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驚仙既尷尬也郁悶，出門覓個食，誰成想撞見了眼下最不想見的人。

原本他是尋思著，等過幾日養好傷再露面的。

這下在好大徒心中的形象，只怕要大打折扣，甚至不知道收徒之事還有沒有戲。

只怪那銜月樓的小娘皮屬實可惡，毫不懂得尊老愛幼，常言道打人不打臉，她卻照著臉捶。

虧得兩人還有過一面之緣。

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

“好徒兒，為師若說，并非是我太弱，只怪敵人太強，你信不？”霍驚仙滿臉忐忑。

“信吧?！?

霍驚仙喜上眉梢，“當真？”

李長歲點點頭，“想那銜月樓如此勢大，能成為銜月樓大管事的人，又豈能不強橫。”

“對對，正是此理，銜月樓雖然只是個商號，實力卻不弱于任何宗門，堪稱修行界頂級豪閥！”

霍驚仙看這個好大徒是越發順眼了，實在善解人意。

李長歲見他似乎只是些皮外傷，并無大礙，示意道：“走吧，回家拜師?！?

霍驚仙嘴角不自覺揚起，用力應下，“誒！”

李長歲的馬車停在李記門外，一老一少尋過去時，霍驚仙仍不遺余力地挽回形象。

“為師可沒騙你，為師真的很強，若非銜月樓大管事突然現身此地這個變數，區區白鷺城，無人是老夫的敵手?！?

“哦?！?

“徒兒，為何我覺得你沒有真信，你是在敷衍老夫嗎？那紅衣姑娘跟你很熟的樣子，你與她待在一起，難道心里不發毛？”

李長歲倏然頓腳，扭頭問：“你是被阿蠻姑娘打傷的？”

“啊……對?！?

銜月樓的大管事，霍驚仙見都沒見著，秉持師父不誆徒弟的原則，他到底是沒有撒謊。

“你連她都打不過？”

李長歲沒好氣道：“不行不行，我要反悔了?！?

霍驚仙瞪大眼眸，“拜師之事既已說定，豈可兒戲？徒兒啊，那紅衣丫頭老夫觀她不像個人吶，肉身強悍無匹，許是你修為太弱，察覺不到，當真厲害得緊呀！”

李長歲詫異，“不是人，難不成還是妖怪，世間有妖怪？”

霍驚仙白眼一翻，“多稀罕。”

李長歲心想，難怪阿蠻姑娘這么能吃，若是只龐然巨怪，也便不足為奇了。

他忽然汗毛根根立起。

他和阿蠻姑娘近距離接觸，已經不是一次兩次。

霍驚仙沉吟道：“也說不準是妖，她的隱匿之法極為高明，連老夫也看不盡然?！?

李長歲驚愕，“還能是啥？”

“徒兒，天下之大，奇異之多，遠非你能想象，一時半會是說不清的，走吧走吧，拜師要緊?！?

————

回到李府偏院。

一間草棚，一把藤椅，一盞涼茶。

外加十條束脩。

布置雖然簡便，也無旁人觀禮，但是讀書人的拜師流程，諸如三揖三讓、叩首獻贄，一樣不落。

最后便是敬茶改口。

李長歲執弟子禮，恭敬道：“師父?！?

霍驚仙單手虛托，另一只手端著白瓷茶盞，笑瞇了眼，“好，好，甚好，老夫也是有徒弟的人了，可喜可賀，我看擇日不如撞日。好徒兒，你可做好術道入品，入我小說家門下的準備？”

這話說進了李長歲心坎里，增強實力刻不容緩。

自己莫名其妙被銜月樓盯上不算，現在家中酒樓又被本地的土皇帝盯上。

好似一個貌美姑娘，誰都覬覦，想要玩弄一番。

太糟心了！

師徒二人說干便干，不過在此之前，還得做番布置。

李長歲跑到主院尋到大哥李金剛，告知大哥自己要破境入品，接下來一段時間，不知長短，只要自己沒出偏院，任何人不得打擾。

李金剛權當他是要武道入品，喜不自禁，叮囑他要心無旁騖，一舉功成。

霍驚仙又施展手段，封禁整座偏院，連一只蚊蠅都飛不進來。

破境入品，茲事體大。

也有失敗的可能。

屆時根基受損，或許一輩子再無望入品。

霍驚仙十分慎重，讓李長歲在涼棚中打坐，親自替他調息半日，待到傍晚時分，才正式開始。

第一步，納靈。

“徒兒，靜心凝神，觀想要義，為師這便傳你本脈的練氣之法《養氣訣》，此法上乘，不止是納靈，往后修行靈力亦要用到，是一門根腳法訣……”

