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水灣賭場的霓虹燈在雨夜中格外刺眼。黎雨淦站在大廳角落，看著那對剛被引進(jìn)來的男女——男的約莫三十五歲，穿著皺巴巴的西裝，眼鏡片上沾著雨水；女的三十出頭，濃妝艷抹，但眼角的細(xì)紋已經(jīng)遮不住了。他們手挽著手，像一對熱戀中的情侶，但黎雨淦一眼就看出，這是對露水鴛鴦。
“聽說昨天在閥彩林輸了二十多萬，“李小慶湊到黎雨淦耳邊，“今天又來送錢了。“
黎雨淦默默點頭。在賭場混了這么久，他見過太多這樣的“蠢豬“——輸紅了眼，到處借錢翻本，結(jié)果越陷越深。這對男女甚至連賭場都沒換，直接從一個“殺豬場“跳進(jìn)了另一個。
“歡迎光臨瑞水灣！“荷官小麗甜膩的聲音在大廳回蕩，“老板想玩什么？百家樂還是骰寶？“
眼鏡男推了推鼻梁上的鏡架：“百家樂吧，昨天在閥彩林玩的就是這個。“
女伴嬌嗔地拍了他一下：“今天一定要贏回來！“
黎雨淦和其他“假老板“們立刻進(jìn)入角色，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一樣圍了上去。按照規(guī)矩，新客前幾局要讓他們小贏，勾起賭癮后再慢慢宰殺。
眼鏡男第一把押了五百閑，贏了；第二把押一千莊，又贏了。女伴興奮地拍手，涂著鮮紅指甲油的手指在燈光下像十滴血。
“老板手氣真好！“黎雨淦操著廣東口音奉承道，“今天肯定能翻本！“
眼鏡男得意地笑了笑，將贏來的籌碼連同本金共三千元，全押在了閑上。這一局本該讓他輸?shù)模晒偎坪跆o張，開出來的牌居然是閑家8點對莊家6點——閑贏！
“哈哈！我說什么來著？“眼鏡男興奮地?fù)ё∨椋谒樕嫌H了一口，“今天轉(zhuǎn)運了！“
女伴咯咯笑著，從眼鏡男手中搶過幾個籌碼：“我也要玩！“
黎雨淦注意到主管張公的臉色變得難看。讓新客贏太多是危險的，容易引起懷疑。張公悄悄對荷官比了個手勢——該收網(wǎng)了。
接下來的賭局變成了單方面的屠殺。眼鏡男押莊出閑，押閑出莊；押連出跳，押跳出連。十局里能中一局就算運氣好。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額頭上滲出細(xì)密的汗珠，嘴里不停地念叨：“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女伴也好不到哪去。她涂著厚厚粉底的臉開始泛紅，精心描畫的眉毛擰成了疙瘩。當(dāng)眼鏡男又一次押錯時，她終于忍不住了：“你怎么這么背啊！讓我來！“
她搶過籌碼，胡亂押在閑上。荷官微微一笑，開出了莊家9點——通殺！
“哼！哼！氣死我了！“眼鏡男的聲音已經(jīng)帶上了哭腔，“再來！“
他掏出錢包，將里面所有的現(xiàn)金都換成了籌碼。黎雨淦粗略估計，至少有兩萬。這些錢在賭桌上像冰雪遇到烈日，眨眼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借碼！“眼鏡男紅著眼睛對籌碼房喊道，“我要借五萬！“
籌碼房的小妹看向張公，后者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五分鐘后，眼鏡男拿到了五個萬元籌碼和一張借據(jù)。他看都沒看就在借據(jù)上簽了字，按了手印，然后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撲向賭桌。
黎雨淦站在一旁，機(jī)械地跟著下注。他看著眼鏡男的手越來越抖，眼鏡上的水霧越來越重；看著女伴從最初的興奮到焦慮，再到麻木。他們就像兩只被蛛網(wǎng)纏住的飛蟲，越是掙扎，陷得越深。
凌晨三點，眼鏡男終于輸光了所有籌碼，包括借來的五萬。他癱在椅子上，雙眼無神地盯著天花板，嘴里還在念叨：“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女伴早已沒了先前的熱情，冷著臉坐在一旁玩手機(jī)。當(dāng)眼鏡男想再借碼時，她突然站起來：“夠了！我要回去！“
“再借三萬，就三萬...“眼鏡男哀求道，“一定能翻本...“
女伴冷笑一聲，拎起包包就走。眼鏡男想去追，卻被保安攔住：“老板，您還沒結(jié)賬呢。“
