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大房和三房，這些年總體和睦。

程妙真生下李有墨后，性情冷淡，吃齋念佛，不愛管事。

楊花又是個會看臉色的。

私下里互有不滿這很正常，但是明面上還真沒有急叉白臉過。

“姐姐覺得這事靠譜嗎？”

楊花特地找上門來，卻也不多見。

這間小獨院在程妙真棄佛之后，恢復(fù)了些許生活氣息。

丫鬟上好茶水后，被程妙真屏退，她嘆息一聲道：

“年輕人腦子活泛，總會蹦出些奇思妙想，只是大多如空中樓閣，沒有根腳，等過些時日自己都會覺著可笑。”

“姐姐不信長歲有法子掙到資源？他可搗騰出了那個冰棍，惠蕓沒少賺哩。”

“那只是個應(yīng)季買賣，掙的錢都未必夠長歲一個人練武的開銷，修行一途，需要的資源是海量的，更何況是舉族修行？”

程妙真苦笑搖頭，“我倒是巴不得長歲有賺錢的好法子，如今老爺不在了，家里失去收入來源，總不能坐吃等死。”

楊花湊近幾分說：“我見長歲帶著惠蕓急吼吼出門了，也不知道去干嘛。”

“且看看吧。”

————

曉露未晞，溽暑已蒸，樹蔭里蟬聲先沸。

偏院，灶屋。

李家人一大早被召集過來，雜役傭人們也圍在后面踮腳打量。

卻見灶屋里面堆滿各種瓜果蔬菜、肉食、油鹽醬醋，以及新置的廚具。

有幾樣從未見過的家伙什兒。

天知道這是要作甚，街上許多飯館的后廚都沒有這氣象。

“都沒吃吧？”

戴著臂鞴的李長歲，掃視過李家眾人。

大家紛紛回應(yīng)，即使是早食，現(xiàn)在也太早了。

“那正好，蕓姨煮了粥，我再給大家炒幾個菜。”

李長歲說著，從案臺上拿起一口找鐵匠定制的炒鍋，以及鍋勺，走向新搭的黃泥灶臺。

“長歲不可！”

“你等等！”

“慢著！”

不知道的還以為李長歲要干傷天害理之事。程妙真、楊花和李金剛?cè)耍瑫r出聲制止。

“長歲，君子遠庖廚啊！”

李金剛抬袖捂眼，仿佛看一眼二弟現(xiàn)在的樣子，都有辱斯文。

“我不是君子。”

李長歲扭頭看向他，道：“大哥，讀書是好事，但是掉書袋就沒意思了，興許‘君子遠庖廚’、‘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只是老夫子們不愿意做飯，還想吃得好點罷了。”

李金剛瞪眼如牛，“你你你……”

“大哥，在我看來，‘君子’是一種發(fā)自內(nèi)在的品質(zhì)，而不應(yīng)拘泥于外在的形式。我且問你，倘若你們是難民，今日這頓飯可以救你們，算不算君子行為？”

“啊這……”李金剛一時答不上話。

李停雪伸出小手，無聲拊掌，只覺得二哥說得好好。

“長歲，你方才說……要炒菜？”

程妙真把“炒”字，加了重音。

楊花跟著問：“你會炒菜？”

高低也是官宦之家的貴婦人，兩人的聲息來源，尤其是對時樣風(fēng)雅的了解，遠勝普通人。

炒菜這種新鮮事物，據(jù)說只有京城里才有，還是頂級酒樓的不傳之秘，非達官顯貴不能享受。

她們也是聽過，沒見過。

李長歲點了點頭，但凡有無法解釋的事，便在他失蹤的一個月里添加情節(jié)，那本是一件離奇之事。

“都退下吧。”程妙真突然瞥一眼后方，吩咐道。

“沒聽見大夫人的話？都退下，退下……”

