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陳默蹲在便利店后巷的臺階上抽煙。

玻璃門里飄出豆漿的甜香，王哥正踮腳調整早餐架上的蒸籠，蒸汽模糊了他鬢角的白發。

手機在褲袋里震動，是張遠的視頻通話請求。

屏幕里，張遠的黑眼圈比昨晚更深，鏡片上沾著咖啡漬：“晨默，李振宇不見了。”他點擊電腦屏幕，監控截圖跳出來——凌晨兩點十七分，站點后門，李振宇裹著件皺巴巴的外套，被輛無牌面包車拽上車，“更邪門的是，他名下那個專門扣騎手押金的賬戶，今早五點轉進二十萬，來源是開曼群島的空殼公司。”

陳默手指掐滅煙頭，火星在水泥地上迸出細響：“和平臺有關系？”

“查了流水鏈路。”張遠推了推眼鏡，鍵盤聲噼里啪啦，“錢繞了三層離岸公司，最后一級的控股人是宏遠集團旗下的‘遠通商貿’。”他突然頓住，屏幕里的光標在“遠通商貿”的工商信息上閃爍，“記得你說過，李振宇被記者問急了，咬出宏遠物流的周總？”

陳默喉結動了動。

前世在醫院樓梯間，李振宇踩碎他的離職申請時，袖口露出的袖扣正是宏遠集團的logo——金絲纏繞的“HY”字母。

他摸出褲袋里的彩票，指腹蹭過號碼欄：“盯著那筆錢的去向，可能只是開胃菜。”

“叮鈴——”

便利店門鈴脆響。

陳默抬頭，看見穿深灰西裝的男人站在冷柜前，手里捏著瓶冰可樂，胸牌上“平臺公關部”幾個字在晨光里發亮。

“陳先生。”男人轉身，笑容比可樂還涼，“我是總部公關部的吳明，想和您聊聊。”他指了指靠墻的小圓桌，“不耽誤您做生意。”

陳默把手機揣回口袋，經過王哥身邊時，后者沖他擠了下眼睛——昨晚新聞播出后，店里的騎手來得比早餐還勤，現在王哥看每個穿工裝的都像自家人。

吳明把公文包放在桌上，取出個牛皮紙袋推過來：“這是十萬塊賠償金，您前世被克扣的押金、工資，還有精神損失。”他的手指敲了敲紙袋，“另外，總部想聘您做企業合規顧問，年薪五十萬，不用坐班。”

陳默沒碰紙袋。

他盯著吳明領帶上的平臺logo，那抹藍和前世站長辦公室墻上的錦旗顏色一模一樣——都是用騎手的血汗錢染的。

“我要過去三年所有站點的押金收取明細。”他說，“公開的，帶公章的。”

吳明的瞳孔縮了縮。

他低頭整理袖扣，金屬扣環發出細微的刮擦聲：“我們需要內部評估——”

“評估什么？”陳默打斷他，聲音像便利店冷藏柜的風，“評估有多少個李振宇？評估一千兩百萬是少算了還是多算了？”他指了指店外，兩個騎手正湊在電子屏前看新聞，“吳先生，您覺得現在還有多少人在等這份明細？”

吳明的喉結動了動，最終把牛皮紙袋收了回去：“下午五點前給您答復。”他起身時，西裝下擺掃過桌角，陳默瞥見他內側口袋露出半截文件，“清算小組”四個字刺得人眼睛疼。

門鈴聲再次響起時，陳默正用抹布擦收銀臺。

系統提示音突然在腦海里炸響：“【商業嗅覺Lv.2激活——可感知周邊三公里內潛在風險與商機】”

他手一抖，抹布掉進裝零錢的鐵盒。王哥從里間探出頭：“小陳？”

