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鬧！”

范學究氣的吹胡子瞪眼，蒼老的手掌輕輕拍了下桌子，就要長身而起，訓斥這三個不懂得禮數的家伙！

“咳，學究休要動怒。”盛紘含笑開了口：“這三位子侄皆乃是將門虎子，身上有些霸氣，實屬平常嘛。”

“何況年輕人間游戲一番，無傷大雅。”

“若我那侄女婿并不應允，這局自然攢不起來，但倘若他也有此意，學究又何必掃興。”

看盛紘和盛維兩兄弟，對此都沒異議，范學究喃喃了句‘過后再找其算賬’，便悻悻然坐了回去，蒼老臉上滿是無可奈何。

此三人乃是：

狄風，字德昭。現為西京左庫藏使，官居正七品！

種冽，字玉明。現為內殿崇班，官居正八品；

燕北望，字邦興。現為內殿承制，官居正八品；

這三人都是武官之家出身，年齡到了萌蔭當官，其父輩早年曾拜在范學究門下，如今又推薦過來鍍金。

盛紘自從搭救了范學究老母親以后，彼此就常有往來。

對這位老學究的朋友圈，他是一清二楚的。

知道年輕人爭強好勝，只要隨意挑撥幾句就能成事，事實證明的確如此。

盛紘冷笑：只要此子一日不肯低下那高傲的腦袋，則這種丟臉之事，則一日不會中斷！

笑瞇瞇的注視著那擂臺上的風景線，雙手插入衣袖之中，等待著好戲登場。

楚元良悄然離開了房間，直奔這戲臺子而來。

其實在碼頭見第一面那會，他就感覺到這三個家伙不簡單，沒想到果然不安分，在這個場合跳出來鬧事。

當然你有種鬧事，就得有種承擔相應的后果。

這幾人的舉動已然成功激起了楚元良的競爭欲望。

此時的戲臺子上，燕北望和種冽就好像兩尊門神般。

而狄風頗有些儒雅風度，在三人之中鶴立雞群，給人以城府頗深之感。

別看方才他們說什么‘敬佩’、‘湊湊熱鬧’，顯然都是表面功夫。

能感覺的出來，這幾個家伙的眼神深處，都有著幾分不易察覺的戲謔波動。

與此同時全場的目光，也都盡皆聚焦在這幾個年輕人身上。

‘三笑姻緣’的確給眾人留下了深刻印象，但演戲就是演戲，無論再好那都是提前編排好的。

哪有這種真實較量有趣？

感受到那股淡淡的火藥味彌漫而出，許多人都不由得興奮了幾分。

楚元良到場后馬上問比什么，狄風告知是比投壺、武藝和樂律，一共三個項目，還順口問他敢不敢接招？

“接招可以，但光這么比并沒什么意思。”他笑看著狄風：“不妨加個彩頭如何。”

“什么彩頭？”狄風有些驚訝，虎目深處也是拂過幾分不易察覺的狠辣。

楚元良淡淡道：“本縣此次聘雁共計十萬兩有余，而內子嫁妝更達到了五十萬兩之巨……若老弟有興趣，不妨來個對賭。”

“本縣愿再拿出十萬兩來作彩頭，合計三份賭注。”

“幾位贏一場就拿一份賭注去，若輸了，自備一份補上，如何？”

此話一出，全場駭然，連盛紘都不由得極為詫異的睜大了雙眼，差點掀翻掉手中的茶杯。

盛維更是嘴角劇烈抽動而起……天爺啊，這遭瘟的女婿到底想干什么？

如此駭人聽聞的賭局，勾起了所有知情者的欲望。

“這個……”狄風倒吸了口冷氣！

若楚元良所言為真，那三份賭注累計起來已達到了七十多萬兩之巨啊！

他雖說家世不差，頗為殷實，可若是想拿出如此雄厚的一筆銀子，也萬萬辦不到的。

萬一輸了咋辦？這成為了一個不得不重視的難題。

但燕北望和種冽，卻在短暫的震驚過后，剎那變為興奮，忙不迭的過來開始做狄風的工作。

這可是足足七十萬兩的橫財啊，說句難聽話，以幾人出身而論，這一生能賺幾個七十萬兩？

何況他們既然敢當面挑戰，就說明其根本不在乎楚元良所謂的實力。

這白癡自討苦吃，以為加了一筆天價的賭注，就能讓幾個人知難而退了？

簡直笑話嘛！

狄風短暫沉默后，終于還是敗給了欲望，強壓住那心中的激動，點了點頭：“我兄弟幾人倒是無妨。”

“只不過此事重大，縣尊是否要再考慮一二，或去找令泰山商議商議？”

“不必了。”看幾人興奮的模樣，楚元良不著痕跡的笑了笑，“幾位準備妥當即可開始。”

