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協深吸一口氣，壓下胸腔中擂鼓般的心跳，轉身面向那數十名殺氣騰騰的并州狼騎。

“將青鹽盡數敲碎，越細越好。”

他的聲音不大，卻在寂靜的院落里異常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

親衛們面面相覷，最終將目光投向了呂布。

呂布不耐煩地一揮手，他們便立刻行動起來，用刀背和錘子將堅硬的鹽塊砸成粉末。

一時間，院中只剩下“叮叮當當”的敲擊聲。

“取麻布十匹，浸水，覆于木架之上，層層疊放。”

劉協繼續發號施令。

“再將木炭碾碎，均勻鋪于麻布之間。”

一個怪異的裝置在親衛們手中逐漸成型。

陳宮的眉頭緊鎖，他看不懂這番操作的用意，只覺得這少年皇帝的舉動充滿了故弄玄虛的意味。

他強迫自己將每一個細節都記在心里，試圖從這看似雜亂的步驟中，找出其內在的邏輯。

“將碎鹽溶于水中，攪勻。”

劉協的聲音再次響起。

很快，幾大桶渾濁不堪的鹽水便準備好了。

那黃褐色的液體，散發著一股土腥味，讓人望而生厭。

呂布的耐心已經快要耗盡，鼻孔里噴出粗重的氣息，若非陳宮的眼神一再制止，他恐怕早已發作。

“將鹽水……緩緩倒入法臺。”

劉協指著那古怪的過濾裝置，用了一個聽起來頗為玄妙的詞。

渾濁的鹽水被一勺勺地舀起，倒在最上層的麻布上。

水慢慢滲透下去，經過一層層的麻布與炭粉。

當第一滴液體從裝置底部滴落時，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大了。

那滴下的水，雖然依舊有些微黃，但比起之前那桶泥漿，已然清澈了許多。

“繼續。”

劉協面無表情。

一遍，兩遍，三遍……

當鹽水第三次通過那“法臺”的過濾，從底部流出時，已經變得清澈見底，與尋常井水無異。

若非空氣中還彌漫著咸味，誰也無法相信，這便是由那渾濁的泥漿水轉化而來。

呂布心中的急躁被一絲驚奇所取代，他死死盯著那桶清澈的鹽水，喉結上下滾動。

陳宮則一言不發，但那雙深邃的眸子里，早已掀起了驚濤駭浪。

他隱約感覺到，自己似乎正在見證一個足以改變天下格局的秘密。

劉協沒有理會二人的震驚。

他走到大鍋前，親自檢查了一遍，確認鍋內潔凈無垢，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架火！”

清澈的鹽水被盡數倒入鍋中。就在此時，劉協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動作。

他退后三步，整理衣冠，竟對著那燃燒的火爐與沸騰的鐵鍋，行三跪九叩之大禮。

“皇天后土，在上昭鑒，借天火，請神工，煉此雪鹽，祈上蒼庇佑，降下福澤……”

他的聲音莊嚴肅穆，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口中念念有詞，吐出一些無人能懂的音節。

那是他前世化學課上背過的元素周期表，此刻卻被他演繹得如同與神明溝通的咒文。

水汽蒸騰，在夜色中化作白色的龍蛇，盤旋而上。

整個院落的氣氛，變得詭異而神圣。

那些原本只知廝殺的并州狼騎，此刻竟也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眼神中流露出敬畏之色。

呂布被這番景象所震懾，他本是桀驁不馴之人，不信鬼神。

但眼前這少年一本正經的樣子，以及那鍋中逐漸發生的變化，讓他心中也不禁犯起了嘀咕。

陳宮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想把方法記住，可若是此法牽扯到某些儀式，那又要如何去記？

就在眾人心思各異之時，鍋中的水越來越少。

鍋底，一層潔白的結晶體，如同初冬的霜雪，慢慢析出、堆積。

“看！鍋底！”

一名親衛再也壓抑不住內心的激動，發出一聲驚呼。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都被那一片耀眼的白色所吸引！

隨著最后一絲水汽被蒸干，那口巨大的鐵鍋底部，赫然鋪著一層厚厚的、雪白細膩、宛若碎玉的結晶。

與旁邊那些色澤暗沉、混雜著沙石的青鹽相比，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成了。”

劉協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臉色更顯蒼白。

他站起身，聲音不大，卻如同一道驚雷，在眾人耳邊炸響。

呂布一個箭步沖了上去，哪里還顧得上鍋沿滾燙，伸手就捻起一撮白色的粉末，塞進了嘴里。

下一刻，一股純粹到極致的咸鮮之味，在他的味蕾上轟然炸開！

沒有絲毫苦澀，沒有半點雜味，只有最純粹、最霸道的鮮美！

“唔！”

呂布雙目圓瞪，臉上肌肉因為極致的震驚而微微抽搐。

“神物！哈哈哈哈！此乃天賜的神物啊！”

陳宮也快步上前，學著呂布的樣子，捻起一撮放入舌尖。

那股滋味，瞬間讓他渾身一震。

他竟然……真的成功了！

“傳令下去！把府庫里所有的粗鹽都給本侯搬出來！把伙夫營調來，配合陛下，連夜煉制精鹽！”

“有了此物，本侯要讓天下商賈，都捧著金子來求我！錢糧軍餉，唾手可得！”

呂布欣喜若狂，大手一揮，當即就要下令。

“溫侯且慢！”

就在呂布的命令即將出口之際，劉協攔住了他。

呂布和陳宮的目光，齊刷刷地投向他。

“溫侯。”

“此法看似簡單，實則耗時費力，對火候、器具有諸多講究。

“方才百斤青鹽，耗費一個時辰，動用十數精銳，才得這區區數十斤精鹽。”

“產量有限，若是這般零散售賣，無異于杯水車薪，如何能解溫侯燃眉之急？”

劉協緩步上前，指著鍋中的精鹽，沉聲道。

呂布的狂熱稍稍冷卻，他皺眉道。

“那依你之見，該當如何？”

陳宮也看向劉協，他也想知道，這少年還能弄出什么后手。

在兩人疑惑的目光中，劉協深呼一口氣。

拋出了自己醞釀已久的，那個足以顛覆整個時代商業格局的空手套白狼之計。

“我們不賣鹽。”

“不賣鹽？”

呂布一愣。

劉協的目光掃過呂布，最終停在陳宮臉上，一字一頓地說道。

“我們賣的，是憑證！”

“憑證？”

陳宮咀嚼著這個新奇的詞匯，眼中閃過一絲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