楊花轉(zhuǎn)過身，揮手趕人，包括管家在內(nèi)全部轟走，心頭狂喜，眉眼都笑彎了。

這手藝可不能外傳啊。

保不齊發(fā)家致富就在今日！

話說長歲消失的那一個月，到底得了什么機緣，為何全跟吃的有關(guān)？

李長歲其實也沒有多想，只是通過冰棍，發(fā)現(xiàn)白鷺城里吃貨還不少，于是便尋思搞個酒樓。

這樣一來等于有個銷售平臺，各式各樣的好吃的都能安排上。

肯定也不少賺。

總之先整一個，做起來再說，現(xiàn)在家人都在質(zhì)疑他，得讓他們知道跟著自己混，真能吃到肉。

有了信任基礎(chǔ)，方能事半功倍。

“姐姐，我忽然明白，長歲為何說要遣散下人了。”楊花附在程妙真耳邊，小聲道。

程妙真未作表示，覺得長歲的想法，根本不在此，應(yīng)該想得更長遠。

若是李家真的舉族修行，那秘密才叫多。

炒菜這門手藝，李長歲主要是前一世學(xué)的。

父母車禍去世后，留下一套老宅，家里只剩他自己，如果不想去親戚家蹭那不冷不熱的飯，自己動手會比較省錢。

個頭兒還夠不著臺面時，他便搭著板凳開始做飯了。

不敢說做得多好吃，放在古代社會，應(yīng)該也能吊打一幫大廚。

蕓姨私下里已經(jīng)開過小灶，有她打下手，李長歲一頓操作猛如虎，哐哐哐哐地，尤其是那顛勺技術(shù)，秀了李家眾人一臉。

“好活兒！”李魚跳起來拍手。

不多時，四個小菜上桌了。

該說不說，雖然少了些佐料，卻也算是色香味俱全，至少鍋氣肯定足。

一個韭菜炒雞蛋。

一個宮保雞丁。

一個麻婆豆腐。

一個蔥爆羊肉。

李魚最先忍不住，不等他娘給他拿竹箸，向著聞起來最香的蔥爆羊肉，發(fā)動了進攻。

“阿也！”

李魚雙眼瞪圓，驚為天人。

菜一入口后，羊脂裹著蔥香瞬間在舌尖炸開，燙得他嘶嘶吸氣，也舍不得吐出來。

鮮！

太鮮了！

比生啃羊肉還要鮮！

關(guān)鍵它還香、滑、潤，不似人間之物！

北境人對羊肉是不陌生的，以李魚的不要臉皮，白鷺城的大小酒樓早攛掇他爹帶他去吃過。

李魚敢拿他姐的終生幸福發(fā)誓，這是他輩子吃過的最好吃的羊肉，沒有之一。

見他表情如此夸張，其他人也按捺不住，紛紛找來竹箸品嘗。

打死楊花也不信，一個豆腐還能做出花來。

一小塊豆腐滑入嘴中，舌尖先是一麻，繼而如野火燎原，辣得額角沁汗，這菜里竟然還藏了霹靂手段？

好復(fù)雜的口味！

楊花起初沒覺得它好吃，不過腦子里莫名的冒出一碗白米飯，想著若是把這濃郁的醬汁澆在上面，她應(yīng)該也能干上一缽子米飯，美美的那種。

“呀，是好吃的！”

楊花倏然反應(yīng)過來，“口味重的人絕對喜歡。”

程妙真嘗了那道韭菜炒雞蛋。

這是兩種很常見的食材，韭菜無非是炙著吃，雞蛋大多拿來燴，摻和在一起不倫不類的，真能好吃？

“嗯？”

一筷子送入口中，微焦的雞蛋釋放出濃郁的香氣，直竄鼻腔，這時裹在其中的韭段送來一股青甜，正好調(diào)和了。

程妙真大為驚訝，這青黃糾纏的俗物，竟有一種妙然天成之感。

“娘，你如今也不吃齋了，趕緊嘗嘗這個！”

耳畔傳來哭腔，程妙真扭過頭，發(fā)現(xiàn)大郎淚流滿面。

“你咋了？”

“這也太好吃了吧。”李金剛指著那道宮保雞丁，他一點也不想哭，但是太幸福了。

在他旁邊，有個筷子不停起落的家伙。

她不僅僅是吃，每一口前，先要盯著夾起來的吃食呆滯片刻，仿佛要把它琢磨透了，才放進嘴里。

但是速度依然不慢。

終于留意到大家都盯著自己，李停雪訕訕一笑，停筷之前又吃了一口。

“悄悄告訴你們哦，這道菜李魚還沒嘗，不然輪不到咱們。”

“啊？姐，你說啥？”

霸占一盤蔥爆羊肉的李魚，瞬間豎起耳朵。

程妙真和楊花趁著他還沒沖過來時，趕緊嘗了一筷子。

“嗯~姐姐。”

“嗯~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