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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雞蛋

趙管事和沈大娘子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門后,緊繃的空氣才開始稍稍松動,趙五撓了撓后腦勺,臉上有些訕訕的,雖說都姓趙,算是本家,但趙管事向來瞧不上他這灘扶不上墻的爛泥。

陸珩的目光投向二人離去的方向,低聲道:“五哥,方才那位大娘子,便是商隊主事?這濟世堂是女子當家嗎?”

趙五臉上的訕笑瞬間僵住,眼神閃爍了一下,像是被戳中了什么忌諱。他飛快地左右瞟了瞟,壓低聲音:“噓——這事兒…嘖!”他喉頭滾動,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煩躁地一擺手,強行轉了話頭,“哎,管她誰主事呢?給得起月錢就成!瞧你這臉色,餓壞了吧?走走走,五哥帶你找阿禾,然后去吃飯!”說著,不由分說便去拉陸珩的胳膊。

陸珩心知有異,也不追問,跟著趙五快步趕往之前安置的廂房。

不多時便到了,阿禾正乖乖地坐在那張硬板床邊沿,小腳懸空晃悠著,看到陸珩進來,眼睛立刻亮了起來,跳下床撲過來抱住他的腿。

“哥,你怎么這么慢!”阿禾的聲音帶著依賴。

“抱歉啊,阿禾。”陸珩摸了摸她的頭,算是安慰了。

趙五看著這對兄妹,臉上露出了笑意:“好,人齊了!走,吃飯去!五哥請你們!”

三人再次穿過幾重院落,空氣里的藥材味漸漸被一股淡淡的煙火氣取代。

廚房在府邸西側一個獨立小院里,此時已過了飯點,顯得有些冷清。

一個穿著半舊靛藍布裙、腰系粗布圍裙的婦人正背對著門口,彎腰在一口碩大的生鐵鍋灶臺邊刷洗,她身形略顯單薄,動作卻利落有力,灶膛里只剩下些微紅的余燼。

“英娘!”趙五喊了一聲,嗓門不自覺地放軟了些,臉上堆起笑容。

婦人聞聲直起身,轉過頭來,約莫二十七八的年紀,眉眼生得周正,只是臉上沒有半點表情,顯得有幾分清冷,她的目光直接掠過趙五,盯著他身后的陸珩和阿禾。

“是趙五啊。”英娘的聲音平平的,沒什么起伏,“這個時辰,灶都冷了。就剩點粟米飯,咸菜疙瘩還有幾塊。”她指了指灶臺旁一個蓋著干凈籠布的竹筐。

“有的吃就行!多謝英娘!”陸珩連忙道謝,阿禾也怯生生地跟著小聲道謝。

英娘沒說什么,轉身掀開竹筐,里面是半盆已經涼透、略顯干硬的黃褐色粟米飯,旁邊一個小陶碟里放著幾塊黑黢黢的咸菜。她默默盛了兩碗飯,又拿出一個小碟,從旁邊一個瓦罐里額外夾了一小撮切得細細的、用醬料拌過的芥菜絲,輕輕放在阿禾面前。

趙五看著那點難得的“小菜”,又看看陸珩兄妹倆狼吞虎咽卻極力保持斯文的吃相,心里不是滋味。他摸了摸自己癟癟的荷包,一咬牙,掏摸了半天,捻出七八個磨得發亮的銅錢,有些不好意思地塞到英娘手里:“英娘,那你看,孩子怪可憐的,能不能勞煩您給炒兩個雞子?錢是少了點,您先收著,回頭我……”

英娘看著掌心那點可憐巴巴的銅錢,眉頭不易察覺地蹙了一下,今年旱蝗交加,糧價飛漲,一個雞蛋少說也得二十文往上,趙五這點錢,連一個蛋都買不到。

她抬眼看了看趙五漲紅的臉,又看了看捧著飯碗、大眼睛偷偷瞄著雞蛋罐子的阿禾,最終只是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轉身走到角落的雞籠邊,彎腰摸了兩個還帶著溫熱的雞子出來。

“下不為例。”英娘的聲音依舊沒什么溫度,動作卻麻利地重新引燃了灶膛里的一點余火,架上一個小鐵鍋。隨著小半勺珍貴的豬油滑入鍋中融化,“滋啦”一聲,金黃的蛋液倒入熱油里迅速膨脹,散發出誘人的焦香。阿禾的眼睛瞬間亮了,小鼻子使勁嗅著,連陸珩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趙五如蒙大赦,嘿嘿笑了兩聲,搓著手湊到陸珩旁邊的小板凳坐下,看著兄妹倆吃飯。廚房里一時只剩下碗筷碰撞的輕響和煎蛋的香氣。

“陸小哥,”趙五打破了沉默,語氣帶著點刻意拉家常的親熱,眼神卻藏著探究,“說起來,澤州那邊…唉,真是遭了大罪。我記得前兩年跑商路過你們那片地界…”他隨意地用手比劃了一下,“官道岔出去有條土路,往里走個幾里地,好像有個…柳樹溝?對,是這名兒吧?”

