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月下共剪西窗燭
- 劍主無敵
- 有點江扶
- 6791字
- 2025-07-03 14:53:40
葉知的聲音依舊帶著慣常的輕松,甚至嘴角還噙著那抹安撫性的笑意,仿佛只是提醒吳媽重新熬一碗普通的姜湯。
但站在他身側的林聽若,卻清晰地捕捉到了他眼底深處一閃而逝的冰冷銳利,以及周身那瞬間收斂、如同蓄勢待發猛獸般的無形壓力。
那股壓力雖然只存在了一瞬,卻讓她如芒在背,呼吸都為之一窒。
書房方向傳來的那聲沉悶如太古兇獸怒咆的劍鳴余音似乎還在空氣中震顫,地面的輕微晃動感也尚未完全平息。
前堂里,潑灑的藥汁在桌面上蜿蜒流淌,氣味混合著之前凈化穢氣留下的奇異檀香,形成一種令人心神不寧的古怪氛圍。油燈的火苗不安地跳動著,光影在墻壁上拉扯出扭曲的輪廓。
“哎…哎!老奴這就去!這就去!”
吳媽被葉知輕描淡寫的話驚醒,連忙手忙腳亂地收拾起打翻的藥罐,又匆匆瞥了一眼臉色煞白的小姐,這才慌慌張張地轉身跑回后院廚房。
阿福也反應過來,強壓著心頭的恐懼,找來抹布擦拭潑灑的藥汁,動作僵硬而急促。
“先生…”林聽若看著葉知,聲音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緊繃,“剛才那聲音…是您的劍?”
“嗯,”葉知應了一聲,臉上那點安撫性的笑意徹底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靜的專注。
他沒有看林聽若,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米行的墻壁、庭院、回廊,牢牢鎖定在小院深處書房的方向。
“老伙計睡迷糊了,被只路過的耗子驚了夢,鬧點起床氣?!彼Z氣平淡,像是在解釋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林聽若卻聽出了其中隱含的凝重。
路過的耗子?什么樣的“耗子”,能驚動那柄僅僅是“起床氣”就差點撕裂她靈魂的兇劍?
林聽若的心沉了下去,一股比之前遭遇刺殺更深的寒意悄然爬上脊背。
青石城這潭水,比她想象的更深、更渾、更兇險!林家,已徹底被卷入了難以想象的漩渦之中。
葉知卻不再多言。他忽然抬起手,伸出食指,對著前堂通往小院的那扇門,極其隨意地、凌空一點。
沒有元力波動,沒有光芒閃耀。
只有一股無形的、如同水波般的漣漪,隨著他指尖的動作,瞬間擴散開去,掃過門扉,掃過前堂的桌椅板凳,掃過驚魂未定的阿福,也掃過林聽若的身體。
嗡!
一聲極其輕微的、仿佛清泉滴落深潭的鳴響。
林聽若只覺得一股溫潤平和、帶著奇異安撫力量的氣息瞬間拂過全身。
方才因劍鳴和震動而劇烈翻騰的心緒,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大手輕輕撫平,瞬間安寧下來。身體里殘留的最后一絲驚悸和寒意也被驅散,只剩下暖洋洋的舒適。
阿福擦拭桌面的動作也明顯平穩了許多,臉上的驚惶褪去,只剩下后怕的余悸。
整個前堂的氣氛,在這無聲無息的一指之下,竟詭異地恢復了平靜。
油燈的火苗不再狂舞,光影變得柔和穩定。空氣里那股令人不安的躁動感也消失無蹤,仿佛剛才那場突如其來的震動和劍鳴,真的只是一場錯覺。
“好了,‘耗子’嚇跑了。”葉知放下手指,臉上重新掛起那副輕松的笑容,對著林聽若眨了眨眼。
“這下清凈了,林姑娘,你看…我那‘救命面’的利息,還有‘劍鞘’的工期,是不是該好好聊聊了?我這老伙計光著身子吹了一路風,容易著涼?!?