“沒事。”陳默扯出個笑，轉身走到店門口。

他閉上眼，像前世送單時感受風的方向那樣，試著“聞”空氣里的商業氣息。

先是便利店本身——貨架陳列、庫存周轉率、會員復購率，這些數據像透明的絲線在眼前飄。

接著是隔壁的早餐鋪，蒸籠漏氣導致的成本損耗；再遠點，快遞驛站的派件量異常激增。

突然，有根刺扎進他的太陽穴——東邊三公里外，某棟寫字樓的玻璃幕墻后，現金流像沸騰的巖漿般翻涌，帶著股腐臭的銅味。

“非法集資。”陳默睜開眼，額角滲著細汗。

他掏出手機查地圖，那棟樓是“宏遠金融中心”。

中午十二點，張遠的外賣袋“啪”地拍在收銀臺上。

他扒拉著蓋澆飯，電腦屏幕亮著加密郵件的界面：“剛收到的，發件人是‘知情人’，附件要密碼。”

陳默湊過去，郵件正文只有一行字：“看看你們要找的。”他點擊附件，彈出輸入框。

“試試彩票號？”張遠突然說。

陳默的手指懸在鍵盤上。

前世這串數字讓他在兌獎處哭到缺氧，今生它躺在抽屜里泛著藍光。

他輸入“6789”——彩票的后四位。

文檔解鎖的瞬間，兩人同時屏住呼吸。

資金流向圖、銀行流水、會議紀要……最末頁的備忘錄里，“清算密碼-6789”重復了七次，最后一條寫著：“務必在2023年12月31日前完成，否則舊案重啟。”

“和你彩票的兌獎號……”張遠的筷子掉在桌上，“后四位一模一樣。”

陳默的指甲掐進掌心。

他想起系統掃描彩票時的藍光，想起林疏桐那通加密電話里的“真正戰場”，想起吳明口袋里的“清算小組”文件。

后巷突然傳來快遞車的鳴笛，他猛地轉頭，卻只看見王哥搬著一箱牛奶往倉庫走。

這次進來的是個穿米色風衣的女人。

她發梢微卷，鼻梁上架著無框眼鏡，指尖無意識地敲著手機——和昨晚那通加密電話里，背景音里的敲鍵盤聲一模一樣。

“有冰美式嗎？”她站在咖啡柜臺前，目光掃過價目表，“另外，最近店里有沒有奇怪的客戶？”她的指尖在“冰美式”上頓住，“比如總來買水但從不喝的？”

陳默低頭按咖啡機，蒸汽的嘶鳴聲蓋過心跳：“我們只賣貨，不查身份。”

女人笑了，眼尾有顆淡褐色的痣：“也是。”她接過咖啡時，名片從指縫滑落在臺面上，“我是林疏桐，做金融咨詢的，有需要可以找我。”

陳默目送她推門離開。

風掀起她的衣擺，露出內側口袋里的銀色U盤——和張遠電腦上那個加密文檔的圖標，是同一款式。

傍晚七點，張遠的電腦在便利店后倉發出蜂鳴。

陳默蹲在旁邊啃三明治，看他手指在鍵盤上翻飛：“這加密算法有點像……”

“別碰它，你會后悔。”

冷不丁的機械音炸響，兩人同時跳起來。

電腦屏幕黑了又亮，血紅色的字在深藍背景上跳動，像滴在宣紙上的墨水。

“靠！”張遠手忙腳亂按電源鍵，屏幕卻紋絲不動，“這是……”

“叮——”

后巷的玻璃窗外閃過一道光。

陳默扒著窗沿望去，一輛黑色轎車停在便利店斜對面，車燈熄滅，車窗貼了深色膜，根本看不清里面有沒有人。

“晨默？”張遠的聲音帶著顫。

陳默轉身，把最后一口三明治咽下去。

他摸出抽屜里的彩票，號碼在暮色里泛著幽藍。

遠處傳來宏遠金融中心的整點報時，鐘聲里混著若有若無的警笛聲。

手機在桌上震動，是未知號碼發來的短信：“清算倒計時，準備好你的刀。”

便利店的燈突然閃了兩下。

陳默抬頭，“晨光”兩個字在光暈里搖晃，像要掙脫招牌，飛向某個他還沒看清的方向。

后倉門被敲響，王哥的聲音傳來：“小陳，張律師的電腦修好了嗎？明早有個騎手要簽賠償協議呢。”

張遠手忙腳亂去關電腦，屏幕卻在熄滅前閃過最后一行字：“6789，你父親的命。”

陳默的呼吸一滯。

他望著窗外那輛始終沒動的黑色轎車，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比前世送單時爬二十七層樓梯還快。

今晚，注定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