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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草芥

車輪碾過高平城的石板路,發(fā)出單調沉悶的回響。

商隊抵達東城門時,天色仍被青灰的云層籠罩,寅時未過,距離卯時開門還早,厚重的城門緊閉,冰冷的鐵環(huán)上凝著一層寒霜。

城門洞里,幾個裹著破舊號衣的廂兵抱著長矛,蜷縮在避風角落打盹,唯有領頭的監(jiān)門官還醒著,看著漸近的車隊,左手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刀柄,目光帶著一絲審視。

趙管事驅馬上前,在昏暗光線下,從懷中掏出一個沉甸甸的粗布小包。布縫間銀光一閃,他不動聲色地將布包塞進監(jiān)門官手中,壓低聲音:“軍爺辛苦,趕早路,怕誤了時辰,還望行個方便。”

監(jiān)門官粗糙的手指隔著布一捏,這分量倒是挺足的,僅是片刻猶豫,他臉上立馬堆著笑:“好說,好說!沈家的面子,自然是要給的!”他猛地轉身,對著打盹的手下喝罵:“都他娘的醒醒,把城門打開,一群懶骨頭,一天到晚只知道睡!”

沉重的絞盤發(fā)出刺耳的“吱嘎”聲,巨大的城門緩緩拉開一道僅容車馬通過的縫隙,而就是這道門縫,如同火星墜入油鍋,瞬間點燃了城外的死寂!

“城門開了!放我們進去!”

“官爺!行行好!孩子快餓死了!”

“讓我進去!我男人在城里做工啊!”

蜷縮在城墻外密密麻麻的流民群,如同發(fā)現食物的蟻穴,瞬間騷動起來,無數雙渾濁的眼睛死死盯住那道縫隙,幾個離門最近的漢子,更是不顧一切地用身體撞向那道窄縫!

“找死!”監(jiān)門官臉上的笑容瞬間扭曲,他對著手下咆哮:“都瞎了?刁民沖擊城門,鐵證如山!給我打!死活不論!出了事老子擔著!”

方才還懶散的廂兵們一個激靈,挺起長矛,兇狠地朝著涌來的流民捅去。

“噗!”一聲沉悶的利器入肉聲響起。

沖在最前面的漢子,被冰冷的矛尖狠狠刺穿腹部,他甚至來不及發(fā)出慘叫,枯瘦的身軀蜷縮成一團,像離水的魚般徒勞掙扎,大張著的嘴里,只發(fā)出“嗬…嗬…”的漏氣聲,暗紅的鮮血迅速浸透破爛的衣衫,在冰冷的地面暈開一大片刺目的暗紅,那雙瞪大的眼睛,至死都盯著那扇近在咫尺的城門。

這觸目驚心的一幕,如同一盆冰水澆頭,后面的人潮瞬間僵住,騷動戛然而止。城門外只剩下寒風嗚咽和死一般的寂靜。那些尚有氣力掙扎的流民早已逃往他處,留下的老弱婦孺眼神變得空洞,重新縮回了冰冷的陰影里,仿佛最后一點生氣也被抽干。

“快走!別停!”趙管事的聲音因焦急而變得沙啞,狠狠一鞭抽在頭騾身上,車夫們如夢初醒,開始揮動著鞭子,車輪揚起的塵土,紛紛揚揚地落在那具慢慢變冷的尸體上。

很快商隊已完全駛入城外官道,沉重的城門在身后“吱嘎”一聲迅速閉合。

護衛(wèi)們立刻繃緊了神經,樸刀緊握,指節(jié)因用力而捏得發(fā)白,警惕的目光死死鎖在官道兩旁密密麻麻的流民身上。

空氣仿佛凝固了,只剩下車輪碾壓路面的轆轆聲和壓抑的呼吸聲。

那些新招募的護衛(wèi),此刻的眼神尤其復雜,就在幾天前,他們也曾是這些人中的一員。正因如此,他們比誰都清楚,那麻木之下蟄伏著怎樣的瘋狂。

陸珩坐在顛簸的驢車上,只覺得口干舌燥,手心黏膩的冷汗讓他不由自主地攥緊了佩刀,冰冷的金屬觸感絲毫無法驅散心頭的慌亂,外面掠過的那一張張枯槁的臉,像無聲的潮水,一波波沖擊著他的神經,腦海里不斷閃過一些被啃噬得面目全非的殘骸,這讓他幾乎喘不過氣。

冷兵器時代,再精良的裝備,在這片望不到頭的人潮面前,也顯得渺小而脆弱,瑪德,等安定下來,一定要搞火藥,這種感覺實在是太難受了。

車隊終于駛過了流民最密集的區(qū)域,護衛(wèi)們緊繃的神經稍微松弛了一絲縫隙,開始活動一下僵硬的肩膀。

可就在此時,異變陡生!