林聽若看著他瞬間切換回“無賴債主”模式的嘴臉,再看看這恢復平靜的前堂,心頭那股沉重和恐懼,硬生生被他攪成了一團亂麻。
她張了張嘴,最終只能化作一聲帶著深深無力感的嘆息:“先生稍待,聽若這就去…催催吳媽的藥?!彼龑嵲诓恢撊绾谓舆@位爺的話茬了。
夜已深沉。林家小院的書房內,燈火通明。
林聽若換下了沾染藥汁和塵土的襦裙,穿著一身素凈的月白寢衣,外罩一件同色的薄衫,坐在書案前。
她面前攤開著幾本厚厚的賬冊,旁邊放著福伯留下的那枚碧玉扳指和象征黑虎幫產業的大串黃銅鑰匙。
書案一角,那柄被細棉布包裹著的粗糙木劍依舊安靜地躺在那里,仿佛之前那聲驚天動地的劍鳴從未發生過。
吳媽重新熬好的安神驅寒藥就放在手邊,黑褐色的藥湯散發著濃郁的姜味和苦澀的藥香,熱氣裊裊升起。林聽若卻無心飲用,秀氣的眉頭緊鎖,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冰冷的鑰匙齒痕。
米行歇業,福伯重傷昏迷,調糧艱難,周扒皮虎視眈眈,城西田莊那吞噬人命的恐怖絕地,還有今夜這針對她的詭異刺殺和書房木劍的驚悸示警……無數紛亂的線頭如同亂麻般纏繞著她。林家這艘船,已是千瘡百孔,隨時可能傾覆。
她需要理清頭緒,找到破局的關鍵,哪怕只是暫時的喘息之機。
葉知則大喇喇地占據了書房里唯一一張舒服的圈椅,就坐在林聽若對面。
他手里端著的,正是那只碗沿豁了口、還留下一個針孔的粗陶破碗。碗里盛滿了吳媽新熬的藥湯——他美其名曰“替林姑娘嘗嘗藥效”,實則毫不客氣地霸占了林聽若的“夜宵”。
他小口啜飲著苦澀的藥汁,臉上非但沒有半分嫌棄,反而帶著一種品嘗珍饈般的享受表情,時不時還咂咂嘴,點評一句:“嗯,姜味夠足!驅邪效果肯定好!吳媽手藝,沒得說!”仿佛喝的不是苦藥,而是瓊漿玉液。
他的目光時不時掃過林聽若緊蹙的眉頭和案上那堆令人頭疼的鑰匙賬冊,又看看角落里安靜的木劍包裹,眼神深處卻流轉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思慮。
“林姑娘,”葉知放下喝了一半的藥碗,忽然開口,打破了書房的沉寂,語氣帶著點好奇,“你對著這堆破銅爛鐵和賬本發愁半天了,愁出個所以然沒?要不…說出來聽聽?一人計短,兩人計長嘛。說不定我這‘蹭吃蹭喝’的閑人,還能給你出個餿主意?”
林聽若從紛亂的思緒中抬起頭,對上葉知那雙帶著笑意的眼睛。她猶豫了一下。眼前這人雖然行事跳脫難測,但展現出的手段和見識早已遠超常人。或許…真能從他這里得到一些意想不到的思路?
她整理了一下語言,將林家面臨的困境——米行庫空虛、周扒皮逼債、福伯重傷無人可用、城西田莊兇地難探、以及今夜遭遇的詭異刺殺——條理清晰地簡述了一遍。
她沒有隱瞞,包括對田莊那吞噬人命的“黑泥怪”和今夜刺客體內那自毀的幽冥穢氣的描述。只是隱去了對葉知身份和木劍的猜測。
“……如今情勢,外有強敵環伺,內有憂患重重。米行根基動搖,福伯重傷難支,人手捉襟見肘。那城西田莊更是如同懸頂利劍,不知何時會再起禍端。聽若…實不知該從何處著手破局。”林聽若的聲音帶著深深的疲憊和迷茫,這是她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流露出如此無力的一面。
葉知安靜地聽著,手指輕輕敲擊著圈椅的扶手,發出規律的“篤篤”聲?;椟S的燈光映著他年輕的臉龐,那雙總是帶著戲謔笑意的眼眸,此刻卻顯得異常沉靜深邃,仿佛蘊藏著無盡的智慧。
“唔…”聽完林聽若的陳述,葉知摸著下巴,沉吟了片刻,臉上露出了然的神情,“說白了,就是錢袋子快空了,看門的狗(福伯)趴窩了,家里還藏著個會吃人的耗子洞(田莊),外面還有群等著撿便宜的禿鷲(周扒皮等),對吧?”
