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宮心中冷笑，正思索著如何為呂布解圍，卻聽見一個清朗而平和的聲音響了起來。

“皇叔為國分憂，解朕危局，此乃匡扶漢室之大功，賞賜，自然是有的?！?

開口的，竟是那位一直沉默不語的少年天子，劉協(xié)。

他緩緩放下手中的茶盞，目光平靜地掃過劉備，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了每個人的耳中。

“皇叔仁德，世人皆知，麾下猛將如云，日后必能為我大漢肅清奸佞?！?

“朕心甚慰，今日便以天子之名，表皇叔為左將軍，望皇叔日后能再為大漢，立不世之奇功！”

左將軍！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這可是朝廷重號，位比九卿！

劉備心中一震，臉上卻立刻露出狂喜與感激之色，連忙拜倒在地。

“臣劉備，謝陛下天恩！備，定不負(fù)陛下所托，為大漢江山，萬死不辭！”

劉備的額頭重重叩在冰冷的青石板上，聲音激昂慷慨，像極了一位受到了無上榮光的忠臣。

他身后的關(guān)羽撫著長髯，微微垂首，看不清神情。

而剛剛還醉意洶涌的張飛，此刻也收斂了莽撞，隨著兄長跪拜下去，只是眼中尚有幾分未散的桀驁與困惑。

大堂之內(nèi)，死寂無聲。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無形的絲線牽引著，在呂布那張鐵青的臉和少年天子那平靜無波的臉上來回游移。

呂布手中的青銅酒爵，被他捏的發(fā)出異響。

他像一頭即將擇人而噬的猛虎，死死地盯著劉協(xié)。

好一個天子！

好一個左將軍！

在這徐州，在這州牧府，在這他呂布的慶功宴上。

這個他從街邊撿回來的“傀儡”，竟敢越過自己，當(dāng)著滿堂文武的面，給劉備封官拜將！

這是在打誰的臉？

就在呂布即將暴起發(fā)作的瞬間，一只溫厚的手掌，不輕不重地按在了他的手背上。

陳宮不知何時已湊到他身邊，身子微微前傾，擋在他和劉協(xié)之間。

“溫侯，稍安勿躁?！?

“靜觀其變?！?

他的聲音極低，看著呂布搖了搖頭。

呂布猛地甜頭，怒視陳宮，眼神中充滿了質(zhì)問。

然而，他看到的，是陳宮那張波瀾不驚的臉。

沒有驚慌，沒有錯愕，只有一如既往的云淡風(fēng)輕，仿佛一切盡在掌握。

呂布心中的滔天怒火，被這眼神看得一滯。

他素來信重陳宮，既然公臺如此鎮(zhèn)定，想必……這亦是他的安排？

是了，公臺智謀深遠(yuǎn)，定是想用一個虛名來安撫劉備，自己剛才差點(diǎn)因一時之怒，壞了公臺的謀劃。

想到這里，呂布強(qiáng)行壓下心頭的火氣，緩緩松開了幾乎要被捏碎的酒爵，重新靠回椅背，只是臉色依舊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他卻不知，身旁的陳宮，后心已是一片冰涼。

靜觀其變？

他不過是情急之下，下意識地安撫呂布罷了。

劉協(xié)此舉，完全超出了他的預(yù)料！

可當(dāng)那句“左將軍”脫口而出時，陳宮在最初的震驚過后，心中卻掀起了更深的駭浪！

這步棋，走得太妙了！

賞金銀，劉備會嫌少，呂布會肉疼。

賞地盤，更是引狼入室，后患無窮。

唯獨(dú)這一個“左將軍”的官職，由“天子”親封，名正言順。

既給了劉備天大的面子，又不用呂布付出一兵一卒、一錢一糧。

它就像一劑精準(zhǔn)的猛藥，完美地化解了眼前的死局，還將主動權(quán)牢牢地抓回了“天子”手中。

這個少年，他真的只是個在街頭行乞的孤兒嗎？

陳宮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主坐上的身影。

劉協(xié)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在給完劉備封賞后，就云淡風(fēng)清的坐著，似乎堂上的紛紛擾都與他無關(guān)。

隨著劉備謝恩起身，宴會的氣氛詭異地緩和下來。

呂布擺了擺手，示意鼓樂繼續(xù)，接下來，開始對自己麾下將士的封賞。

“張遼！”

“末將在！”

“你率部英勇破敵，功不可沒，賞金百兩，綢緞百匹！”

“高順！”

“末將在！”

“陷陣營死戰(zhàn)不退，當(dāng)為全軍表率！賞金百兩，綢緞五十匹！”

“臧霸……”

一連串的封賞下來，皆是金銀錢糧的實(shí)在好處，與劉備那虛無縹緲的“左將軍”形成了鮮明對比。

呂布麾下的將領(lǐng)們個個喜笑顏開，大聲稱謝，氣氛重新熱烈起來。

最后，呂布的目光變得森寒，沉聲道。

“將陳珪、陳登父子帶上來！”

很快，面如死灰的陳家父子被甲士押入堂中。

他們通敵麴義的罪證早已被查實(shí)。

呂布瞥了兩人一眼，冷酷地吐出兩個字。

“斬了。”

隨著陳氏父子被拖出去時發(fā)出的凄厲慘嚎，徐州舊有的士族勢力被連根拔起。

今夜過后，徐州的天，徹底換了顏色。

宴席散盡，賓客離去。

呂布屏退左右，只留下陳宮一人。

他再也按捺不住，大步走到陳宮面前，壓著聲音質(zhì)問道。

“公臺！你最好給布一個解釋！”

“為何要讓那小子封劉備為左將軍？”

陳宮躬身一禮，神色平靜地反問。

“溫侯息怒，敢問溫侯，劉備數(shù)千精銳的折損，換一個左將軍的虛名。”

“還讓他當(dāng)眾對溫侯、對陛下感恩戴德，這筆買賣，難道不劃算嗎？”

呂布一愣。

陳宮繼續(xù)道。

“左將軍位比九卿，名頭夠響亮，劉備得了這天大的面子，自然不好再討要錢糧地盤?！?

“更何況，這官是誰封的？是‘陛下’?！?

“用的是漢室朝廷的名義，與我徐州府庫何干？”

“難道他劉備，還能拿著這個陛下親封的虛銜，從溫侯您的手中，調(diào)走一兵一卒不成？”

陳宮微微一笑，語氣中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恭維。

“徐州的天，是溫侯你的天?！?

“劉備是虎是貓，到了徐州，也得臥著?！?

“僅僅一個虛名，就讓他心滿意足地拜倒，豈非上策？”

呂布緊鎖的眉頭緩緩舒展開來。

他來回踱了幾步，仔細(xì)品味著陳宮的話，越想越覺得有理。

是?。?

一個不花錢的空頭銜，就打發(fā)了劉備這個大麻煩。

還讓他有苦說不出，自己得了實(shí)惠，簡直是神來之筆！

“哈哈哈哈！”

呂布心中的陰霾一掃而空，轉(zhuǎn)為狂喜，他重重地拍了拍陳宮的肩膀。

“還是公臺想得周到！布，險(xiǎn)些誤會了你！好！就這么辦！”

說罷，他心滿意足，大笑著轉(zhuǎn)身離去，準(zhǔn)備回后院安歇。

陳宮立在原地，臉上的笑容慢慢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