就這樣，眼鏡男被帶進(jìn)了簽單房，而他的女伴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賭場。黎雨淦望著她遠(yuǎn)去的背影，想起了那句老話——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何況他們還不是夫妻。
三天后，眼鏡男被放了出來。他的家人匯來了五萬贖金，但還欠賭場兩萬利息。為了還債，他不得不留在邊境市打工。黎雨淦最后一次見到他，是在賭場后門——他穿著廉價T恤，正在幫廚房搬菜。
“老板，需要人手嗎？“眼鏡男討好地問路過的賭客，“我什么都能干...“
那一刻，黎雨淦想起了另一個人——金得利賓館門口那個戴眼鏡的皮條客。那人也曾是個賭客，輸光后淪落到為其他賭場拉客。命運就像個惡毒的輪回，將一批又一批人推進(jìn)賭場的絞肉機(jī)。
一周后的傍晚，黎雨淦和李小慶路過金得利賓館。果然，那個眼鏡男已經(jīng)站在門口，穿著廉價的西裝，向過往行人推銷賭場。
“老板，百家樂賭場，免費接送...“他的聲音有氣無力，像臺快沒電的錄音機(jī)。
李小慶突然玩心大起，走上前去：“瑞水灣好玩嗎？“
眼鏡男一愣，隨即搖頭：“別提瑞水灣了！我在那里輸慘了！“
“是嗎？“李小慶故作驚訝，“我前幾天在瑞水灣贏了幾十萬呢！“
眼鏡男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真的？什么路子？“
李小慶哈哈大笑，拉著黎雨淦揚長而去。身后，眼鏡男還在追問：“老板，告訴我嘛，什么路子...“
轉(zhuǎn)過街角，李小慶的笑聲戛然而止。他點了支煙，狠狠吸了一口：“你說，我們是不是太缺德了？“
黎雨淦沒有回答。他看著街對面的一家三口——父親抱著孩子，母親拎著購物袋，有說有笑地走過。那是另一個世界，一個他永遠(yuǎn)無法觸及的世界。
回到賭場，黎雨淦被叫到了黃興濤的辦公室。黃總正在泡茶，見他進(jìn)來，指了指對面的椅子：“坐。“
黎雨淦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坐下。黃興濤很少單獨召見底層員工，除非...
“聽說你跟那個四川女人聊過？“黃興濤開門見山。
黎雨淦的心跳漏了一拍：“就...就打了個招呼...“
“她臨走前給了你什么？“黃興濤的眼睛像兩把刀子，“別撒謊，監(jiān)控都拍到了。“
黎雨淦的冷汗瞬間濕透了后背。他想起那張寫著王梅電話的紙條，此刻正藏在他鞋墊底下。如果被搜出來...
“她...她給了我一支口紅，“黎雨淦急中生智，“說是送給她表妹的，讓我轉(zhuǎn)交...“
黃興濤瞇起眼睛：“口紅呢？“
“我...我放在宿舍了...“
黃興濤突然笑了，笑得黎雨淦毛骨悚然：“小黎啊，你是個聰明人。聰明人應(yīng)該知道，在瑞水灣，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
他拉開抽屜，取出一沓鈔票推過來：“這是一萬塊，獎勵你這段時間的表現(xiàn)。但記住——“他的聲音突然變冷，“賭場最忌諱吃里扒外。“
黎雨淦顫抖著接過錢，逃也似地離開了辦公室。走廊里，他差點撞上張公。
“慌什么？“張公皺眉，“正好，去把倉庫清點一下。“
倉庫在賭場地下室，陰暗潮濕，堆滿了各種賭具和雜物。黎雨淦借著清點的機(jī)會，找了個角落，將鞋墊下的紙條取出來，藏在一箱廢舊籌碼底下。那里有他這段時間收集的所有證據(jù)——賭場出千的視頻、保護(hù)傘名單、受害者資料...還有那張寫著王梅電話的紙條。
做完這些，黎雨淦癱坐在紙箱上，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干了。窗外，清水河的水聲嘩嘩作響，像是無數(shù)冤魂在哭泣。他想起了眼鏡男的“氣死我了“，想起了川妹子的“老子不是好欺負(fù)的“，想起了水果販老周佝僂的背影...
賭場就像一條貪食蛇，不斷吞噬著鮮活的生命，卻永遠(yuǎn)吃不飽。而黎雨淦，不知不覺間已經(jīng)成了這條蛇的一顆毒牙。
夜深了，賭場的霓虹燈依然閃爍。黎雨淦站在后院的榕樹下，望著滿天繁星。明天，王梅警官會派人來取走那些證據(jù)。明天，或許這一切就能結(jié)束了。
但此刻，他耳邊回響著的，依然是那些賭徒絕望的呼喊：“氣死我了...氣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