林聽若被他這粗俗卻無比精準的比喻噎了一下,嘴角微抽,但還是點了點頭。
“那簡單??!”葉知一拍大腿,坐直了身體,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想到了絕妙的主意,“耗子洞不是現成的嗎?里面說不定藏著大寶貝呢!等我把那窩耗子端了,里面的‘寶貝’挖出來,不就有錢了?有了錢,還怕什么禿鷲?買米買糧,雇他百八十個好手看家護院都行!至于看門的…”他頓了頓,看了一眼林聽若,“我略懂點醫術,回頭去瞅瞅,看能不能給救回來。!”
林聽若:“……”
端耗子洞?挖寶貝?這位爺的思路…還真是簡單粗暴,直指核心!可那城西田莊是那么好端的嗎?福伯的傷是那么好治的嗎?周扒皮是那么好打發的嗎?
看著林聽若一臉無語的表情,葉知嘿嘿一笑,湊近了些,壓低聲音,帶著點神秘兮兮:“林姑娘,你是不是覺得我這主意太糙?放心,山人自有妙計!你看…”
他指了指書案一角那堆鑰匙,“…你手里不是有鑰匙嗎?趙三那耗子窩的鑰匙!還有那扳指!這就是名分!名正言順!”
“名分?”林聽若不解。
“對??!”葉知理直氣壯,“拿著鑰匙和扳指,你就是那田莊名正言順的新主人!主人去自家地窖里‘清理’幾只不長眼的耗子,順便把耗子偷藏的‘家當’收歸己用,這不是天經地義嗎?誰管得著?至于那些想撿便宜的禿鷲…”
他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等咱們把耗子窩里的‘寶貝’亮出來,嚇也嚇死他們!”
他說得眉飛色舞,仿佛端掉那恐怖的幽冥裂隙、挖出所謂的“寶貝”如同探囊取物。
林聽若看著他信心滿滿的樣子,再想想他之前展現出的匪夷所思的手段,心頭那股沉甸甸的絕望,竟真的被撬開了一絲縫隙,透進一點微弱的光亮。
或許…這個看似不著調的家伙,真能創造奇跡?
“好了!就這么定了!”
葉知仿佛已經拍板,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天色不早了,林姑娘趕緊把這碗‘驅邪湯’喝了,安神壓驚!養足精神,明天…咱們去‘收房子’!”他指了指林聽若面前那碗早已溫涼的藥湯。
林聽若被他這風風火火的架勢弄得有些懵,下意識地端起藥碗。碗壁溫熱,濃郁的姜味和藥香混合著苦澀的氣息撲面而來。她看著碗中黑褐色的藥湯,又看了看葉知那副“快喝快喝”的催促表情,心中那點疑慮和沉重,終究被一絲劫后余生的暖意和破釜沉舟的決心壓了下去。
她不再猶豫,端起藥碗,閉著眼,小口小口地將苦澀的藥汁飲盡。一股暖流順著喉嚨滑下,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驅散了身體里最后一絲殘留的寒意,緊繃的神經也似乎松弛了些許。
“這才對嘛!”葉知滿意地點點頭,像是看著自家不聽話的妹妹終于乖乖吃了藥。
藥碗見底。林聽若放下碗,口中苦澀未消,但精神確實好了許多。她看著葉知,正想詢問明日具體該如何行事,卻見葉知的目光忽然越過她,落在了書案旁那扇半開的雕花木窗之外。
一輪皎潔的明月不知何時已悄然爬上中天,清冷的月輝如同水銀瀉地,透過窗欞,在書房內灑下一片朦朧的光暈。
月光正好落在書案的一角,照亮了那堆黃銅鑰匙和碧玉扳指,也照亮了林聽若擱在案上、剛剛放下藥碗的右手。
葉知的目光,在林聽若的右手上停留了一瞬。
那手指纖細白皙,骨節勻稱,如同上好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在清冷的月華映照下,更顯得晶瑩剔透。
然而,就在那幾根玉蔥般的指尖上,靠近指甲蓋的肌膚邊緣,竟有幾道極其細微、如同被極鋒利冰刃劃破的淺痕!傷痕極淡,甚至沒有出血,只微微泛著一點紅痕,若不細看,幾乎難以察覺!
這傷痕…正是之前毒針射來時,她下意識抬手格擋,被那毒針逸散的幽冥穢氣鋒芒所傷!雖然葉知已驅散了她體內陰寒,但這皮肉上殘留的、被穢氣腐蝕的細微傷口,卻還在。
“林姑娘,”葉知的聲音忽然響起,打破了書房的寧靜,帶著一種不同于以往的溫和。他指了指窗外那輪皎潔的明月,“月色不錯,借點光?”也不等林聽若回答,他伸出右手食指,對著那傾瀉入室的清冷月華,極其隨意地、凌空一引!
