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天氣晴朗,惠風和暢。
譚福正坐在院門口的小板凳上,曬著太陽,打盹。
忽然,一陣喧鬧聲由遠及近。
“請問,譚晉玄譚先生,是住在這里嗎?”一個略顯輕浮的年輕聲音響起。
譚福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到院門口站著兩個年輕人。一個穿著青布長衫,手持折扇,模樣頗為俊朗,正是剛才說話的那人。另一個則身材微胖,賊眉鼠眼,一臉諂媚地笑著。
譚福心中一動。
譚晉玄?是在叫……少爺嗎?
已經很久沒有人這樣稱呼他了。自從少爺發瘋后,所有人都避之不及,哪里還有人會登門拜訪,還尊稱一聲“先生”?
他連忙站起身,揉了揉眼睛,仔細打量著門口的兩人。
“兩位……是來找我家少爺的?”譚福的聲音有些遲疑。
那青衫年輕人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一絲好奇和……同情?
“正是。在下姓趙,名叫趙秉坤,乃是譚兄……哦不,譚先生昔日的同窗。這位是我的朋友,李公子。”趙秉坤拱了拱手,介紹道,“聽聞譚先生……身體有恙,特地前來探望。”
趙秉坤!
譚福渾身一震!
這不是當年縣學里,和少爺最要好的同窗嗎?聽說后來考中了舉人,做了不大不小的官,怎么會……突然找上門來?
他連忙將兩人讓進院子,一邊走,一邊絮絮叨叨地說道:“哎呀,是趙公子啊!您可來了!我家少爺……唉,一言難盡啊……快請進,快請進!”
趙秉坤和李公子走進院子,看到眼前的景象,都不由得愣住了。
院子里雜草叢生,一片荒蕪。屋子的門窗顯得有些破敗,墻壁上也布滿了灰塵和蜘蛛網。
這與他們記憶中那個雖然清貧、卻還算整潔的譚家宅院,判若兩人。
“譚兄……他……他怎么樣了?”趙秉坤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道,語氣中帶著一絲不安。
譚福嘆了口氣,臉上的笑容也收斂了起來,眼中泛起淚光:“趙公子,您就別問了……自從兩年前,少爺修煉出了岔子,就……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唉……”
他沒有細說,但那絕望的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
趙秉坤和李公子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和惋惜。
他們還記得當年的譚晉玄,雖然性情有些孤僻,但才華橫溢,意氣風發,是縣學里公認的才子。誰能想到,僅僅一兩年的時間,竟會落得如此下場?
“讓讓,讓讓!”李公子突然驚呼一聲,指著不遠處。
譚福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譚晉玄不知何時,竟然從屋里走了出來,正站在院子中央,呆呆地看著他們。
他依舊穿著那件洗得發白的舊長衫,頭發枯槁,面容憔悴,眼神渾濁。但他的目光,卻死死地鎖定在趙秉坤身上,充滿了……復雜的情緒。
有疑惑,有探究,甚至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
“譚……譚先生?”趙秉坤試探著開口,向前走了幾步。
譚晉玄沒有回應,只是歪著頭,像是在辨認著什么。他的嘴唇翕動著,似乎想說什么,卻又發不出任何聲音。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用一種極其緩慢、極其沙啞的聲音,問道:“你……你是誰?”
趙秉坤的心猛地一沉。
他認不出我了?
他記得……以前他們明明是好朋友啊!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涌上心頭,他強忍著淚水,哽咽道:“譚兄……是我啊!我是趙秉坤啊!我們……我們一起在縣學讀書,你還教過我寫文章呢!”
譚晉玄的眉頭微微皺起,似乎在努力地回憶著什么。
他的眼神中閃過一絲迷茫,一絲掙扎,但最終……還是一片空洞。
“趙……秉坤?”他慢慢地重復著這個名字,像是在咀嚼著什么陌生的詞語,“不認識……這里……沒有這個人……”
說完,他猛地轉過身,跌跌撞撞地跑回了屋里,“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留下趙秉坤和李公子,呆呆地站在院子里,面面相覷,久久無言。
院子里,只剩下風吹過雜草的沙沙聲,和……譚晉玄在屋內隱隱傳來的、壓抑的啜泣聲。
趙秉坤再也忍不住,捂著臉,淚水洶涌而出。
“哎……世事無常啊……”李公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嘆了口氣,“看來……譚兄是真的……不太好了。”
趙秉坤擦了擦眼淚,眼中閃過一絲決然。
“不行!我不能就這么走了!”他猛地抬起頭,眼神堅定,“就算他認不出我,就算他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我也要進去看看他!我們這么多年的朋友,怎么能……就這樣放棄?”
說完,他推開譚福,徑直朝著屋門走去。
“趙公子!您……”譚福想要阻攔,卻被他輕輕推開了。
趙秉坤走到門前,深吸一口氣,用力敲響了房門。
“咚咚咚!”
“譚兄!是我!趙秉坤!你開門啊!”他大聲喊道。
屋內,一片死寂。
沒有人回應。
只有那若有若無的、低低的啜泣聲,還在隱隱傳來。
趙秉坤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可能……真的無法再喚醒那個曾經意氣風發的少年了。
但他沒有放棄。
他一遍又一遍地敲門,一遍又一遍地呼喊。
直到日頭偏西,直到他的嗓子都喊啞了。
最終,房門“吱呀”一聲,被從里面拉開了。
譚晉玄站在門口,依舊是那副呆滯、麻木的樣子。只是他的眼睛里,似乎……多了一點點……濕潤?
他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看著趙秉坤,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趙秉坤看著他這副模樣,心如刀絞,淚水再次模糊了視線。
他走上前,想要像從前一樣,拍拍他的肩膀,或者給他一個擁抱。
但就在他的手即將觸碰到譚晉玄的剎那——
譚晉玄突然像是受驚的兔子一樣,猛地向后退了一步,臉上露出了極度驚恐的表情。
“魔鬼!”他嘶聲喊道,聲音尖銳而刺耳,“你……你是魔鬼!你想……奪走我的力量!滾開!快滾開!”
說著,他猛地轉身,想要逃跑。
趙秉坤連忙伸手去拉他。
譚晉玄卻像是瘋了一樣,用力掙扎。
他的力氣,竟然……大得驚人!
趙秉坤被他推得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譚兄!你冷靜點!我是趙秉坤啊!我沒有惡意!”趙秉坤大聲喊道。
但譚晉玄根本聽不進去。他像一頭發狂的野獸,口吐白沫,雙目赤紅,拼命地想要掙脫趙秉坤的束縛。
李公子連忙上前幫忙,兩人合力,才勉強將譚晉玄按住。
譚晉玄的力氣耗盡,癱軟下來,嘴里依舊在不停地咒罵著:“魔鬼……都是魔鬼……你們都想害我……放開我……讓我走……我要去找……‘它’……”
“它”?
趙秉坤和李公子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困惑和……一絲寒意。
這個“它”,到底是什么東西?
難道……這就是導致譚晉玄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元兇?
看著眼前這個如同困獸般掙扎、口出惡言的“舊友”,趙秉坤的心中充滿了無盡的痛惜和……一種莫名的恐懼。
他終于明白,有些東西,一旦破碎,就再也回不去了。
有些人,一旦瘋癲,就再也……無法拯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