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就在村外的土墻根曬著太陽睡著了。老胡老婆喊了村民,把老胡弄到醫院,醫院便緊急搶救,總算把老胡搶救過來。老胡是輕微腦出血。多虧搶救及時,但老胡像植物人一樣,他心里明白,嘴還是絮叨很多不著邊際的話,房子——房子——
老胡老婆趴到老胡的嘴邊,你說啥?房子?
老胡是心里有話說不出,他明白,樓是有指望了。房子要變成樓了。
老胡老婆問村民,你們說說,這個死鬼回來就沒說,是不是我們的房子也要換成樓房啊?
老胡聽到老婆說,在那里直哼哼。點頭。
有人說:也聽說了。不要看人家二組三組都蓋樓,村不給蓋行嗎?人家天天去村里找,村里挖煤的洞子都挖到人家的房子底下去了,人家不干。
老胡聽到那鼓眼一閃,又晦暗下來。他心里明鏡的,那天小李說的,就是這個事啊?我們的房屋底下沒有煤啊,全是清一色的石灰石。頭一批樓房村里沒占地,二一批下來就開始給二三組的住房估價了。老胡嗨一聲,把頭扭過去。人們七嘴八舌的空,兒子胡直帶著媳婦欣欣回來了。胡直哭著安慰爸爸說,爸爸,你不要太著急了,我在工地和老板想想辦法。此時,組長,村長,鄉長都來到縣醫院。
鄉長拉著老胡的手說,貸款的事我給你解決了。老胡,你就放心養病吧。
胡直和欣欣都無比感謝鄉長,又瞅著爸爸說:鄉長,我們有了樓就結婚,你們都來喝喜酒啊。貸款的錢我們兩個人慢慢還。我爸爸這樣,都是因為我們啊。
鄉長說:好,孩子,知道就好。
老胡的眼角溢出了淚,他叨叨著:房子,房子……盡量地看著老婆。
老胡老婆像是明白了老胡的用意,追問鄉長:鄉長,不是說我們組也規劃嗎?我們不是不用買樓了?
村長插嘴說,誰說的?你們組只規劃蓋平房,離公路遠。
怎么不是樓呢?是村蓋不起?
組長說:這個就不是我們管的了。你就不要瞎操心了。
老胡只是揚了幾下頭,他說不出話,說出來幾句“房子”就被吵嚷聲蓋住了。
老胡恢復的很快,兒子還在外面打工,城里的樓房沒買下來,還沒張羅結婚。老胡能拄著拐杖走了,他的腰更彎曲了。
一天,村長,組長帶著一伙人,來到一組,逐家逐戶的看房子,像裁衣量體一樣,給房子評估價格,馬上就要規劃建設整整齊齊一大溜平房。這時,輕度腦血栓的老胡已經扔了拐杖,恢復到原來的模樣,說話有些發怔:村長……我們的房子不蓋樓啊?
村長不耐煩:什么講話了,不是早就通知了嗎?不蓋樓!
老胡一梗脖子:怎么就不蓋樓?
少磨嘰,不蓋樓就是不蓋樓,磨嘰個吊?!
接下來就是分錢,老胡的房屋估價三萬元,村改建的平房每戶主體是兩萬,按說老胡用這價錢換新房很值得,可他想啊,人家公路邊的房子給人家八九萬,還給人家蓋樓,不也是一樣的房屋嗎?他們那個地方怎么就比我們這貴,值錢呢?想到這,他一晃動光頭,這個不行,我得去找。可是找誰呢?背鍋子啊,背鍋子,你是誰呀?他自己估摸著自己,想來想去,就是覺得吃了大虧。最后,又拾起了那套把戲——串聯。他先找通知給錢少的人家,對他們說這些事,大家說:好,聽你的。我們不要錢,也不拆除。
拆除的日期到了,同意的村民都拿到了錢,準備住進新房。天,光燦燦的,一絲風都沒有。炎陽照得鏟車,鉤機黃橙橙的。盡管一絲風都沒有,酷熱的陽光下面,卻是塵土飛揚,村里派下了鏟車鉤機在拆住戶的房屋。這片房屋拆除后,再重新規劃,另起爐灶。等拆到不讓改建的住戶時,他們不得不停下來。給村長打電話。
不大會,村長就坐在桑塔納來了。黑色轎車鉆進濃濃的塵煙里。待塵煙消盡,村長腆個孕婦一樣的大肚子,夾著個包慢騰騰地走出車內。
司機問村長,村長,你看看咋辦吧?他們不讓推——就一指老胡他們。
老胡貓著腰,在自己院外仰臉瞅著村長。
村長胸有成竹:什么講話了,不是研究好了嗎?他們不是不蓋嗎?就給他們的扔下,撿同意發了錢的扒,好了,我還忙著開會……
包工頭張高跑過來,遞給村長一棵玉溪煙,問:村長,這房子不扒,規劃礙事啊?
村長接過煙,張高給點著了,吐了一口煙霧,煙霧就鉆進村長的鼻孔,把村長鼻孔的黑毛扇呼了幾下。村長仔細端詳房屋,說:什么講話了,就把他們的扔下,你琢磨一下,或前或后地拉齊了,自己想辦法。
張高回頭瞅瞅房屋,點頭哈腰:嗯,就這么辦。
村長剛剛打開車門,一只腳剛踏入車內,忽聽一個人喊村長。原來,不讓改建的村民知道沒辦法阻止了,不給自己蓋房,將來自己的破房子在里面一豎,多砢磣啊?如今給錢還不住新房不是傻到家了?可不能聽背鍋子的了!
接著,那些人都朝村長吵吵著改建。村長“啪——”關上車門。探出頭來說:好,改建的就去村會計那里取錢,不改建的就在那里放著。
車開走了。老胡看看大家臨陣妥協,總是繞不過彎來。他硬挺挺脊梁,看著跑走的人,冒出一句:我——就不蓋!
房屋全部扒了,最后,就剩下老胡的舊房像波浪里的一只小艇,風雨飄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