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水灣賭場的燈光永遠那么刺眼。黎雨淦站在3號百家樂臺邊，機械地跟著其他“假老板“們下注。今天他的角色是個來自廣東的建材商，手腕上戴著從道具間借來的假勞力士，面前堆著五顏六色的塑料籌碼。

“莊家8點，閑家7點，莊贏！“荷官高聲宣布，將黎雨淦押在閑家的籌碼掃走。

黎雨淦配合地做出懊惱的表情，拍著桌子用廣東腔抱怨：“丟！又系莊贏！“這是他今天“輸“掉的第五把，按照劇本，下一把他該“贏“個大的，好吸引真正的賭客上鉤。

就在這時，賭場大門被推開，一個穿著碎花連衣裙的女人走了進來。她約莫二十七八歲，皮膚白皙，五官精致，但眼角的細紋和略顯粗糙的雙手暴露了她并不優渥的生活。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一口濃重的四川口音，像辣椒一樣潑辣直接。

“百家樂咋個耍嘛？“她大咧咧地坐到黎雨淦旁邊的5號位，從皺巴巴的坤包里掏出一疊鈔票，“給老子換五千籌碼！“

賭場瞬間安靜了一秒。這種直來直去的作風在瑞水灣很少見，尤其是女客。主管張公使了個眼色，荷官立刻堆起笑臉：“老板想怎么玩都行！“

黎雨淦悄悄打量這個女人。她指甲上還殘留著廉價指甲油的痕跡，手腕上戴著一串褪色的紅繩，看起來像個普通的打工妹。但那雙眼睛里閃爍的倔強光芒，卻讓人無法忽視。

“買莊！“川妹子將五個千元籌碼推到莊家區域，動作干凈利落。

第一局，她贏了。荷官按照“先給甜頭“的規矩，讓她輕松拿下這一局。川妹子咧嘴一笑，露出兩顆小虎牙：“安逸！繼續！“

接下來的三局，她像中了邪似的，押什么中什么。五千籌碼很快變成了一萬五。黎雨淦注意到主管的臉色開始變得難看——按照賭場規矩，新客最多只能讓贏到一萬，否則容易引起懷疑。

“老板手氣真好！“荷官強顏歡笑，“要不要試試大一點的？“

“要得！“川妹子將全部籌碼推到閑家，“全押！“

這局本該讓她輸的，但不知是荷官緊張還是怎么，開出來的牌居然是閑家9點對莊家6點——閑贏！

“哈哈！老子今天踩到狗屎了！“川妹子興奮地拍桌，籌碼堆已經漲到了三萬。

主管張公悄悄走到黎雨淦身后，低聲道：“去，分散她注意力。“

黎雨淦硬著頭皮搭話：“大姐手氣真旺！哪里人啊？“

“四川綿陽！“川妹子頭也不抬，“咋子嘛，想泡老子？“

賭桌上一陣哄笑。黎雨淦尷尬地摸摸鼻子，正想再說什么，川妹子突然轉向荷官：“再給老子換兩萬！“

籌碼房的小妹看向張公，得到默許后數出二十個千元籌碼。川妹子一把抓過籌碼，連同之前贏的三萬，全部押在了莊上。

“老板確定？“荷官的手有些發抖。

“開牌！“川妹子瞪著眼睛，像只準備撲食的小母豹。

荷官深吸一口氣，開始發牌。按照劇本，這局應該讓她輸個精光。但就在開牌瞬間，黎雨淦注意到荷官的手腕微妙地抖了一下——牌被換了！

“莊家9點，閑家3點，莊贏！“荷官的聲音帶著幾分顫抖。

五萬籌碼瞬間變成了十萬。川妹子興奮得跳了起來，差點撞翻身后的椅子。賭場里的氣氛變得詭異起來，其他“假老板“們面面相覷，不明白為什么主管會讓一個新客贏這么多。

張公的臉色鐵青，快步走向后臺。五分鐘后，黃興濤親自出現在賭場大廳，身后跟著兩個穿異國軍裝的保安。

“聽說有位女老板手氣很旺？“黃興濤皮笑肉不笑地走到川妹子身邊。

“咋子嘛？贏錢犯法啊？“川妹子毫不畏懼地瞪回去。

黃興濤瞇起眼睛打量她幾秒，突然笑了：“當然不犯法。我們瑞水灣最喜歡豪爽的客人。“他轉向荷官，“給這位老板開VIP廳，我親自陪她玩。“

黎雨淦心頭一緊。VIP廳是賭場“殺豬“的地方，那里沒有旁觀者，沒有規矩，只有赤裸裸的屠宰。

川妹子卻渾然不覺危險，興沖沖地跟著黃興濤去了VIP廳。黎雨淦想跟上去，卻被保安攔住：“非VIP不得入內。“

接下來的三小時，賭場大廳里的氣氛異常壓抑。黎雨淦和其他“假老板“機械地表演著賭局，耳朵卻豎得老高，捕捉著VIP廳里的動靜。起初還能聽到川妹子爽朗的笑聲和“買莊！““買閑！“的喊聲，后來就只剩下模糊的交談聲。

