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訓練基地的燈光逐漸暗淡下來,鄭輝正準備離開。
貝茨的助手特意走來,眉頭微蹙,聲音低沉卻異常鄭重地叮囑了他幾句。
貝茨為他下達了“封口令”。
在暫代主帥一職期間,除了英冠比賽中按照足總規定必須接受的官方采訪外,任何其他場合都不可對媒體透露半點信息。
鄭輝對此予以肯定的答復。
老板發話,照做就是。
比起在媒體面前如何樹立形象,這個階段他更關心的是如何贏下即將到來的周末比賽。
華燈初上之時,利茲這座擁有超過70萬人口的城市慢慢被夜色籠罩,卻依舊熱鬧非凡。
街頭酒吧和夜店霓虹閃爍,把城市裝點得多姿多彩。
商業廣場內人聲鼎沸,人們流連忘返。
然而此刻駕駛著那輛略顯陳舊,車身略帶劃痕的凱旋摩托,穿行于街道之間的鄭輝,無暇顧及這繁華景象中男女老少歡聲笑語。
他在這里的節奏,不是生活,而是生存。
摩托緩緩停在與埃蘭路球場相鄰三條街的一隅,一間小酒館門前映出昏黃路燈。
鄭輝摘下頭盔,將它握在手中,就要推門而入,卻被從酒吧內傳出的喧鬧聲吸引住了。
這里是他打工近一年的地方,他對門口熟悉的招牌,墻上的足球海報以及常客們那張張生動面孔無比熟悉。
透過門旁的窗戶,他看見一個熟悉而激動的人影。
中年男子喬治正拍著桌子,大聲質疑俱樂部決策。
“開什么玩笑?輝當主教練?他雖是好孩子,但終究還是個孩子!”
聲音里滿是懷疑和不滿。
在這個以利茲聯為信仰的小酒館里,本地人幾乎都是鐵桿利茲聯球迷。
吧臺邊坐著的是格蘭,一位年紀不小卻依然精神矍鑠的大廠工會領袖,時常幫助藍領階層謀福利而威望極高。
他端起酒杯,一臉淡然地說:“我只希望利茲聯能回到英超,狠狠揍曼聯,其它我都無所謂,你們還是現實一點吧,你們想要的一切,都不可能實現。”
格蘭的話讓喬治瞬間收斂怒氣,只能嘟囔:“可怎么也不能讓輝來當主帥,他連執教經驗都沒有,更別說他連職業足球都沒踢過。”
不少人紛紛點頭表示贊同。
格蘭喝了一大口啤酒后笑道:“布萊克威爾和卡維爾那些有經驗的人呢?我們不是一直在看臺上對他們大喊‘滾蛋’嗎?這么快就忘了嗎?”
話音剛落,小酒館里頓時陷入沉默,多數人的臉色變得陰沉難看。
這種“執教成績不好導致球迷倒戈”的現象,在任何地方的足壇都極為普遍。
正在眾人陷入低沉沉默時,鄭輝推開門走進了小酒館。
他沒有選擇逃避這種質疑,也未曾想過躲避。
他剛踏進屋內,只聽“砰”的一聲,有人猛地摔碎了一只玻璃杯。
角落坐著一直悶悶不樂喝著啤酒的威爾驟然站起身來,那雙眼睛冷厲如刀鋒:“他根本沒資格執教我們的聯隊,他最好立即辭職!”
他的嗓音充滿敵意與憤怒,但又刻意壓低分寸。
威爾從來沒給過鄭輝好臉色,卻礙于這座城市數年前爆發的“少數裔反抗浪潮”而不敢做得太過火。
站在吧臺后面的老板懷特皺眉提醒。
“杯子,兩英鎊。”
格蘭正欲發言,卻發現眾目睽睽之下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到了那個手拿摩托頭盔剛進來的身影上。
他扭頭望去,看見的是鄭輝堅毅且平靜的臉龐。
喬治急切地想要向前確認什么,可被懷特搶先一步跑出吧臺。
“你來干什么?”