陸珩心中微動,知道試探來了,他咽下嘴里的飯,神色自然地點頭:“五哥真是好記性,確實有這個地方。”

“哦!對對!”趙五一拍大腿,“那地方…嘖,有年秋天路過,瞧見溝口坡上老大一片林子,結滿了黃色的果子,看著可饞人!當時趕路急,沒顧上摘,后來還念叨,想著那果子指定甜得很!”他說著,目光似有若無地瞟著陸珩的反應。

陸珩聞言,嘴角揚起一抹無奈的笑意,搖搖頭道:“五哥說的那片,是溝口的苦楝子林吧?那果子看著饞人,可芯子里苦得很,鳥都不怎么啄。也就皮曬干了能入藥,溝里的娃子寧可啃樹皮也不碰它。”他頓了頓,像是想起了什么,“倒是后山崖壁邊上,長著好些野酸棗樹。那棗子個頭不大,秋天熟了也是紅丟丟的,摘一把塞嘴里,酸得人直咧嘴,可嚼吧嚼吧,后頭又有點回甘,既解渴又頂餓。”

趙五仔細聽著陸珩的描述,眼神里的最后一絲疑慮終于消散了:“嗨!敢情是苦楝子!我就說嘛,看著那么水靈…原來是中看不中吃!還是陸小哥你們本地人門兒清!酸棗好啊,酸點怕啥,能填肚子就是好東西!”他語氣輕松下來,反倒是多了一些同病相憐。

“唉,這操蛋的世道!”趙五憤憤地又罵了一句,接著聲音壓低聲音,“說起來,你們能趕上招人,真是命大!咱們商隊這次…也是倒了血霉!”

他湊近了些,臉上帶著心有余悸的神色:“原本我們在澤州和德隆府交界的‘野狐嶺’下扎營,有條小河,水挺清。大伙趕路渴了,都去打水喝,牲口也飲了。結果到了半夜,好家伙!躺倒一大片!上吐下瀉,跟翻了瘟神壇子似的!臉都綠了!”

陸珩和阿禾都停下了筷子,聽得入神,阿禾小臉有些發白,往哥哥身邊縮了縮。

“幸虧啊!”趙五拍了下大腿,“咱們運的就是藥材!隊里的老秦頭,以前在軍中做過醫官,懂行!一看這癥狀,說不是時疫(傳染病),就是水不干凈,吃壞了肚子!趕緊翻出黃連、葛根、生姜這些,熬了大鍋藥湯子,硬灌下去!這才把命給吊住了!”他抹了把不存在的冷汗,“可人虛得厲害,根本走不動道。趙管事急得不行,幸好!這高平城里,有咱‘濟世堂’的分號!管事立刻把人拉過來安頓好,請坐堂的郎中用咱們自己的藥好生調養著。”

“老秦頭說了,虧得不是時疫,也發現得及時,用的藥也對,這才沒出大事。但那些中招的兄弟少不了幾天的調養,可這次貨很急,沈大娘子都親自坐鎮,自然不能耽擱,只能留下那些兄弟,在當地臨時招收一批。”

“所以我說陸小哥,你真是趕巧了!咱們商隊原本兩個賬房,年輕那個叫孫秀才,病得最重,現在還躺在床上哼哼呢!剩下那個周老先生,唉,人是好人,算盤也精,可年紀大了,眼神不濟,這些天急火攻心,看賬本都重影!全靠幾個識字的伙計幫著扒拉算盤珠子,可那哪是算賬啊,雞同鴨講!管事急得嘴角都起燎泡了!這不,你一來,露了那一手心算的本事…嘿!”

趙五朝陸珩豎了個大拇指,“管事嘴上不說,心里指定樂開花了!賬房二先生的位子,我看非你莫屬!以后在商隊,咱們兄弟互相照應!”

正說著,英娘端著一個小陶碟走了過來,上面是油汪汪、金燦燦的兩大塊炒雞蛋,放在陸珩和阿禾面前后,就順手轉身又去收拾那口大鐵鍋了。她將碟子放在陸珩和阿禾面前,并未多言。只是在轉身收拾那口大鐵鍋時,順手將趙五先前塞給她的那幾個銅錢,輕輕擱在了他旁邊的灶沿上。

趙五瞥見那幾個銅錢,臉上掠過一絲尷尬,隨即對著英娘忙碌的背影,低聲咕噥了一句:“謝…謝啊!”他趕緊轉過頭,招呼陸珩兄妹,聲音里帶著點掩飾的急切:“快吃快吃!趁熱乎!雞子涼了可腥氣!”

陸珩沒有繼續客氣,這時候再客氣就是矯情了,便不再言語,專心和阿禾分食那珍貴的炒雞蛋,油脂的豐腴感瞬間撫慰了腸胃,阿禾吃得小嘴油亮,眼睛幸福地瞇了起來。

廚房里只剩下碗筷輕碰和咀嚼的聲音,陸珩吃得很快,但動作并不粗魯。

當他把最后一點粟米飯送進嘴里,就聽見院門口傳來腳步聲。一個穿著干凈短褐的年輕后生探進頭來,目光在廚房里一掃,落在趙五和陸珩身上。

“趙五哥!可算尋著你了!”那伙計揚聲道,“管事讓我來尋這位陸小哥,說是在廂房沒找著人。契券備好了,請陸小哥這就去賬房一趟,周老先生和管事都在那兒候著呢!”

趙五一聽,立刻站了起來,臉上堆起笑:“哎喲,李順兄弟!勞你跑一趟!陸小哥剛用完飯,這就去!”他轉頭對陸珩使了個眼色,帶著點“看我說啥來著”的得意,催促道:“陸小哥,快著些!管事和周老先生都等著呢,簽契券可是頂頂要緊的事!”

陸珩放下碗筷,神色平靜地應了一聲:“好。”他抽出懷里一塊還算干凈的粗布帕子,仔細地給阿禾擦了擦嘴角的油漬,溫聲道:“阿禾,你留在這里慢慢吃,吃完后就回房間里休息。”

英娘這時插了一句,聲音依舊平平,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和:“陸小哥放心去便是,我會幫忙照顧她的。”

阿禾看看哥哥,又看看英娘,乖巧地點點頭:“嗯!”

陸珩站起身,對著英娘的方向鄭重地拱了拱手,然后對那叫李順的的伙計道:“煩請引路。”

這一步踏出,他和阿禾才算真正的留了下來。

前路是福是禍,且行,且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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