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20章 赤條條來去無牽掛

  • 一場紅樓夢
  • 塵芒
  • 2567字
  • 2025-07-05 17:14:19

賈母為薛寶釵操辦成人之禮時,只撥了二十兩銀子。

這數目看似平常,卻暗藏玄機。

二十兩,恰是賈母、王夫人每月的月例銀子,也是賈府打發劉姥姥這等“打抽豐”親戚的常例。

以賈母素日的手筆,給黛玉裁衣裳、賞寶玉點心時從不吝嗇,偏在寶釵的及笄禮上如此精打細算,還特意交由王熙鳳經手,其中深意不言自明。

王熙鳳何等機敏?

接過銀子時便心下了然,這哪里是辦壽禮的銀子,分明是打發人的盤纏。

她捏著輕飄飄的銀包,眼角余光掃過端坐的薛姨媽,心里已轉了七八個彎。

薛家不是來打秋風的窮親戚,薛姨媽更是王夫人的嫡親妹妹。

老太太這一出,簡直是把薛家的臉面往地上踩。

“哎喲,這銀子...”鳳姐故意在眾人面前抖開錢袋,讓銀兩叮當作響,“怕是不夠置辦像樣的席面呢。”

她拖長了聲調,眼睛直往王夫人那邊瞟。

可王夫人只顧低頭吃茶,薛姨媽也裝作沒聽見。

滿屋子人精,竟沒一個肯接這話茬。

最后還是鳳姐自掏腰包,才勉強湊出個體面的排場。

她一面吩咐平兒去取私房銀子,一面在心里冷笑:老太太這是要唱黑臉,卻讓她來做這個惡人。

及笄宴上,寶釵點了一出《魯智深醉鬧五臺山》。

戲文里那莽和尚醉醺醺地砸了山門,嚷著“灑家去也”,倒像是某種隱喻。

席間眾人神色各異,王夫人捏著帕子的手緊了緊,薛姨媽的笑容僵在臉上。

偏生寶玉這個不知趣的,還高聲問道:“寶姐姐怎么點這么出戲?”

陳安生冷眼旁觀,見寶釵從容答道:“這戲熱鬧,詞藻也好。”

她今日穿著杏黃色繡折枝梅的褙子,發間只簪一支金鳳步搖,端莊得挑不出半點錯處。

可那戲文里的唱詞“赤條條來去無牽掛”,卻像一根刺,扎在在座每個人的心上。

宴席散時,月光照著滿地狼藉。

寶釵獨自站在回廊下,望著小廝們撤下的殘席。

二十兩銀子的成人禮,成了賈府委婉的逐客令。

而她點的那出戲,何嘗不是給賈家的回應?

夜色漸深,陳安生立在回廊暗處,望著寶釵憑欄遠眺的身影。

月光如水,將她杏黃色的衣袂鍍上一層銀輝,卻照不透她眼底的深潭。

這出《醉鬧五臺山》,選得何其精妙,又何其辛辣。

陳安生想起幼時在茶館聽過的戲文——魯智深因殺人避禍投奔五臺山,卻整日酗酒鬧事,最終被眾僧設計逐出山門。

看似粗鄙的戲碼,此刻卻成了最鋒利的隱喻。

“寶姑娘好眼力。”陳安生緩步上前,聲音輕得仿佛怕驚碎月光,“這出戲里的《寄生草》,確實詞藻絕妙。”

寶釵并未回頭,只是指尖在欄桿上輕輕一叩:“陳公子也懂戲?”

她語氣平靜,卻讓陳安生想起那日在梨香院看見的西洋鏡——表面光可鑒人,內里卻暗藏鋒芒。

“略知一二。”陳安生望向遠處戲臺,“魯提轄醉打山門時唱'漫揾英雄淚,相離處士家',倒與今夜月色相得益彰。”

寶釵終于側過臉來。

月光下她的面容如冰雕玉琢,唯有唇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公子說笑了,不過是圖個熱鬧罷了。”

可那雙杏眼里分明寫著:你既看破,何必說破?

遠處傳來更鼓聲。

陳安生忽然想起方才賈母離席時的臉色,老太太扶著鴛鴦的手,步子比平日快了幾分。

那支《寄生草》就像一根刺,扎進了賈府最體面的表皮。

寶釵用最得體的方式,撕開了主客之間最后那層溫情的面紗。

“薛姑娘。”陳安生突然壓低聲音,“城南棗樹胡同有處宅子,雖不寬敞,勝在清靜。”

他從袖中取出一張地契,輕輕放在欄桿上,“若用得著,盡管差人來取。”

寶釵的目光在地契上停留一瞬,忽然輕笑出聲:“公子這是要學趙員外?”