“我來上班,就像往常一樣。”
鄭輝語氣理所當然,沒有絲毫畏懼。
但年約四十出頭,飽經風霜帶有幾分刻薄神情的懷特立刻板起臉:“什么往常?你根本沒在這里上過班!”
鄭輝嘴巴輕動,竟無言以對。
坐于吧臺邊緣,眼神透著成熟又摻雜些許同情意味,端杯淺嘗啜飲中的格蘭淡淡開口:“輝,你該走了,你現在可是代理主帥,不論撐多久,總會引來狗仔隊挖掘你的過去。這吝嗇鬼懷特怕勞工局找麻煩,說不清楚,對你也沒好處。”
鄭輝受到格蘭這一番話啟發后,猶如醍醐灌頂般清晰明白。
在英國,足球的重要性遠勝誰當首相。
一切與足球相關的話題,都能成為媒體放大鏡下的大新聞。
即使利茲聯已降級多年,其影響力依然籠罩約克郡大部分地區,更別提作為英國八大城市之一的利茲,本地球迷基數龐大,事關利茲聯俱樂部的點點滴滴都具有著超乎想象的影響力。
在這里,即使只是代理主帥,也足以成為新聞頭條。
媒體將層層剝離揭露他的全部隱私和過去。
而自己,在這家小酒館里做的是黑工,沒有勞動合同,也沒有保險,只拿現金工資。
如果身份曝光,不用多想肯定會引火燒身,不過幸虧工資現金支付,如果勞工局調查,只需老板說這是友情幫忙,沒有正式雇傭關系就無從實錘,這便是一道暫時保護屏障。
鄭輝想通了后轉身離去。
從教練變成了‘臨時主帥’,小酒館的兼職卻丟了。
有得又有失。
就在這時,一個健壯精悍但個子并不高大的漢子威爾快步逼近,上半身微微前傾,一臉猙獰兇狠。
“你最好滾蛋!別玷污我們的聯隊!”
聲音兇狠刺耳,讓周圍空氣似乎也跟著凝固起來。
鄭輝在酒館打工時間長,與威爾不怎么接觸,卻從其他人日常言談中得知對方的底細。
白天修理廠苦力,下班則重復三件事:喝酒,看球,打架。
英格蘭足球蜚聲全球,足球流氓則臭名昭著。
威爾時常炫耀跟伙伴一起在賽后揍了哪家來做客的球迷,或是與有矛盾的球迷組織在郊區約架。
他就算不是最惡貫滿盈的足球流氓,但也一定沾邊。
鄭輝神色平靜地反問:“你知道球隊現在還有多少教練嗎?”
威爾欲言又止,無言以對。
“如果明天我辭職,你知道球隊還剩多少教練嗎?”
威爾雙眸驟然迸射火焰般怒焰,卻仍保持緘默。
“看來你并不了解你的聯隊啊。”
鄭輝搖搖頭,不再多說轉身準備離去。
但突然間胳膊被猛抓住,威爾帶著一股野蠻且急迫力量伴隨著切齒低吼:“我知道你扛不過我的拳頭一分鐘!”
鄭輝用力迅速抽回手臂。
就在這一瞬間,還坐于吧臺處端詳全局的格蘭輕描淡寫說道:“毆打代理主帥這個新聞,狗仔隊肯定喜歡。”
威爾聞言愣了一秒鐘,下意識松開緊握成拳的一只手。
不再出聲,僅用銳利眼神暗示警告。
鄭輝漠然無視。
他剛邁步來到店外,懷特跑出來再次叮囑他。
“記住,你沒在這里做過兼職。”
隨后極不情愿地掏了些錢塞進他手中,做完便轉身回了酒館。
鄭輝低頭看著手中的一把錢。
3張50,2張20,1張10.
不多不少,正好200.
鄭輝剛要邁步回酒館。
‘兼職一個月是500英鎊,這個月都干了超過半個月,給200算什么意思?’
他最終沒有回到酒館中去跟懷特好好算賬。
從他成為利茲聯代理主帥那一刻,連這普普通通小酒館的水都開始變得有點兒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