狄風深呼吸，仿佛那心里的一塊大石頭，終于落在地上。

他馬上提供了一份方案：武藝和投壺各十萬兩，而樂律則為五十萬兩！

對此，楚元良沒有異議。

狄風興奮的大手一揮：

“那就先從樂律開始好了。”

“你我各自演奏一曲，由眾長輩點評，擇優獲勝。”

他之所以這樣安排，倒不是著急搶風頭。

一來是怕楚元良中途后悔，不肯再接著比。

再者若是將比武放在前面，那恐怕楚元良就沒辦法再參與后面的兩個項目了。

“可以。”

楚元良允諾，投壺和比武不好說，但和他玩音樂，無異于是撞槍口。

狄風當即命長隨取來古琴，只略活動了幾下手指，當即便開啟了演奏。

一曲‘鳳求凰’過后，包括范學究在內，眾人皆是對這曲子的演奏效果贊不絕口。

“狄賢侄精通樂理，這一曲彈奏下來，真好似有鳳凰降臨，可謂是余音堯梁，回味無窮啊。”

盛紘撫須而笑，贊嘆莫名。

禮、樂、射、御、書、數，君子六藝，樂在其二，能玩到這個程度，已可以在士大夫圈子里混一混了。

有些憐憫的掃了眼楚元良，這可是價值五十萬兩的嫁妝啊，就這么輸了，回頭不被淑蘭鬧個雞犬不寧算他輸！

更重要的是名聲被壞掉了啊，一旦留下不靠譜的印象，以后在官場也必然會被詬病。

一旦將來走投無路，就得乖乖上門找他認錯。

看你小子還能桀驁到幾時！

“該你了。”

狄風舉止瀟灑，收招定式，含笑邀請楚元良獻曲。

其實楚元良出手不出手都無所謂了，反正大多數人都已經認定，人家狄風是贏定了。

楚元良不慌不忙，在六喜班借了把二胡。

曾經讀書的時候拉過一段時間，也不知道手藝是否還在？

一屁股坐在小馬扎上，上下撥弄，將幾個零件簡單調試一番，測了測音色……恩，都還不錯！

伴隨著楚元良突然拉動琴弓，舒緩的動作行云流水般的展現，那悠揚琴聲如醇厚的美酒般漸漸濃郁，令人不禁沉醉。

“這調子好新奇啊。”

“緩急得當，粗獷豪邁，好似大漠黃沙，萬馬奔騰，若能給我演繹，必能夠火遍揚州，火遍大江南北啊。”

朱曼娘在臺后，滿臉陶醉的欣賞著這曲子，末了還嘖了嘖嘴：“那個姓狄的演奏的是個什么玩意？百姓誰聽得懂？”

不單單六喜班內部，聽到楚元良的這首曲子以后，紛紛放下了手里的活計，豎起耳朵欣賞這優美的旋律。

場上眾多盛家的賓客們，也都是有著幾分吃驚之意。

范學究原本緊繃著的臉龐，當這悅耳的音符不住鉆入耳朵，竟不自覺放松了下來，撫須而笑，似乎已是被這曲子之中的情緒所感動，以至于產生了一定的共鳴。

“此曲別看陌生得很，其曲意卻高雅精妙，聞之令人動容啊。”

蒼老的聲音滿含著驚嘆，盛紘嘴角不自然的抽了抽，別人越是夸贊楚元良，他就越覺得不暢快。

“可惜有曲無詞，終究是憾事。”

“而一首好詞往往能夠增色點睛，不過古往今來的名曲名詞也就那么幾首，可遇不可求啊。”

言下之意很直白，既然有曲無詞，那便比不過狄風。

也在盛紘這話剛落下，猛聽到楚元良的吟唱之聲，突兀響起：“狼煙起，江山北望！”

“龍旗卷，馬長嘶，劍氣如霜！”

“心似黃河水茫茫，二十年縱橫間，誰能相抗……”

這聲音充滿著飽滿的感情，仿佛是一個滿含著一腔熱血的青年將軍，策馬疾馳在一望無際的北方：

燕云十六州已被割讓百年，卻無法看到收復的希望！

懷揣著報國志向，勢必要寶劍出鞘，電閃雷鳴！

狹路相逢勇者勝，今日便是要血洗胡虜，壯我山河！

許多耄耋老者都是感慨的流下了淚水，范學究忍不住連連嘆息：“好曲，好詞，請受吳一拜！”