嗡!
一聲極其輕微、如同琴弦撥動的顫鳴。
不可思議的一幕發生了!
那如水般流淌的月光,仿佛受到了某種無形力量的牽引,竟真的如同活物般,在葉知指尖的引導下,絲絲縷縷地匯聚過來!
清冷的光輝在他指尖凝聚、壓縮,漸漸化作一團拳頭大小、溫潤柔和、散發著淡淡涼意卻并不刺骨的乳白色光暈!
那光暈純凈、圣潔,如同月魄精華凝聚而成,散發著一種安撫心神、滋養萬物的奇異氣息。書房內原本的油燈光芒,在這團純凈月華面前,瞬間顯得黯淡而渾濁。
林聽若和還在角落候著的阿福都看呆了!引月為光?!這…這簡直是神仙手段!
葉知卻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他指尖托著那團溫潤的月華光暈,走到林聽若面前,蹲下身。月光映著他專注的側臉,少了幾分平日的戲謔,多了幾分沉靜的柔和。
“手。”他言簡意賅。
林聽若下意識地、有些懵懂地伸出了自己受傷的右手。
葉知沒有觸碰她的手。他只是托著那團純凈的月華光暈,懸停在林聽若受傷的指尖上方寸許之處。
然后,他伸出左手食指,對著那團月華,極其輕柔地、如同撥動琴弦般,虛空一“點”。
嗤——
一聲極其細微、仿佛冰雪消融的輕響。
那團溫潤的月華光暈驟然亮起!無數道比發絲還要纖細、純粹由月魄精華凝聚而成的乳白色光絲,如同擁有生命的靈蛇,瞬間從那光團中流淌而出,輕柔無比地纏繞上林聽若受傷的指尖!
光絲冰涼,觸感卻異常舒適。它們溫柔地纏繞、滲透進那幾道細微的傷痕之中。一股難以言喻的清涼、純凈、帶著勃勃生機的力量瞬間注入!
林聽若只覺得指尖那點殘留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刺痛和陰冷感,如同被最溫柔的泉水洗凈,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舒適和輕盈感,仿佛指尖的肌膚被月華重新洗滌、滋養,煥發出更加瑩潤的光澤!
更讓她心神俱震的是!
就在那純凈的月魄精華涌入指尖的瞬間,她心竅深處那點微弱如螢火的“玲瓏道心”雛形,仿佛受到了最純凈的滋養和召喚,猛地亮了起來!
一股遠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強烈的空靈、通透、仿佛能洞悉萬物本質的奇異感覺,如同潮水般瞬間席卷了她的全身!
她的感官在這一刻被無限放大!
她“看”到了月光光絲中流淌的、細微到極致的能量紋路!
她“聽”到了窗外微風拂過竹葉的、最輕柔的沙沙低語!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書案角落那團棉布包裹下,木劍散發出的、如同沉睡火山般內斂卻浩瀚無邊的沉凝劍意!以及…葉知指尖操控那月華時,流轉的、玄奧至難以理解的、仿佛蘊含著天地至理的韻律!
這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近乎神啟般的體驗!
而與此同時,葉知的眼底深處出現了一絲微微的動容。
他清晰地“看”到,林聽若心竅深處那點道心光芒,在月魄精華的刺激下,不僅亮度陡增,其核心處,竟隱隱浮現出一枚極其微小、卻無比清晰、結構玄奧復雜的淡金色符文虛影!
雖然一閃即逝,但那純粹的道韻和靈性,簡直令人心醉!
這丫頭…對月魄精華的親和力,以及道心覺醒的速度,簡直…逆天了!
月華光絲緩緩退去,那團純凈的光暈也隨之消散在空氣中。林聽若指尖的傷痕已徹底消失不見,肌膚光潔如初,甚至比之前更加細膩瑩潤。
書房內恢復了平靜,只有油燈靜靜燃燒。但林聽若的心,卻如同投入巨石的湖面,波瀾難平。
她看著自己完好如初的指尖,感受著體內那股尚未完全消退的空靈通透感,再看向葉知的眼神,充滿了難以言喻的震撼和…一絲連她自己都未察覺的、近乎濡慕的依賴。
葉知站起身,臉上那點沉靜的柔和迅速褪去,又掛上了那副懶洋洋的笑容。他走到窗邊,抬頭看了看中天的明月,又回頭看了看書案上搖曳的油燈燈芯。
“燈芯有點長了?!?