下午四點，VIP廳的門終于開了。川妹子走出來時，臉上的光彩全無，手里攥著一張紙條——那是賭場的借據。

“老板，還玩嗎？“荷官小心翼翼地問。

“玩個錘子！“川妹子突然爆發，“老子四十多萬輸得精光！“

賭場鴉雀無聲。四十萬！這是瑞水灣開業以來單日最大的一筆“收入“。黃興濤跟在川妹子身后，臉上掛著勝利者的微笑：“老板別急，明天再來，肯定能翻本。“

川妹子沒理他，徑直走向電梯。黎雨淦注意到她的腳步虛浮，像踩在棉花上。當電梯門關上的瞬間，她突然蹲下身子，將臉埋進臂彎——她在哭。

“什么來頭？“黎雨淦悄悄問李小慶。

“聽說是緬甸某個軍閥的三姨太，“李小慶壓低聲音，“以前在別的賭場欠債，都是她男人幫著還。這次估計是偷跑出來玩的。“

當晚的例會上，黃興濤得意洋洋地宣布：“今天收獲不錯，那個四川婆娘明天還會來。她剛打電話讓國內匯錢，估計還能榨出個幾十萬。“

黎雨淦胃里一陣翻騰。他想起了川妹子蹲在電梯里哭泣的背影，想起了她手腕上那根褪色的紅繩——那可能是她家鄉的某種護身符。

第二天，川妹子果然來了。這次她直接去了VIP廳，兩小時后出來，手里又多了一張借據。第三天，第四天...一周過去，她的債務已經累積到一百多萬。

奇怪的是，賭場并沒有像對待其他欠債者那樣把她關進簽單房，而是給了她特殊待遇——允許她在二樓客房休息，白天還能在陽臺曬太陽，甚至偶爾讓她下樓“散心“。

“為啥對她這么客氣？“黎雨淦忍不住問張公。

張公冷笑：“她男人是緬甸克欽邦的一個武裝頭目，手里有兵有槍。我們要的是錢，不是命。“

原來如此。賭場也怕踢到鐵板。

第七天下午，黎雨淦在二樓走廊遇到了獨自抽煙的川妹子。她比一周前憔悴了許多，眼袋浮腫，嘴唇干裂，碎花連衣裙也皺巴巴的。

“大姐...“黎雨淦不知該說什么。

川妹子吐出一口煙圈，突然笑了：“你是不是覺得老子很瓜？“

黎雨淦搖搖頭。

“我曉得你們這個場子有鬼。“川妹子用夾著煙的手指了指樓下，“那些賭客都是托兒，對吧？“

黎雨淦心頭一跳，不知如何回答。

“第一次來我就曉得了。“川妹子將煙頭摁滅在窗臺上，“但我就是要賭，賭到我男人來贖我為止。“

黎雨淦愣住了：“你...你是故意的？“

川妹子的眼神突然變得鋒利：“我在緬甸給他當了五年姨太太，他從來沒把我當人看。這次我就是要把事情鬧大，讓他看看老娘不是好欺負的！“

她的話讓黎雨淦想起了一個關于四川女人的傳說——她們像辣椒一樣潑辣，像花椒一樣麻利，惹急了連老虎都敢打。

第二天，賭場來了幾個穿軍裝的緬甸人，為首的是個滿臉橫肉的中年男子。他們徑直上了二樓，半小時后帶著川妹子離開了。臨走前，黃興濤親自送到門口，臉上堆滿了諂媚的笑容。

“錢到賬了？“黎雨淦問李小慶。

“到個屁！“李小慶啐了一口，“那軍閥直接帶兵把清水河渡口封了，說我們坑他女人。黃總賠了五十萬才擺平這事。“

黎雨淦望向窗外，正好看到川妹子鉆進一輛軍用吉普。關門前，她突然回頭看了一眼賭場，嘴角勾起一抹勝利的微笑，像是在說：“跟老子斗？你們還嫩了點！“

那天晚上的例會上，黃興濤大發雷霆，宣布要加強“新客管控“。但黎雨淦的心思早已飛到了別處——他想起了川妹子那句話：“我就是要把事情鬧大...“

也許，對抗賭場的方式不止一種。有些人選擇忍氣吞聲，有些人選擇以暴制暴，而那個四川女人，選擇了最“川妹子“的方式——用賭場的規則，狠狠打了賭場的臉。

三天后，賭場恢復了平靜。但黎雨淦在整理VIP廳時，發現了一張被遺落的紙條，上面寫著一串電話號碼和一個名字：王梅。

黎雨淦的心跳突然加速。他將紙條攥在手心，像握著一顆即將引爆的手雷。窗外，清水河的水聲嘩嘩作響，仿佛在催促他做出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