車隊尾部,靠近路邊的流民群中,毫無征兆地竄出二三十條人影!

與周圍麻木的流民截然不同,這些人動作迅猛得嗅到血腥的鬣狗,眼中燃燒著一種近乎病態(tài)的赤紅,他們手里抓著沉重的石塊、削尖的木棍,甚至還有斷裂的骨棒,不管不顧地撲向商隊的最后一輛大車。

“隊尾遇襲!護車!”殿后的一名老護衛(wèi)厲聲示警,聲音帶著驚怒,顯然也看出了這些襲擊者的異常。

對于這種情況,商隊早有預案,最后兩輛大車里堆放的是些不值錢的雜物。

守在車尾的兩名護衛(wèi)是經驗豐富的老手,面對呼嘯砸來的石塊,他們默契地向車架兩側敏捷一閃,同時,手中沉重的棍子帶著破風聲,精準狠辣地掃向沖在最前面幾個襲擊者的小腿骨!

“咔嚓!”“呃啊!”

令人牙酸的骨裂聲和慘嚎同時響起!至少兩人小腿瞬間變形,慘叫著撲倒在地。

與此同時,車夫眼中閃過一絲狠厲,手中長鞭帶著撕裂空氣的呼嘯,狠狠抽在拉車騾子的臀股上:“駕!”騾子劇痛之下,爆發(fā)出驚人的力量,猛地向前一竄!

沉重的車輪無情地從倒地襲擊者身上碾過,骨頭碎裂的悶響清晰可聞,大車借著這股沖力,硬生生向前竄出丈余。

“攔住他們!”趙管事的吼聲傳來。

前方迅速分出五六名精悍護衛(wèi),他們手中的樸刀早已組裝完畢,此刻挺著寒光閃閃的刀身疾步回援!

數道凌厲的刀光瞬間組成一道密不透風的死亡屏障,死死堵住了那些還想撲上來撕咬的瘋狂身影。

襲擊者們被逼停,發(fā)出野獸般不甘的咆哮,他們揮舞著簡陋的武器,卻始終不敢上前。

“走!全速!不許停!”趙管事毫不戀戰(zhàn),再次厲喝。

整個商隊如同被無形的鞭子狠狠抽打,速度陡然提升到極限,如同離弦之箭,卷起漫天煙塵,終于將那伙瘋狂的襲擊者徹底甩脫。

不知過了多久,前方的官道豁然開朗,流民的身影變得稀稀拉拉,三三兩兩,再也構不成威脅,緊繃的氣氛如同弓弦松開,護衛(wèi)們雖然依舊警惕,但握刀的手不再那么僵硬,沉重的呼吸也漸漸平復。

趙廷年勒住馬韁,調轉馬頭向隊尾馳去,他簡單掃了一眼,問道:“可有兄弟受傷?車駕有無損壞?”

眾人紛紛回應,所幸應對及時,除了騾馬受到些許驚嚇,并無其他損失。

趙廷年點了點頭,又回到了隊伍中央。

車隊行進的速度開始放緩了些,就在這時,官道旁一處枯草叢生的土坡后,踉踉蹌蹌地沖出一個身影,直直地跪倒在商隊必經之路的中央!

那是一個婦人,衣衫襤褸得幾乎無法蔽體,枯黃的頭發(fā)粘在汗?jié)竦哪樕稀K龖牙锞o緊抱著一個同樣瘦骨嶙峋的小女孩,約莫七八歲年紀,臉色蠟黃,此刻正無力地靠在母親胸前,氣若游絲。

婦人對著車隊最前方拼命磕頭,額頭重重地砸在堅硬的地面上,發(fā)出沉悶的“咚咚”聲,沙啞的哭喊撕心裂肺:“貴人、大善人,行行好!賞口吃的吧!救救我女兒!她快不行了!就一口…一口就行!我可以給你們當牛做馬!”

