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道言翻身下馬,撇嘴譏笑。
“嘿,三寸丁,你說的那是兩計,另外咱們沒投降,就不存在詐降,也沒打自己板子,所以更沒什么苦肉計?!?
“那丑鬼!我就說是一計?!蔽宥堂缛嗣嫔珴q紅,扯出刀子就想跟道言火拼。
“青巖,收刀,帶客人進寨子,陳蒙爛才是咱的仇人。”
青絕喝止了他。
叫青巖的短苗只好收刀,不甘心的瞪張道言。
“請。”
姜驚鵲也下了馬,這一路雖然難走,倒是很快讓他領悟了控馬的技巧,不至于多高,但騎在上面基本完全掌控起伏節奏,不似剛開始顛屁股了。
“青絕阿兄,陳蒙爛走鹽是否也是這條路?”
“是?!?
“你們沒想過阻他們鹽道?”
青絕苦笑:“咱們不敢,如果阻了他們的鹽,那就半點余地也無,不死不休,他們幾千人從南面攻來,咱們寨子必然死絕?!?
這條路一堵,北邊的人過不來,同樣青家從南往北逃,若被堵住也過不去,就真成了甕中之鱉。
而且苗人自相攻伐,衛所不會管,管理苗人的土官也沒相當的武力管,他們若是武力強大,衛所就會想辦法先削他們,這是個死結。
各種糾葛亂仗上百年積壓下來,就導致無論各苗,還是苗漢都互相提防,所以于景安的社學,苗人不來,今日青璃又拒絕去縣衙,連鳳鳴村都不愿近。
他們的君子不立危墻,是人命換來的教訓。
“你們可曾見到兩名衙役?”
青絕搖頭:“沒有,咱們出了你們風鳴,就回寨子,路上并未見到有人追來?!?
那倆衙役胸脯拍的咣咣響,竟然跑了?
“青堂前輩還健在么?”
“不在了?!?
“他跟你?”
“我阿爺?!?
姜驚鵲悚然一驚,急問道:“你有幾個妹妹?”
“三個。”
還好,還好,姜驚鵲舒了口氣,這樣可以不選青璃。
不對,婚約操作操作,是可以解除的,比如給他們寨子些活路,酒坊需要護衛,苗人又常年走山林,又有廝殺經驗,都是好苗子。
嘉靖三十四年,從廣西調撥抗倭的土狼兵,跟他們沒多少區別。
那些土狼兵甚至立下大功,他們的頭領瓦氏夫人,甚至朝廷封為了二品夫人。
沿著一條岔路,很快下到山底,再次沿著斜坡大路向吊腳樓走去。
到了近前,已經有不少苗人在瞧他們這一行人,有青絕帶路,倒也無人盤問,看他們身上的穿著日子還不如鳳鳴村。
補丁眾多,花花綠綠,纏頭也是如此。
“你們的防衛如此稀松?”
青絕悶聲咕噥一句:“真如此,早死絕了?!?
張道言向四處瞧去,但無論怎么看,都沒見哪里藏人。
不時盯著他的青巖呲牙道:“你都能瞧見,早死絕了?!?
張道言被噎,就當沒聽見。
到了吊腳樓下,青絕停下腳步:“你們二人在此等候,陳蒙爛這三人我帶走?!?
姜驚鵲也不客氣:“好,把我們倆的馬喂一下,另外快晌午了,給我們兄弟二人張羅些吃食?!?
青絕聽完眉頭微皺。
青巖再次跳了出來,指著姜驚鵲大聲道:“姜驚鵲,我知道你持婚約,送三顆人頭,是為了救那縣尊的女兒,不要真把自己當姑爺!你的計策分明就是讓咱們賠了夫人又折兵?!?
“三寸丁,你說咱這是幾計!”張道言樂呵呵接話。
“這是……”
“青巖,你牽上他們的馬去照料,其他的讓我阿爹跟族老定。”青絕喝了一句,對姜驚鵲道:“你們等著吧?!?
姜驚鵲見幾人牽馬沿路向上走去,再次打量一眼寨子,翻身推開了吊腳樓的屋門。
隨后他就愣住了。
“怎么了?”跟在后面張道言差點撞到他的背。
姜驚鵲沒回話,對著屋內拱手一禮:“于姑娘?!?
只見屋內一副桌椅旁,正站著于景安的女兒,她雙手被縛于背后,嬌眉杏眼看著進來的姜驚鵲,滿是欣喜。
“我父親可有什么交待?”
“于大人說救了你,他就……就欠我一條老命?!?
于大人。
于景安此刻正在縣衙大堂。
縣衙的規制,也不知道是哪個天才設計的,完全是權威的體現。
整體地表高度呈階梯式遞減,縣尊主位最高,其次是兩側役卒的站位低三尺,縣尊目光看過去正好穿過站立役卒的頭頂,最后是大堂,再低一尺。
這樣堂前庶民,即使站立也不可能高過役卒。
最高處,于景安默然而坐,他左右兩側,端坐著分管行政的縣丞楊度,管內務的主簿趙如松,負責司法的典史劉喜,甚至連主官教育祭祀的教諭柳見都來了。
出了如此驚天大案,有一個算一個,誰也坐不住。
衙下役卒目無表情,持棒立于兩側。
接近午時,堂內卻是光線暗沉,威壓如獄。
堂中跪著一人,衣衫襤褸,渾身血污,正是西古村唯一的成年幸存者。
啪!
驚堂木炸響。“王老六,將昨夜所見如實道來!”于景安的聲音在堂內回蕩。
王老六渾身一顫,額頭抵著青磚:“回…回大老爺的話,昨夜三更天,小的起夜,忽聽村口狗叫得厲害……”
“小的就想吃頓狗肉,隨后抄起獵弓,摸到村口,就看見…看見……”
“看見什么?!”楊縣丞突然插話。
“看見百十來個黑影蒙面,都穿著短裙苗的衣裳!”王老六突然抬頭,眼中血絲暴突,“他們舉著火把,闖入村戶,見人就砍!領頭的戴著銀項圈……”
“可是一名苗女?”于景安忽然發問,他想起青璃脖子上正有銀制項圈。
“就是,就是女人,一刀劈了里正家的門栓!”
于景安呼吸粗重:“苗女?你可看清面容?”
“瞧不真切..”王老六突然劇烈咳嗽起來,“但聽見他們喊青璃...”
是那蠻女!于景安攥緊了驚堂木:“繼續說!”
“小的躲在草垛里,看見他們挨家踹門...”王老六的指甲摳進磚縫,“殺完人就把尸首都堆在祠堂...潑了桐油...”
他突然撕開衣襟,胸口赫然一道猙獰刀傷:“這是被那苗女發現時砍的!小的裝死才...”
話未說完,王老六突然栽倒。
仵作慌忙上前探鼻息:“稟老爺,是失血過多暈厥了?!?
于景安面色鐵青:“帶目擊孩童!”
一個約莫七八歲的女童被領上堂,懷里死死抱著個破布娃娃。她左耳只剩半截,傷口還滲著血。
“別怕?!绷讨I走過去蹲下身,“告訴伯伯,昨夜可見到了什么?“
“紅裙子!“女童突然尖叫,“紅裙子姐姐用刀劃爹爹的脖子!”她瘋狂比劃著,“就這樣!嘩——!血噴到房梁上!”
“后來呢?”于景安的聲音發顫。
“后來...”女童歪著頭,“再后來祠堂著火,好漂亮呀...”
是短裙苗青家無疑。
“把二人好生安置!”于景安咬牙切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