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過身，望向遠處劉協下榻的那間院落，燈火已經熄滅，融入了沉沉的夜色。

夜風吹過，帶來一絲涼意。

這個所謂的“陛下”，就像那片深沉的黑暗，看似平靜，內里卻不知隱藏著何等樣的巨獸。

自己，真的能掌控他嗎？

……

與此同時，城中驛館。

“砰！”

一聲巨響，一張結實的木案被張飛拍得四分五裂，木屑紛飛。

他滿臉漲紅，一把推開身前勸阻的士卒，咆哮道。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呂布匹夫，竟敢如此戲耍我等！”

他指著門外州牧府的方向，破口大罵。

“大哥二哥帶著數千兄弟，離了小沛，給他徐州賣命！”

“跟袁紹的龜孫子們殺得天昏地暗，死了多少弟兄？”

“到頭來，他就給了個什么狗屁‘左將軍’！”

“那玩意兒能吃還是能喝？一文錢都不值！俺大哥居然還跪下謝恩！”

“氣煞我也！氣煞我也！”

張飛越說越氣，轉身抄起墻角的丈八蛇矛。

“大哥，二哥，你們別攔著！俺這就去那州牧府，在他呂布身上戳十八個透明窟窿，討個說法回來！”

“三弟，休得魯莽！”

一直閉目養神的關羽猛地睜開丹鳳眼，厲聲喝道。

他伸手一探，便穩穩地抓住了躁動不安的張飛的手腕，任憑張飛如何掙扎，也掙脫不得。

“三弟，坐下。”

劉備的聲音傳來，帶著一絲疲憊，但更多的是一種不容置疑的沉靜。

張飛兀自不忿，卻終究不敢違逆兄長之命。

他悻悻地將蛇矛往地上一頓，震得地面嗡嗡作響，這才一屁股坐回榻上，呼呼地喘著粗氣。

劉備走到窗前，推開窗戶，望著天邊的越來，輕嘆一聲。

“三弟，此行我軍確有折損，但我們得到的，卻遠比失去的要多。”

“多什么了？”

“就多了一個一錢不值的破官名？”

張飛悶聲悶氣地問。

“對，就是這個官名。”

劉備轉過身，目光深邃如淵，他看著自己的三弟，一字一句地說道。

“我們得到了民心，此戰過后，整個徐州的百姓都會知道，我劉備，不計前嫌，不顧生死，救援了徐州。”

“這是仁義之名，千金不換。”

“我們還得到了大義。”

劉備的眼中閃爍著異樣的光芒，

“這‘左將軍’，在呂布看來，或許是個虛銜。”

“但在天下人看來，這是陛下親封，是漢室朝廷的旌表！”

“從此以后，我劉備行事，便不再是無名無份的白身，而是奉天子之命，討伐不臣的左將軍！”

“我，代表著漢室！”

他頓了頓，聲音變得悠遠而堅定。

“有了這桿大旗，天下英雄，才會聞名來投。”

“四方百姓，才會望風歸附。”

“這名頭，比一郡一縣，比千軍萬馬，都要來得重要。”

“三弟。”

劉備的目光穿過窗欞，投向深沉的夜空。

“你以后……就會明白了。”

驛館內的燈火次第熄滅，而數百里外的冀州鄴城，卻依舊燈火通明。

袁紹府邸，議事大堂。

“廢物！一群廢物！”

一只盛滿佳釀的鎏金銅爵被狠狠砸在地上，琥珀色的酒液濺濕了名貴的地毯。

袁紹一身錦，原本雍容的臉上布滿了暴怒的血色。

“麴義！我河北上將！竟……竟被那織席販履之徒和三姓家奴聯手所擒！”

“奇恥大辱！此乃我袁本初生平未有之奇恥大辱！”

堂下，一眾文武噤若寒蟬，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審配、郭圖等人皆垂首不語，生怕觸了主公的霉頭。

他們誰也沒想到，本以為可以輕松拿捏徐州，竟成了一塊啃不動的硬骨頭，還崩掉了一顆門牙。

“主公息怒！”

謀士許攸排眾而出，長揖及地。

“麴義將軍雖敗，然我軍主力未損。”

“呂布、劉備新勝，必生驕惰之心，此時正是我等圖謀徐州之良機。”

“若發大軍，一鼓作氣，徐州可定！”

袁紹猛地停住腳步，怒視許攸。

“發大軍？子遠，你莫非忘了？公孫瓚那廝，最近又有起勢之相，時刻準備南下！”

“我若將主力調往徐州，幽州之兵趁虛而入，河北危矣！”

“屆時腹背受敵，你讓我如何是好！”

這正是袁紹最憋屈的地方。

他空有四州之地，兵精糧足，卻被公孫瓚死死牽制在北方，無法全力南下。

許攸聞言，臉上非但沒有惶恐，反而露出了一絲胸有成竹的微笑，慢條斯理地說道。

“主公，既然我軍不便親動刀兵，何不借刀殺人？”

“借刀殺人？”

袁紹眉頭一擰。

“然也。”

許攸上前一步，壓低了聲音。

“主公可還記得淮南的袁術公路？”

袁紹眼中閃過一絲鄙夷。

“我那庶弟？冢中枯骨罷了，能成何事？”

許攸笑道。

“主公，袁公路雖志大才疏，卻野心勃勃，兵甲雄厚。”

“他占據淮南，對近在咫尺的徐州富庶之地，早已垂涎三尺。”

“只是先前忌憚主公之威，不敢妄動。”

“如今麴義兵敗，呂布、劉備亦是強弩之末，元氣大傷。”

“此時，若主公修書一封，言語間稍加挑撥，以袁公路之貪婪，豈有不從之理？”

“此計，謂之‘驅虎吞狼’！”

攸眼中精光一閃。

“讓袁術這只‘虎’，去吞食呂布、劉備這兩只‘狼’。”

“無論勝負，于我軍皆有百利而無一害。”

“若袁術勝，則徐州落入庸人之手，不足為慮，且他與呂、劉二人已成死仇，再無聯合之可能。”

“若袁術敗，則呂、劉實力必將再度受損，屆時我軍只需休養生息，待平定公孫瓚之后，揮師南下，收拾殘局，豈不易如反掌？”

大堂內霎時一靜。

好一招驅虎吞狼！郭圖、審配等人眼中皆露出恍然大悟之色，看向許攸的目光中多了幾分敬佩。

此計不僅陰狠，更將天下諸侯玩弄于股掌之間，為主公爭取了寶貴的時間。

袁紹來回踱了幾步，臉上的怒氣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掌控全局的快意。

“好！好一個驅虎吞狼！子遠之謀，深得我心！來人，筆墨伺候！我便親自修書一封，送與我那好弟弟！”

一場足以顛覆徐州格局的陰謀，就在這鄴城的深夜中，悄然織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