護衛(wèi)們勒住韁繩,車隊緩緩停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這對母女身上。

趙五騎著馬上前,他臉上慣有的圓滑笑容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冷酷的漠然,他沒有看那婦人,只是盯著前方,聲音硬得像石頭:“擋路了,滾開!”語氣沒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又是一人上前,他和趙五,一人一邊,架起那個還在不斷磕頭哭求的婦人。

婦人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抱住女兒的胳膊,發(fā)出凄厲的哀嚎:“不、不要,我的娃兒!”但她的掙扎在兩個練家子手中顯得如此微弱無力,直接被粗暴地拖拽到路邊,就像丟棄一件破布口袋。

二人翻身上馬,不再看她們一眼,小女孩軟軟地倒在母親懷里,連哭泣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有微弱的喘息。

這一幕,清晰地落在了青篷小車的車窗內,阿禾的小臉瞬間煞白,她扒著車窗,大眼睛里蓄滿了淚水,難以置信地看著那對倒在塵土中的母女。

她猛地轉過頭,抓住身邊沈疏影的衣袖,聲音帶著哭腔和急切:“沈姐姐、沈姐姐,那個小妹妹和她娘親好可憐!我…我把我的饅頭省下來給她們好不好?我不餓的!”

沈疏影帷帽下的面容看不真切,她沒有說話,只是隔著輕紗,微微搖了搖頭,那無聲的拒絕,讓阿禾眼中的光瞬間黯淡下去,大顆大顆的淚珠滾落下來。

“可是沈姐姐…”阿禾的聲音哽咽著,“那個嬸嬸抱著小妹妹的樣子,好像…好像我娘抱著我的時候…”她小小的肩膀微微顫抖,聲音越來越低,“要是…要是那時候,也有人肯給我們一點吃的…我的娘親是不是就不會死了…”

聽了阿禾帶著哭腔的話,沈疏影只覺得喉嚨像是被堵住了,她想要伸手安慰,可還是放下了,慈不掌兵義不掌財,這是她學的第一個道理。

“趙廷年。”

正在隊伍前方指揮行進的趙廷年聞聲立刻策馬來到青篷小車旁,躬身抱拳:“大娘子有何吩咐?”

“去,把那對母女帶上。”沈疏影的聲音不大,卻像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泛起波瀾。

“什么?”一旁的趙管事猛地勒住馬,聲音里充滿了驚愕,“大娘子,萬萬不可!這一路流民如蝗,今日救一個,明日便有十個百個堵在路上!我們如何走得?況且她們這般虛弱,帶著只是累贅。老奴不同意,就算是東家在,也絕不會允許大娘子如此行事。”

趙管事的話擲地有聲,護衛(wèi)們也都沉默地看著,等待著大娘子的決定。

車窗內沉默了片刻,隨即,沈疏影的聲音再次響起:“趙叔,你說得對。但你要記住,我爹行事自有他的道理,但我不是他。”

她頓了頓,似乎是意識到了自己的任性,幽幽地補充了一句:“就這一次,等過了黃河,尋個安穩(wěn)些的村落,留些錢糧,讓她們能有個落腳之處。”

趙管事臉上的肌肉劇烈地抽動了一下,他死死盯著那扇車窗,嘴唇翕動,似乎還想說什么。但最終,他所有的反對都化作了一聲沉重的嘆息,他臉色鐵青地轉過頭,對著還愣在車旁的趙廷年低吼道:“還杵著干什么!沒聽見大娘子的話嗎?還不快去!動作麻利點!”

趙廷年不敢怠慢,立刻招呼兩人翻身下馬,快步向那對倒在路邊的母女跑去。

阿禾原本黯淡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她驚喜地抓住沈疏影的胳膊,小臉上掛著淚珠,卻綻放出燦爛的笑容:“沈姐姐!你是天下第二大善人!阿禾最喜歡你了!”

帷帽下,沈疏影似乎微微動了一下。她似乎被阿禾這突如其來的評價逗得有些好奇,聲音里難得帶上了一絲溫和的探究:“哦?天下第二?那誰是第一大善人呢?”

阿禾毫不猶豫地揚起小臉,用清脆的聲音大聲回答:“當然是我哥呀!他救了阿禾!是阿禾的天下第一大善人!”

陸珩?

沈疏影腦海里浮現出在鄭家宴席上擋在自己面前的那道背影,指尖無意識地捻了捻袖角,輕聲道:“倒也是個靠得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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