話里帶著三分譏誚,七分了然。

陳安生搖頭:“趙員外送佛送上西天,陳某不過...”他故意頓了頓,“不過是個看戲的閑人。”

一片云翳遮住月光,寶釵的身影忽然隱入黑暗。

待月華再現時,欄桿上已空空如也,唯余一縷若有若無的冷香。

陳安生望著她離去的方向,恍然輕笑明白:這世上最鋒利的刀,從來不是凈業司的短刃,而是深閨女子含笑點的一出戲。

薛家入賈府,原不過是客居暫住。

誰曾想這一住便是兩三載春秋。

當年賈母念及王夫人姊妹情深,特意撥了梨香院安置薛家,本是世家大族的待客之道。

可薛家非但不思離去,反倒暗中籌謀“金玉良緣”,欲將寶釵許配寶玉

——這般心思,豈能瞞過賈母那雙歷經世事的眼睛?

老太太心中早有計較。

薛家雖是紫薇舍人之后,終究是商賈門第。

賈府世代簪纓,寶玉更是國公府的命根子,這門親事門不當戶不對。

薛姨媽乃王夫人親妹,若寶釵當真入了榮國府,賈家內宅豈非要盡歸王家掌控?

只是世家大族最重體面,縱有千般不滿,也不能明著趕客。

于是借著寶釵成人之禮,賈母特意只出二十兩銀子,這數目恰似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在薛姨媽臉上。

老太太這是在說:你們薛家,與那來打秋風的劉姥姥并無二致。

可誰曾想,寶釵竟在壽宴上點了《醉鬧五臺山》。魯智深大鬧山門,最終被逐出寺廟,這分明是在譏諷賈府“惡主欺客”。

賈母聽完戲后,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老太太的暗示被當眾戳穿,這場主客之間的體面戲碼,終究是演不下去了。

寶釵此舉看似機敏,實則失策。

若她佯裝不知,薛家尚可徐徐圖之,體面離去。

如今撕破臉皮,賈母再不會給半分顏面,就連王夫人也不敢再為妹妹說話。

薛家在賈府的處境,只怕比那“寄生草”還要難堪。

夜色漸深,陳安生望著梨香院方向搖曳的燈火,不禁輕嘆一聲。

夜風裹著殘菊的冷香拂過他的衣袂,仿佛在為這場持續數年的“金玉”美夢送終。

“終究是...要醒了。”他低語道,聲音散在秋風里。

寶釵縱有七竅玲瓏心,終究敵不過世家大族根深蒂固的門第之見。

那二十兩銀子置辦的及笄禮,看似輕飄飄的一沓銀票,實則是壓在薛家心頭最沉痛的恥辱。

待陳安生的身影消失在回廊盡頭,假山后的陰影里緩緩走出一個纖細的身影。

月光如水,照見薛寶釵蒼白的臉頰上兩道未干的淚痕

——這是她生平第一次落淚,無論是在人前還是獨處時。

夜風掀起她杏黃色的衣角,那支金鳳步搖在鬢邊輕輕顫動,折射出細碎的光斑,像極了破碎的夢境。

她抬手拭淚時,腕間的紅麝串突然斷裂,珊瑚珠子滾落一地,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的聲響。

寶釵怔怔地望著四散的珠子,忽然想起宴上,自己特意強調的《寄生草》唱詞:“沒緣法轉眼分離乍,赤條條來去無牽掛...”

夜露沾濕了她的繡鞋,寒意順著腳底漫上心頭。

遠處傳來更鼓聲,寶釵緩緩蹲下身,一顆一顆拾起散落的珊瑚珠。

月光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孤零零地投在冷硬的石板上,像極了那株被秋風摧折的垂絲海棠。

這是她第一次允許自己流淚,也是最后一次。

待到天明,那個永遠端莊得體的薛寶釵,依然會是世人眼中最完美的大家閨秀。

只是從此以后,她的眼底會多一層永遠化不開的薄冰,將那些不為人知的眼淚,永遠封存在最深處的寒潭里。

主站蜘蛛池模板: 兴宁市| 苏尼特右旗| 盐源县| 宁武县| 泸州市| 襄垣县| 怀远县| 元谋县| 南宁市| 萨嘎县| 陵水| 济南市| 南阳市| 姜堰市| 姜堰市| 玉林市| 伊宁县| 安泽县| 安多县| 南川市| 兴业县| 吴江市| 阜新市| 军事| 深水埗区| 神木县| 和林格尔县| 防城港市| 嘉义县| 萨迦县| 沅江市| 磐石市| 灵台县| 诸暨市| 乐东| 桐乡市| 恩平市| 肇州县| 陇川县| 阿拉善左旗| 雅江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