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緩緩轉過身，只見陳宮嘴邊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說出的話，卻如同一道九天驚雷，在他腦海中轟然炸響。

“他們只是起了個頭，在后面推波助瀾，將這糧價抬到天上去的，是臣，與陛下。”

“嗡！”

呂布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

他徹底懵了，仿佛被人用巨錘迎面砸中，眼前金星亂冒，耳中只剩下無盡的蜂鳴。

他伸出顫抖的手指，指著陳宮，又轉向那個始終保持著“驚恐”神色的劉協，聲音都變了調。

“你……你們？你們自己把糧價抬上去？你們瘋了不成！”

這簡直是匪夷所思！哪有自己放火燒自己糧倉的道理？

用萬兩黃金換來的軍心，就這么被他們親手葬送了？

面對呂布的失態，陳宮卻只是平靜地拂了拂衣袖，智珠在握的氣度，與呂布的狂暴形成了鮮明對比。

“溫侯切莫驚慌，此事皆是暗中借他人之手操作，絕不會追查到州牧府頭上。”

“陳珪父子以為是他們在操控大局，殊不知，他們早已是我等棋盤上的一枚棋子罷了。”

他頓了頓，眼中精光一閃，斬釘截鐵地說。

“溫侯且看，七日之后，徐州糧價必然一瀉千里，跌至谷底！”

“屆時，那些囤積居奇的世家豪族，將哭無淚！”

這番話充滿了無比的自信，讓呂布那顆狂跳不止的心臟，稍稍平復了一些。

他雖然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但陳宮的計謀，他一向是信服的。

“那……那青鹽呢？”

“沒有青鹽，雪鹽煉不出來，那些商賈的鹽引兌現不了，一樣是彌天大禍！”

呂布喘著粗氣，問出了另一個關鍵問題

“此事不難。”

“只需溫侯親自跑一趟，去一趟小沛，為陛下送一封信。”

陳宮微微一笑，仿佛一切盡在掌握。

“小沛？”

呂布先是一怔，隨即，一股比之前更加猛烈的怒火，混雜著極度的困惑與厭惡，直沖天靈蓋！

“小沛？！劉備？”

他像是聽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話，又像是受到了畢生最大的侮辱，整個人都暴跳如雷。

“公臺！你是不是也瘋了！你讓本侯去求劉備那個大耳賊？那個滿口仁義道德的偽君子？”

呂布的咆哮聲中充滿了鄙夷與不屑。

“我呂奉先縱橫天下，何曾低過頭！”

“讓我去求他，我寧可與那陳珪老兒拼個魚死網破！”

方天畫戟的尾端重重頓在青石板上，發出“鐺”的一聲巨響，金石交擊，火星四濺。

整個議事廳的空氣仿佛都被這一擊震得粉碎，那股凝滯的壓迫感蕩然無存。

取而代之的，是呂布那如火山噴發般，再也無法遏制的滔天怒焰。

“公臺！你給本侯說清楚！我們為何要自己抬高糧價？”

“這無異于自斷手足！還有，讓我去小沛求劉備？”

“你是不是忘了，這徐州是怎么到我們手里的了？！”

“是本侯！從他劉備手上奪過來的！”

“如今我兵強馬壯，他龜縮于小沛，不過一喪家之犬！”

“我反倒要去求他？”

“傳出去，天下英雄將如何看我呂奉先！”

“我這張臉，往哪兒擱！”

呂布的胸膛劇烈起伏，每一句話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陳宮剛要開口，一旁那個始終被他護在身后的少年“天子”劉協，卻忽然顫巍巍地向前邁了一小步。

他似乎被呂布的兇威嚇得不輕，臉色蒼白如紙，但那雙清澈的眸子里，卻閃爍著與他年齡不符的、執拗的微光。

“溫……溫侯，”

“此事，請容朕……容我說兩句。”

劉協的聲音帶著一絲怯懦的顫抖，卻異常清晰地傳入了每個人的耳中

呂布的目光猛地轉向劉協，兇光畢露。

但看到那張與天子一模一樣、此刻卻寫滿“驚恐”與“真誠”的臉。

他心頭的暴虐竟莫名地滯了一下，只是鼻腔里重重地哼了一聲，也算是默許。

劉協深吸一口氣，鼓足畢生的勇氣。

他沒有去看陳宮，而是直視著呂布，用一種盡可能簡單直白的方式解釋道。

“溫侯，陳珪父子以為，只要囤積居奇，將糧食牢牢攥在手里，就能卡住我等的咽喉，逼我們就范。”

“他們覺得，糧食是命，價錢越高，他們賺得越多，我們就越被動。”

“可他們算錯了一件事。”

“糧食是用來吃的，不是用來看的。”

“當糧價高到連最富裕的百姓都買不起的時候，它就不是糧食了，而是一堆隨時可能腐爛發霉的燙手山芋！”

劉協的聲音漸漸平穩下來，那雙眸子也亮得驚人。

“燙手山芋？”

呂布眉頭一皺，這個詞新鮮，卻意外地好懂。

“對！”

“我們將糧價推得越高，就等于把火燒得越旺。”

“陳家為了維持這個天價，必然要去收購徐州地界上所有的余糧。”

“他們手中的糧食越多，他們的風險就越大！”

“可糧價漲的越高，越賣不出去！”

“難道他們能眼睜睜看著堆積如山的糧食爛在倉庫里，血本無歸嗎？”

這番話如同一道清泉，瞬間澆熄了呂布心頭一部分的無名火。

他雖然不懂什么復雜的計略，但劉協這番大白話卻讓他茅塞頓開。

是啊，糧食賣不出去，不就等于一堆土嗎？

陳宮見狀，撫須一笑，恰到好處地接過話頭，為這盤大棋落下點睛之筆。

“陛下所言極是，到時候陳珪父子如今是騎虎難下。”

“我們只需靜待，不出五日，當城中百姓饑餓難耐，怨聲載道之時……”

他眼中閃過一抹深邃的精光，聲音壓低，充滿了神秘的誘惑力。

“只需一個外力，以一個正常的、能讓百姓承受的價格，售賣糧食。”

“那時，全城百姓都會瘋狂搶購，陳家維持的天價便會瞬間崩塌！”

“他們為了減少損失，只能忍痛割肉，虧血本拋售！

“整個徐州的糧價，便會如溫侯所愿，一瀉千里！”

呂布趕忙追問道。

“外力？”

“什么外力？”

陳宮微微一笑，并沒有直接回答。

“此事，溫侯只需靜候佳音。”

“但青鹽這事，還需溫候出馬。”

他的目光，若有若無地，再次飄向了小沛的方向。

呂布剛剛平復下去的怒火，“騰”地一下又躥了起來！

“又是劉備！”

“不行！絕對不行！”

呂布將方天畫戟再次重重一頓，地板上的裂紋又擴大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