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水灣賭場的后院里，陽光透過棕櫚樹的縫隙灑在地上，形成斑駁的光影。黎雨淦蹲在臺階上抽煙，看著那個熟悉的身影推著三輪車緩緩駛入院門——是老周，那個跨國賣水果的小販。

老周的三輪車漆成天藍色，車斗里整齊碼放著各種熱帶水果：金黃的芒果、紫紅的山竹、青翠的蓮霧，還有用芭蕉葉包著的榴蓮。車把手上掛著一個褪色的收音機，正咿咿呀呀地唱著鄧麗君的《甜蜜蜜》。

“周叔，今天有荔枝嗎？“黎雨淦掐滅煙頭，迎了上去。

“有有有，剛摘的妃子笑，甜得很！“老周咧嘴一笑，露出幾顆金牙。他五十出頭，皮膚黝黑得像塊老樹皮，皺紋里嵌著洗不掉的果漬。那雙粗糙的大手熟練地挑出一串荔枝，遞給黎雨淦，“嘗嘗，不要錢。“

黎雨淦接過荔枝，剝開一顆，甜膩的汁水在口腔中爆開。他望著老周佝僂的背影，心里泛起一陣酸楚。這個老實巴交的水果販子，恐怕是瑞水灣最特別的“客人“了。

老周把三輪車停在賭場后院的榕樹下，開始卸貨。賭場的采購主管叼著煙走過來，隨手翻了翻水果：“老規矩，每樣來點。“

“好嘞！“老周麻利地挑出最漂亮的水果裝進塑料袋，“今天蓮霧特別新鮮，給您多裝幾個。“

主管數出幾張皺巴巴的鈔票塞給老周，拎著水果進了賭場。黎雨淦知道，這些水果一部分會擺在關公像前當供品，一部分會送給那些輸紅眼的“大魚“們“消消火“。

老周把收到的錢數了三遍，小心翼翼地折好塞進褲腰上的暗袋。然后，他做了一件讓黎雨淦每次看到都心痛的事——抽出兩張十元鈔票，走進了賭場大廳。

“老周又來了。“荷官小麗沖黎雨淦使了個眼色，“今天讓他贏還是輸？“

黎雨淦嘆了口氣：“按規矩來。“

規矩很簡單：先讓老周小贏一兩把，勾起他的賭癮；然后慢慢宰殺，確保他每天輸掉三四十元，既不會讓他絕望到再也不來，又能細水長流地榨干他的血汗錢。

今天的老周格外“幸運“。第一把他押閑，贏了二十；第二把押莊，又贏了三十。他蠟黃的臉上泛起紅光，顫抖的手將贏來的籌碼全推到“閑“上。

“閑家七點，莊家六點，閑贏！“荷官高聲宣布，將一堆籌碼推到老周面前。

老周笑得像個孩子，缺了顆門牙的嘴咧得老大。他數了數面前的籌碼——已經翻到一百多了。按照慣例，這時候該收手了。但賭場的魔力就在于此，它總讓你覺得“再贏一把就走“。

“全押莊！“老周的聲音因興奮而尖銳。

接下來的三把，老周輸得干干凈凈。最后一把，他押的是“和“，賠率八倍，但開出來卻是莊贏。老周呆呆地看著荷官收走他最后一個籌碼，臉上的光彩瞬間熄滅，又變回那個飽經風霜的水果販子。

“明天...明天我再來。“老周喃喃自語，拖著步子離開了賭桌。

黎雨淦跟了出去，看見老周站在三輪車前發呆。陽光照在他花白的鬢角上，映出幾絲銀光。

“周叔，“黎雨淦忍不住開口，“您...以后別來賭了。“

老周搖搖頭，從車斗底下摸出半包皺巴巴的紅塔山：“小黎啊，你不懂。我每天賣水果掙的錢，還不夠給我老伴買藥。“他點燃香煙，深吸一口，“我就想贏個幾百塊，給她買點好藥...“

黎雨淦喉頭發緊。他知道老周的老伴得了尿毒癥，每周要做三次透析。但他更知道，賭場就是個無底洞，老周只會越陷越深。

“周叔，我認識個醫生，能開便宜的藥...“

老周擺擺手，推著三輪車緩緩離去。收音機里還在唱著《甜蜜蜜》，但那歌聲在黎雨淦聽來卻無比苦澀。

三天后，老周沒來。一周后，依然不見他的蹤影。黎雨淦打聽后才知道，老周最后一次來賭場的那天，把進貨的錢輸光了，回家后老伴病情加重，連夜送進了ICU。

“活該，“主管啐了一口，“窮鬼還學人賭博。“

黎雨淦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那一刻，他無比希望自己不是“假老板“，而是能真真正正地掀翻這張吃人的賭桌。