按照師父教導，李長歲盤坐于一只明黃色蒲團上，五心向天。

“虛谷納風，百竅通明。”

“意沉丹田，如露凝萍……”

師父誦讀一句，李長歲跟著默念一句，與此同時，心中觀想。

漸漸地，蟬鳴聽不見了，暑熱也感受不到，耳畔只余溪澗潺潺之聲，不知源自何處。

恍惚間，脊骨微涼，似有寒泉自尾閭滲入，卻又倏然消散。

在師父的指引下，少年郎并不急躁，舌抵上顎，跟隨師父默念《養氣訣》的第二段。

“一息引之，如絲系月?！?

“再息固之，似繭纏星……”

在李長歲的觀想之中，模糊的事物逐漸清明起來，他“看見”一方從未見過的天地，在灰蒙的天地之間，有一縷格外顯眼的螢白游氣，蜿蜒，靈動。

霎時間福臨心至。

李長歲了然，這便是靈氣。

“好徒兒，你果然天賦異稟，應當是感受到靈氣了，眼下便要按照法訣去引動它，納入己身?！?

耳畔傳來霍驚仙刻意壓制的欣喜之聲。

李長歲照辦。

口中默念法訣，“眼前”景象再次一變，他“看見”由許多細小脈絡勾勒出的、一個盤膝而坐的人形輪廓。

顯然便是他。

這是由法訣導致的內景觀想。

卻見那一縷螢白靈氣，猶如怯生生的小獸，在經脈間逡巡不前。

李長歲放緩呼吸，依照法訣，想象膻中穴似玉碗微傾，徐徐接引。

忽然，那縷靈氣陡然游動，眨眼間便至足心涌泉穴。

繼而沿著腿足三陰經上行，過膝，越胯。

至丹田時，已如春溪化雪，融融泄泄。

少年郎渾身一顫，眼前驟亮，內視之中，一點瑩白靈光在丹田中沉浮，雖弱如風中之燭，卻是純凈不染。

引氣入體，應該是成了。

“莫急，為師要傳你整套《養氣訣》，你還要習得如何將靈氣煉化為靈力的法門?！?

李長歲微微頷首，跟隨師父繼續學習《養氣訣》余下的法門。

硬是把丹田內那一點螢白靈氣，凝練成了一粒塵埃似的靈力。

不過縱然是他，也能察覺到二者力量不在一個層次。

待到師父發話收功，李長歲緩緩睜開眼睛時，天色黑透。

頭頂懸著一輪明月，看位置，竟然已至戌時，想來酒樓的人都回府了。

“過去這么久？”

在他的感官中，好似只有一炷香的功夫。

霍驚仙打趣道：“慎言慎言，切莫讓旁人聽見，為師說你天賦異稟，天生便是術道種子，可不是信口胡謅。”

這話李長歲不敢茍同。

這幾日他思量過，為何他走小說家這條修行途徑，能夠快速入品。

并非老頭說的什么道韻天成。

只因他前世學過啊，大學時選修過哲學，對百家思想并不陌生，學的還是幾千年來前人總結的精華。

比起他大哥悶頭苦讀，效果自然更好。

因而得出一個結論：即使不走小說家這條路，走諸子百家中其他的顯學途徑，大抵上也一樣。

至于武道，他的天資真這么差嗎？

老頭只是不曉得成為家主之前，他的日子過得有多么拮據，利用老藥山參滋補氣血，大多時候只是一種奢望。

“那便一鼓作氣?！?

霍驚仙手中多出一只白玉小瓶，接著從瓶中倒出一枚丹藥。

霎時間，一股異香撲鼻，李長歲忍不住深嗅一口。

他好奇打量著，卻見丹藥泛黃，像是表面裹著一層老舊書紙，甚是古怪。

“這便是破境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