臉玩味,“總算有點意思了,難怪一個庶出能當(dāng)上家主,接你小爺一招試試。”
下一息,李長歲瞳孔收縮。
卻見黃景逸手中多出一張符箓。
夾在兩指之間,格外專業(y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