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青璃的暴戾,于景安身形晃了晃。
他此刻的心揪成了疙瘩,不知女兒正在遭受何等罪過。
從小被自己寵溺長大,近些年調教她的規矩,才嚴厲了些,從沒吃過什么苦,想起來自己的心就豁豁的疼。
還有就是,回去怎么跟發妻交待。
他紅著眼睛,咬牙切齒道:“短裙苗屠村謀反,上報府臺大人,同報都指揮使司、巡撫衙門,并請府臺大人協調瀘州衛緊急發兵防衛,發海捕文書,懸賞請縣中百姓抓捕協同抓捕賊人,另斷絕所有與苗人交易,尤其食鹽,讓他們不得出,不得食。”
于景安做官這么多年,終于在這一刻,迸發出了他的行政能力。
終年沉浸在圣人文章的和風細雨中,案牘之事對他來說,簡直就是煎熬,所以他從來沒有這么高光過,卻是一百多口性命,加上女兒生死未卜換來的。
就像被一道突然的晴天霹靂,給砸醒了。
“謹遵大人之命。”
楊縣丞幾人起身施禮,面色肅然。
“本官就在這里坐著,等你們擬好公文,簽押!”
幾人匆忙去辦。
而在青家寨的姜驚鵲,被于初塵一句話給問住了。
“說啊,那婚約是怎么回事?是為了救我,你要娶那個野女人么?”
姜驚鵲打算接了這個恩情:“唉,此事說來話長,我祖父與青璃的祖父有約,等青璃成年,我祖父就從家中擇孫娶她,本來選的我二哥,但現在發生……我只好,出此下策,羊入虎口。”
“不過,也不一定能娶成,他們做下屠村大案,大軍到來,就是她們死無葬身之地的日子。”
“多謝你了。”于初塵滿眼感動,忽然她面色一變:“那若是現下,她就要求你成親怎么辦?”
姜驚鵲嘆了口氣:“那也沒法子,只求她能放過你。”
“我……”于初塵面色復雜,欲言又止。
“我先給你解開繩索。”姜驚鵲說著邁步走到于初塵的背后。
“啊,好。”
背對姜驚鵲的于初塵,不知為何,感覺自己的心被提了起來。
姜驚鵲伸手捏出纏在她手腕上的繩索,尋找關要。
于初塵感到自己的手腕被抬起,身子發僵,如若細瞧,她粉頸漸漸被粉紅侵染,寒毛已經根根豎起,這個口齒伶俐的姑娘面對青璃的刀沒有緊張,被關在深山苗寨沒緊張。
反而因為姜驚鵲走到在背后,解繩子,緊張了。
姜驚鵲似有所覺,笑了笑:“于姑娘,我有個問題。”
“你說。”于初塵聽到他說話,心中有了些許松弛。
“今日我本與青璃達成和解,你為突然何下車,怒叱青璃。”
“啊……我……我覺得,你,你將來要做官的人,不宜與那野女人,牽扯過多,對,就是如此,為官首要是名聲,士林前輩考評升遷,先看的就是后輩名聲,名聲不好,升遷就無從談起。”
從最開始的磕巴,她越說越順。
“所以政績、政績,要我說應該叫正己才對,德行不修,一切成空。”
“這些都是你父親說的?”
于初塵搓著自己手腕,點點頭,掩口笑道:“你猜到了……啊,解開了!”她這才反應過來,雙手已經自由了。
“你在關心我?”姜驚鵲忽然話鋒一變,盯住她的眼睛。
于初塵被他盯的很是不自在,挪開視線:“沒,我只是,只是,只是父親認為你是可造之才,我都是為了父親。”
“可是你父親卻處處針對我。”
“他,那只是恨鐵不成鋼。”于初塵感覺自己都渾身開始冒汗了,不自覺的扶住桌面。
姜驚鵲再逼:“他還要消我科考!”
“他,他,一時糊涂。”
“你喜歡我。”
“沒,沒有。”
于初塵頓時雙頰羞紅,感到陣陣眩暈,未出閣的少女,甚至沒有接觸過外男,被當面詢問,對她的沖擊就像被炸彈砸在心上。
姜驚鵲湊到她耳邊:“他這些年貪了多少銀子?”
“沒有!一文也沒有!”
于初塵瞬間清醒,勇敢的跟姜驚鵲對視,即便距離近的能夠感到姜驚鵲的呼吸,也毫無退縮。
姜驚鵲緊盯她的眼睛,聲音低沉:“你說他修德重聲,為何都是臭名,更有破家縣令的稱號?”
“他,怎會?誰說的?”
于初塵眨了眨眼睛,懵了。
“縣里一直在傳,甚至——徐長青也拿破家縣令威脅我。”
“他?”
于初塵更懵了,水杏大眼寫滿了迷茫。
破家縣令于景安,喝掉第三壺茶的時候。
縣丞楊度終于拿著一摞紙走來:“大人,妥了。”
于景安點點頭,楊度將公文放在大案上,挨個展平鋪開,讓于景安查看。
徐長青把燈火撥亮,放近。
時間很快過去,于景安的眉頭微皺,他拿起兩份公文看著楊度:“這一份嘉獎通告,張道言拳懲治惡苗戾女,之前沒有論,但沒什么問題,但對短裙苗海捕名單中,有姜驚鵲,是為何?”
“有人傳姜驚鵲其人,為短裙苗人共犯,大人,此時此事要從嚴,若無事,咱還他公道即可。”
“可是他已經去救小姐了。”徐長青在旁說道。
“啊?竟有此事?他真去了?”
“這……”想起青璃的潑辣,苗人屠村的狠毒,徐長青也拿不準了。
于景安也沉默下來,他也無法保證姜驚鵲會真的去救女兒,尤其不修德行,奸猾狡詐:“捕吧,長青用印!”
事情的變化,讓一旁伺候的徐長青目瞪口呆。
“用印啊!”
“呃,是。”
徐長青的心焦急成了十八個結,此時他卻無法開口,只好用印,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找太太!
于景安挨個署名后,豁然起身,一巴掌拍在大案上。
“楊縣丞,發動講約人,傳于合江十里八鄉,上呈公文即刻送到府臺大人手上。”
“是,大人。”
“另外,再加派人手,往青家寨查探,務必……務必,今日要得到小女消息。”
于景安說完,老淚就開始往下流。
楊縣丞匆匆出了大堂,進了典史劉喜的班房,把海捕公文往他桌上一撂:“這酸愚老爺簽了,在那個姜……姜驚鵲上,還猶豫了。”
劉喜起身給他倒了杯茶:“其實也沒必要針對他,這次的事兒,咱們這位老爺升遷已經不可能了,姜驚鵲壞不了事。”
“嘿,若非西古村被人屠了,萬一這姜驚鵲,跑到廬州府去給咱們大老爺唱名,真升遷走了,來個精明的知縣,咱們還能有好日子過?”
“那倒是,咱們用破家縣令的名聲,給同知大人送了那么多好處,才把不通事務的酸秀才困在合江八年,多不易啊。”
“呵,還合江縣民贊縣尊于公……他先死了吧!”
楊度眼底的兇光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