知否大宋長期花錢買和平，雖說是避免了兵鋒，卻也意氣受挫。

許多純粹的士大夫，常常感嘆著這世道不公，無法恢復漢唐氣象，使得萬國來朝。

若是有人能夠振臂一呼，喚醒大宋軍民血性，能夠直搗黃龍，覆滅胡虜，使漢邦傲立于這天下之巔，該是何等的豪邁！

人生如此，夫復何求！

范學究從這首此曲之中，讀出此意，激發出心中無限豪情，故而他喜不自勝，哪還顧得上什么體面不體面，當即做出了讓人驚訝的舉動。

不少人看老學究都是這般激動，受到了強烈影響，剎那間全體起立，都是對楚元良拱手作揖。

盛紘發現除了他自己外，所有人都起立了，不情不愿的跟著站起，冷哼一聲，象征性的拱了拱手。

媽的，此子哪來的這么多花花手段？

一曲已畢，楚元良放下二胡，當睜開眼時，仿佛經歷了一次金戈鐵馬。

“試問此曲，與狄兄的鳳求凰，孰高孰低？”

他目視前方，人畜無害的問了句。

不待眾人開口，范學究已然情不自禁的作出了點評：“此曲只應天上有。”

轉而看向了盛紘：

“通判以為如何？”

盛紘滿臉尬笑。

你范學究都做出了這等點評，我還能說個什么？

“本官以為，學究所言甚是。”

范學究滿意點頭，目視盛維和附近一些盛家的耆老等人，隨之盛維等紛紛表示，這此曲好的很！

剎那間，狄風面如死灰，雙拳不著痕跡的緊緊握住。

并非是即將失去，那價值五十萬兩的嫁妝讓他動怒，而是這首神秘的詞曲，竟能如此高妙，以至于引發了全場震動。

這對他來說，簡直是刷新了認識之事，感覺自信都在此刻破碎了！

“只是此曲老夫從未聽聞，不知是何出處？”

范學究在做出最后的點評前，好奇問詢。

“實不相瞞，乃是學生一時興起之作。”楚元良嘆了口氣：“之前和則誠談及燕云十六州之事，感嘆我大宋天朝上國，卻被莞爾外邦欺辱，真真豈有此理。”

“今日恰逢相約斗曲，感而譜之，方有此作。”

聽完這番話以后，全場陷入短暫沉默，范學究感嘆萬分道：“縣令有心了。”

“可有曲名？”

“精忠報國！”楚元良不假思索道！

范學究仿佛是被雷劈了，渾身忍不住顫動，蒼老眼中已是淚眼婆娑。

“竊以為，楚縣令之此曲，契合天道至理，圣人教誨，且韻律精妙，詞句慷慨至極……以此觀之，此詞曲是更勝一籌。”

伴隨范學究作出了評判，現場當即傳出了雷鳴般的呼喝之聲。

這種熱烈的稱贊，已表現出人們真實的選擇，狄風輸得不冤。

盛紘險些崩壞了口中牙齒，長袍深處的雙手，狠狠攥成了拳頭。

而附近房間之中的盛淑蘭，那略顯緊繃著的俏麗臉龐，終于漸漸地放松了下來。

“官人原來真的有應對之法啊。”

看向楚元良的目光之中，迅速泛起崇敬波動。

在其心里的形象，也再度高大了幾分。

盛長柏、盛長梧、盛品蘭、石頭等人，心情大為暢快！

尤其盛長柏，被楚元良當眾提起志向，難免覺得臉上有光，對后者的認識更深刻了，也更推崇備至。

楚元良點頭，看向狄風，拱手：“承讓。”

狄風完全沉浸在失敗之中，使他沒了之前的那種從容。

無精打采的點頭示意，整個人都是疲憊的不行了。

看他這個模樣，楚元良有些失望，如此經受不住打擊，以后能成個什么事？

第二場，投壺。

和之前對楚元良的蔑視態度已然不同，種冽雖說仍顯得有些傲氣，但看他的眼神卻多了幾分正式。

三人雖說性情不同，卻無一例外都是將門出身。

深刻感受到國家被外邦壓制，花錢買和平的痛苦。

心中更是對燕云十六州抱有極大的熱情。

無時無刻不想著能夠收復故土，同時建功立業，青史留名！

如今楚元良能夠創作出這樣的一首振奮人心的詞曲，作為一名將領后代，若是不被感動，簡直是良知被狗吃了。

投壺的游戲規則很簡單：

三口銅壺兩個，放在三米外，分開一段距離擺放

參與者每人手中八支箭，徒手射出

分數稱之為‘籌’