他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林聽若說,“火苗跳得厲害,費油不說,看久了還晃眼?!彼抗鈷哌^書案,隨手拿起一把林聽若平時用來修剪花枝的、小巧的銀剪刀。
他走到油燈旁,很自然地拿起那把小剪刀。林聽若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接過剪刀自己來剪。
“我來吧?!比~知卻避開了她的手,語氣帶著點不容置疑的輕松。
他一手小心地護著那跳躍的火苗,另一只手拿著銀剪刀,湊近了燈芯。動作并不熟練,甚至帶著點笨拙的小心翼翼。
昏黃的燈光下,他微微低著頭,專注地修剪著那一點多余的焦黑燈芯。跳躍的火光映著他年輕而專注的側臉,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陰影。
這一刻的他,沒有了揮手間定人生死的莫測威嚴,沒有了引動月華的驚世手段,只剩下一種近乎笨拙的、屬于煙火人間的溫暖和平凡。
咔嚓。
一聲細微的輕響。多余的燈芯被剪斷,落入下方的燈油中。
油燈的火苗瞬間穩定下來,不再跳躍,發出溫暖而明亮的光芒,將書房內照得更加清晰,也將兩人靠得很近的身影投在墻壁上,微微搖曳,竟顯出幾分奇異的和諧。
林聽若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看著葉知那笨拙卻認真的動作,看著他被燈光映亮的、褪去了所有神秘和疏離的側臉,心頭那股巨大的震撼和劫后余生的復雜情緒,如同被一只溫暖的手輕輕熨平。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悄然淌過心田。
葉知放下剪刀,滿意地看著穩定燃燒的燈火,拍了拍手:“嗯,這下順眼多了。”他轉過頭,對著林聽若露出一個純粹而明亮的笑容,如同窗外皎潔的月光。
“長夜漫漫,燭火昏昏,”他指了指窗外明月,又指了指案上燈火,語氣帶著點慵懶的詩意,“剪剪燈花,驅驅邪祟,倒也…不算太壞?!?
林聽若看著他那雙映著燈火、清澈見底、再無半分陰霾的眸子,再聽著他這平淡卻帶著莫名安心力量的話語,緊繃了整整一夜的心弦,終于徹底松了下來。一股濃重的疲憊和前所未有的安寧感席卷了她。
她輕輕“嗯”了一聲,唇角不自覺地彎起一抹極淡、卻真實無比的弧度。
月光如水,燭火輕搖。書房內彌漫著淡淡的藥香、墨香和驅之不散的檀香余韻。方才的劍鳴、震動、刺殺、幽冥穢氣…仿佛都成了遙遠的噩夢。
然而,就在這片劫后余生的短暫寧靜之中——
書案一角,那團包裹著木劍的細棉布,毫無征兆地、極其劇烈地抖動了一下!
緊接著!
一股遠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陰冷、都要粘稠、都要…充滿死寂和惡意的氣息,如同從九幽地獄最深處涌出的寒潮,毫無征兆地從棉布包裹的縫隙中,絲絲縷縷地、卻又無比清晰地彌漫了出來!
那氣息冰冷刺骨,帶著濃烈的腐朽和血腥味,仿佛來自萬載尸坑!它出現的瞬間,書案上的燈火猛地一暗,光線都似乎被凍結、被扭曲!空氣溫度驟降!
林聽若臉上的安寧瞬間凝固!她只覺得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冰冷和惡心感瞬間攫住了她!比之前的幽冥穢氣恐怖百倍!
葉知臉上的笑容也瞬間消失!他猛地轉頭,目光如電,死死鎖定那劇烈抖動的棉布包裹,眼神冰冷得如同萬載玄冰!
“哼!不知死活的東西…”一聲帶著刺骨寒意的低語,從他齒縫間擠出。
話音未落!
噗嗤!
一只只剩下森森白骨、指關節處還粘連著幾縷腐爛黑筋的猙獰骨爪,竟猛地從那劇烈抖動的棉布包裹中穿透而出!
帶著令人作嘔的粘稠黑水和濃烈的死氣,閃電般抓向近在咫尺的林聽若心口!爪尖幽光閃爍,蘊含著足以洞穿金鐵、滅絕生機的恐怖幽冥死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