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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瘋癲歲月 魔音蝕心

春去秋來,寒來暑往。

轉眼間,兩年過去了。

臨淄縣的梧桐葉綠了七回,老槐樹抽了十四次新芽,硯田居的青瓦上積了十二場春雪。譚晉玄卻像被時光抽干了生氣——他不再是那個面如冠玉的清俊書生,而成了個形容枯槁的中年人。曾經清亮的眉眼如今蒙著層灰翳,眼白里總浮著血絲,像是被誰用墨筆狠狠揉過;唇角總耷拉著,仿佛連笑的力氣都剩不下半分。

他的“瘋病”,時好時壞。

好的時候,他能安安靜靜待上一整天。晨起時自己摸黑穿好粗布短打,坐在廊下看螞蟻搬家;晌午時捧著粗瓷碗喝譚福熬的南瓜粥,勺子在碗沿碰出細碎的響;傍晚時跟著譚福去院角拔草,指甲縫里沾著泥,卻能安安靜靜蹲半個時辰。這時候的譚晉玄像具被抽走了魂的木偶,連呼吸都輕得像片羽毛。

可壞的時候,他能把整間靜室砸個稀巴爛。

那是個暴雨傾盆的午后,譚福端著藥碗剛跨進門檻,便聽見“哐當”一聲巨響。他沖進去時,正看見譚晉玄攥著青花瓷瓶砸向墻面——那是他母親的陪嫁,刻著“平安”二字的纏枝蓮紋瓶,碎成了二十多片。

“滾開!都給我滾開!”譚晉玄赤著腳踩在碎瓷片上,腳底板滲出血珠,卻像感覺不到疼似的,“你們都想困死我!都想奪我的‘道’!”

譚福撲過去要抱他,被他一把推開。老人的手撞在門框上,疼得直抽氣,卻還是咬著牙撲上去,用布滿老繭的手掌護住他后頸:“少爺!您這是要傷著自己啊!”

“傷著又怎樣?”譚晉玄突然笑了,笑聲里帶著刺耳的尖嘯,“等我拿到了‘永生’,傷這點皮肉算什么?等我站在云端,看你們這些螻蟻在泥里打滾——”

他的聲音突然變了調,像是被另一個人附了身。

譚福的手一抖,差點松開。他看見少爺的眼睛——原本渾濁的瞳孔里,竟泛起幽藍的光,像兩盞鬼火。

“譚福,”那聲音從譚晉玄喉嚨里擠出來,沙啞得像砂紙摩擦,“你聞見了嗎?血的味道……多香啊……”

譚福這才發現,自己腰間的布帶不知何時被扯斷了。他慌忙去捂譚晉玄的嘴,卻被他一口咬住手腕。老人的骨頭差點被咬碎,卻死死咬著牙不松口,直到譚晉玄的力氣耗盡,癱軟在地。

“主子……”譚福抱著他,眼淚砸在他發燙的額頭上,“您這是何苦?”

這樣的日子,譚福過了七百多個日夜。

他試過請最好的大夫。城南“回春堂”的王郎中把過脈后,捻著胡子直嘆氣:“脈如游絲,神魂離竅,這是中了邪祟啊。尋常藥物治不了,得用……”他壓低聲音,“得用黑驢蹄子、無根水,再找個陰時陰月陰日生的人……”

譚福連夜跑了三十里路去鄰縣買黑驢蹄子,回來時褲腳沾著泥,蹄子用紅布包得嚴嚴實實。可他剛把蹄子煮進藥罐,譚晉玄便發瘋似的砸了藥碗:“臟東西!你們要毒我!”他撲向譚福,指甲刮破了老人的臉,血珠順著皺紋往下淌,他卻笑得像個瘋子:“看你流血!看你疼!”

他也試過求神拜佛。每月初一十五,他都背著譚晉玄去城隍廟。香火熏得他睜不開眼,他跪在蒲團上磕得額頭通紅,嘴里念叨著:“土地公顯顯靈,救救我家少爺吧……”可等他回到家,總看見譚晉玄跪在靜室里,對著墻上的符箓磕頭,嘴里念著誰也聽不懂的咒語。

最絕望的時候,他甚至藏了把匕首。

那是把生了銹的舊匕首,是譚晉玄十歲那年,他跟著老管家去集上買的。刀鞘上還刻著“長命百歲”四個字,如今已被磨得發亮。

那夜,譚晉玄又發了瘋。他砸了窗戶,抓著碎玻璃往自己脖子上劃,鮮血濺在墻上,像朵猙獰的花。譚福撲過去搶玻璃,被他抓得滿手是血,腕骨“咔”地響了一聲。

“夠了!”他吼道,顫抖著從懷里摸出匕首,“再鬧我就……”

譚晉玄突然安靜下來。他歪著頭,盯著那把匕首,眼神里竟有了絲清明:“譚福……你要殺我?”