老周消失的第二周，賭場出了件怪事。月底盤點時，財務發現少了一枚面值一千元的籌碼。這種塑料籌碼都有編號，少一枚都很顯眼。

“給我查！“黃興濤拍著桌子怒吼，“肯定是內鬼！“

整個賭場被翻了個底朝天，每個員工的宿舍都被搜查，甚至連關公像的供桌都沒放過。但那個籌碼就像蒸發了一樣，不見蹤影。

三天后的下午，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走進了賭場。他穿著廉價的西裝，頭發梳得油光水亮，一看就是邊境市本地的小混混。

“買碼。“年輕人掏出兩張百元大鈔，聲音有些發抖。

荷官數給他四個五十元的籌碼。年輕人拿著籌碼在賭桌間轉悠，假裝觀察牌路，實則東張西望。黎雨淦注意到，他的手一直插在褲袋里，像是在攥著什么東西。

半小時后，年輕人輸光了籌碼。就在大家以為他要離開時，他突然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紅色籌碼——正是失蹤的那枚一千元面值的！

“打散。“年輕人將籌碼遞給荷官，聲音比剛才穩了許多。

荷官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朝遠處的保安使了個眼色。不到十秒，三個彪形大漢就圍了上來。

“這籌碼哪來的？“保安隊長一把揪住年輕人的衣領。

“我...我撿的...“年輕人臉色煞白。

“放屁！“保安一個耳光扇過去，“賭場的籌碼能隨便撿到？說！誰給你的？“

年輕人被拖進了后院。黎雨淦透過窗戶，看見他被按跪在地上，橡膠棍雨點般落在他背上。每打一棍，保安就問一句：“誰給你的籌碼？“

“真是撿的！“年輕人咬牙堅持，“在...在邊境市菜市場，一個掃大街的大媽賣給我的...五十塊錢...“

保安的棍子更狠了：“撒謊！菜市場能撿到我們的籌碼？“

年輕人被打得鼻青臉腫，卻始終不改口供。最后，黃興濤親自出面：“查查他背景。“

調查結果出人意料——年輕人的舅舅是邊境市某派出所的副所長。雖然只是個虛職，但賭場也不想惹麻煩。

“放了他。“黃興濤陰沉著臉說，“但籌碼沒收。“

年輕人一瘸一拐地離開時，黎雨淦注意到他的眼神——不是恐懼，而是憤怒和不甘。更奇怪的是，他走前偷偷往賭場大廳的角落里瞥了一眼，那里站著新來的清潔工阿芳。

當晚，黎雨淦在整理賭桌時，發現一張折成方塊的紙條塞在籌碼盒底下。展開一看，上面潦草地寫著：“明晚十點，后門榕樹下“。

黎雨淦心跳加速。這是陷阱還是機會？他想起年輕人倔強的眼神，想起那個神秘的清潔工，又想起老周佝僂的背影...

第二天晚上九點五十分，黎雨淦借口肚子疼提前離開了賭桌。他繞到后院，躲在榕樹后的陰影里等待。十點整，一個黑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榕樹下——是那個清潔工阿芳！

“出來吧，我知道你在。“阿芳的聲音低沉而冷靜，完全不像平時那個唯唯諾諾的清潔工。

黎雨淦猶豫了一下，走了出來。

“我是邊境市公安局的臥底。“阿芳開門見山，“那個年輕人是我同事，籌碼是我們故意放出去的餌，想釣出賭場的內鬼。“

黎雨淦倒吸一口冷氣。原來警方早就盯上了瑞水灣！

“我們需要內部接應。“阿芳盯著黎雨淦的眼睛，“你幫過老周，我知道你還有良心。“

黎雨淦的腦中閃過無數畫面：老周的三輪車、皮衣男的歌聲、林志明空洞的眼神...還有王梅警官那句“為了所有被瑞水灣害死的人“。

“我能做什么？“黎雨淦聽見自己說。

阿芳遞給他一個小巧的U盤：“這里面有操作指南。下次黃興濤讓你去景成酒店送'孝敬錢'時，把U盤插在1208房的電腦上，十分鐘就夠了。“

黎雨淦接過U盤，手心全是汗。他知道，這一步踏出去，就再沒有回頭路了。

“為了老周。“阿芳輕聲說，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黎雨淦攥緊U盤，望向賭場燈火通明的窗戶。在那扇窗后，無數人正在重復著同樣的悲劇——贏了想贏更多，輸了想翻本，直到傾家蕩產，家破人亡。

“該結束了。“黎雨淦喃喃自語，將U盤藏進了襪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