射中瓶口得一籌

射中單耳小孔得四籌

射中雙耳得六籌

若是箭矢射中壺口，并不落下，穩穩卡在瓶頸之上，這種情況被稱之為‘依桿’，得十籌！

時間一炷香

種冽不愧是將門虎子，手法沉穩，八支箭全中，得十五籌；

不過當楚元良投壺，直接來了個連中三次依桿！

在這種情況下，已經失去了繼續投壺的必要，楚元良便是沒再出手，輕松獲勝。

最后一場：比武！

古代世界權利為尊，但這權利是建立在強大的武力基礎之上！

要掌天下權，無非兵和錢。

而其中兵為主，錢為輔，兵就是強大武力的象征，你沒有足夠的武力，則一切都是鏡花水月罷了。

知否大宋雖說軍事實力不強，但這不代表其不重視武力，恰恰相反，無論軍方還是民間，全都是尚武成風。

相對于民間武力，那些將門虎子以及在職軍漢，在武力值上往往要更強大一些。

楚元良這次的對手后是燕北望。

這人較為擅長的是太祖長拳，達到了較為專業的水平。

除此之外，身高更超過一米九，體重二百來斤以上。

黝黑的皮膚仿佛金屬鍍造，哪怕只是身穿便裝，仍能夠感受到那堅不可摧的防御和恐怖的蠻力殺傷。

現代搏擊和古代武術，到底孰優孰劣？

其實從上次差點被小盧娘子刺殺來看，就已經心中有數。

古代社會誰跟你玩體育規則啊！

都是出手就直奔要害，能一招制敵，都不會跟你廢半句話的！

為了贏得這筆款子，同時挽回狄風和種冽的失敗，燕北望可謂相當瘋狂，坦克般的身體橫沖直撞，沙包一樣的拳頭揮舞起來已不弱于鐵榔頭，空氣呼呼作響，壓得人神經都不由得緊繃到衰弱。

“這武力可以。”

楚元良在心里給了對方一個好評，但這場看似實力差距巨大的戰斗，對方卻注定只能無功而返。

當金漏壺啟動的剎那，燕北望這極富有張力的攻擊動作，就此如雕塑般凝固不動了。

打擊下巴是搏擊比賽之中，快速終結對手的最高效率手法。

出于杠桿力對大腦瞬間造成重創的原理，只要力量達到一定水平，一旦擊中，被攻擊者將瞬間倒地，或者暈厥。

“對不住了兄弟。”

楚元良先是鉚足了力氣，對準了這燕北望的下巴，狠狠來了一下。

怕不可靠，又補了七八下，眼見殷紅的血順著對方那上揚的嘴角，不住淌下，半張臉都略有些變形才停下。

時間復蘇！

燕北望忽然覺得眼前有點發黑，伴隨著那飛揚著的拳頭，無力落下，隨之，那鐵塔般的身軀轟隆倒下！

楚元良神色如常，傲立于戲臺之上，這一刻，真如同霸王在世，勇猛無雙！

這顯然再次讓他，狠狠收割了一番聲望！

而成本不過是一首老歌，外加四百兩銀子而已。

賺麻了。

狄風、種冽和燕北望，如今都和霜打的茄子般，垂頭喪氣。

“我們輸了。”狄風緊咬牙關，朗聲道：“銀子年底前必然送到。”

種冽和燕北望表示沒意見，畢竟都是大家族出身，當眾對賭失敗豈能賴賬？

“本就是游戲而已，幾位不必在意，我看不如就算了吧。”楚元良淡淡道。

種冽和燕北望眼前一亮，忙不迭有些激動的看向了狄風。

他其實也挺激動，畢竟這可不是一筆小錢啊。

尤其他輸的最多，足足五十萬兩！

砸鍋賣鐵出售祖宅，都未必能抵得上，正愁怎么回去和老爹研究這事呢。

但此時騎虎難下，若人家客氣客氣，你就當真了，雖說免了銀子，但背后必是會被人恥笑！

狄風狠狠攥了攥雙拳：“你們兩個隨便，我反正是要還債的！”

種冽和燕北望對視，無語的搖起了腦袋，那可是十萬兩啊，若消息傳回老家，豈不是要被打斷狗腿？

“恩……若是三位執意要還，本官也不好推辭。”楚元良想了想：“不過，倒是還有一種方法可以解決。”

狄風等人狐疑的看了過來，只聽楚元良淡淡道：“明日若是幾位肯親自幫忙抬抬花轎，則這幾份對賭彩頭，便是當作酬勞了吧。”

“我沒問題！”種冽歡快的舉手，燕北望也隨之甕聲甕氣的抱拳：“算我一個！”

“你們兩個真是。”狄風面對這兩個毫無節操的家伙，真的無語，不過此番背負著沉重的債務，若是不肯借坡下驢，那個后果真的是難想象。

在沉默片刻后，也只好屈從于現實，無奈拱手：“明日我兄弟三人，必然早早在盛宅前恭候大駕！”

“恩，好說。”楚元良點頭。

余光注意到，盛紘神色不快，好像大病了一場差不多，不由得暗爽幾分。

只希望這老東西能收斂著點，若再繼續無事生非，恐怕就沒那么容易善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