譚福的手一抖,匕首“當啷”掉在地上。他撲過去抱住譚晉玄,哭出了聲:“少爺!我是怕您受苦啊!您看看您現在的樣子,哪里還是當年那個會背《滕王閣序》的小少爺?”

譚晉玄沒說話。他伸手摸了摸譚福臉上的傷疤——那是去年他發瘋時抓的,如今結了痂,像條猙獰的蜈蚣。

“我……”他張了張嘴,聲音輕得像嘆息,“我想起來了……當年縣學放榜那天,我看見您在榜下哭……”

譚福愣住了。那是他最不愿提起的往事。那年譚晉玄落了副榜,他蹲在榜下抹眼淚,怕被人看見,特意躲在槐樹后面。可少爺還是看見了,他走過去,把譚福拉起來:“譚福,哭什么?大不了我陪你種地。”

“那時候您多好啊……”譚晉玄的眼淚流下來,滴在譚福手背上,“現在……現在我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了……”

這樣的清醒時刻,總是短暫的。

更多的時候,那道聲音像條毒蛇,纏在他腦子里。

它會在他安靜吃飯時響起:“嘗嘗這粥,多香啊……可你知道嗎?這米是用童男童女的精血熬的……”

它會在他深夜難眠時低語:“看看這月亮,多圓啊……可你知道嗎?月亮里住著個老妖怪,專吃像你這樣修道的人……”

它最狠的時候,會在他瀕臨崩潰時出現幻象。

他看見自己站在云端,腳下是滾滾紅塵。萬人跪在青石板上,舉著香火喊“萬歲”;他看見自己的手撫過少女的臉,那皮膚比最軟的綢緞還滑;他看見那個黑色的小人跪在他腳下,額頭觸地:“主上,這天下,都是您的了……”

每一次幻象結束,他都會癱在地上,渾身冷汗。譚福便蹲在他身邊,用濕毛巾擦他的臉,輕聲說:“少爺,那是假的……都是假的……”

可譚晉玄知道,有些東西是真的。

比如,他體內的那股氣。它不像從前那樣溫順,反而像條活物,在他經脈里橫沖直撞。有時他能感覺到它在啃噬他的骨頭,疼得他整夜睡不著;有時它又會變得溫熱,像團火,燒得他口干舌燥,恨不得把所有能抓到的東西都塞進嘴里。

比如,那道聲音。它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有誘惑力。它不再只是低語,而是會唱歌,會念詩,會用最溫柔的聲音說:“跟我走吧,阿玄……去一個沒有痛苦的地方……”

“阿玄”是他的小名,只有母親和譚福叫過。

那天夜里,譚晉玄又做了那個夢。

他站在云端,腳下是煙火人間。那個黑色的小人跪在他腳下,哭著說:“主上,求您別再折磨我了……”

“為什么?”他聽見自己問,聲音里帶著不屬于他的威嚴。

“因為……”小人抬起頭,臉上竟是譚福的模樣,“因為您是我一手帶大的啊……”

譚晉玄猛地驚醒。

窗外,月光正透過窗欞灑進來,照在譚福的臉上。老人蜷縮在床腳,手里攥著半塊沒吃完的饃,鼾聲輕得像片葉子。

譚晉玄望著他鬢角的白發,望著他臉上深深的皺紋,望著他右手腕上那道永遠好不了的傷疤——那是為他擋碎瓷片時留下的。

“譚福……”他輕聲喚道。

老人迷迷糊糊翻了個身:“少爺?您醒了?要不要喝水?”

譚晉玄沒說話。他伸手摸向枕頭下,那里藏著半本《龜息吐納訣》的殘卷。兩年前他燒了它,可灰燼里總有張紙頁留了下來,上面寫著:“欲解此劫,需以血祭。”

他摸出藏在木匣里的匕首——那是他偷偷磨的,刀刃閃著冷光。

“譚福,”他輕聲說,“你睡吧……”

老人的鼾聲突然停了。他慢慢睜開眼,看見少爺舉著匕首,眼神里是他從未見過的平靜。

“少爺?”他聲音發顫。

譚晉玄笑了笑,那笑容像極了兩年前的某個清晨——他站在靜室里,對譚福說:“譚福,我要去尋大道了。”

“睡吧。”他重復道,匕首抵在自己心口,“我不疼的。”

譚福撲過去要搶匕首,卻被他輕輕推開。老人的眼淚砸在地上,濺起細小的水花。

“阿玄……”他哭著喊,“你這是何苦啊……”

譚晉玄沒應。他閉上眼睛,感受著匕首刺破皮膚的疼痛。鮮血涌出來,染紅了粗布短打,在月光下泛著妖異的紅。

恍惚間,他又聽見那道聲音。

“……過來……這里……很安靜……”

“……沒有人……打擾……”

“……我們可以……好好……談談……”

這一次,他沒有掙扎。

他順著那聲音,墜入了無邊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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