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水灣賭場的貴賓廳里，水晶吊燈將金色壁紙映照得流光溢彩。黎雨淦坐在真皮沙發(fā)上，手指不自覺地摩挲著袖口的線頭。這是他進入賭場的第三個月，第一次被抽中參加“特殊任務“。

“都到齊了？“主管張公推門而入，身后跟著股東黃興濤。這個四十出頭的男人梳著油光水亮的大背頭，手腕上的百達翡麗在燈光下閃爍著冷冽的光芒。

黎雨淦和其他九個“假老板“立刻站起身。黃興濤擺擺手，示意大家坐下，自己則踱步到落地窗前，俯瞰著樓下賭場的全景。

“今天來了個'大魚'。“黃興濤的聲音帶著幾分玩味，“浙江來的建材商，想包臺玩百家樂?！?

黎雨淦心頭一緊。包臺是賭場最賺錢的套路之一——外行老板以為租下整張賭桌就能避免外人干擾，殊不知這正是賭場精心設計的陷阱。

“那小子叫林志明，三十出頭，剛繼承家業(yè)。“張公接過話茬，將一疊資料分發(fā)給在座的人，“他姐夫是浙江某銀行的副行長，資金雄厚?！?

黎雨淦翻開資料，看到一張西裝革履的證件照。照片上的男人眉清目秀，眼神中透著未經(jīng)世事的單純，與賭場里那些老油條截然不同。

“明天開始，他會包下3號臺三天?！包S興濤點燃一支雪茄，煙霧繚繞中，他的眼神變得銳利，“我們的任務很簡單——讓他輸?shù)眯姆诜！?

接下來的兩小時里，張公詳細講解了三種可能出現(xiàn)的狀況及應對方案。黎雨淦越聽越心驚——這哪里是賭博，分明是一場精心編排的戲劇，每個細節(jié)都經(jīng)過反復推敲。

“第一種情況，他用自帶的牌?！皬埞昧饲冒装?，“這種最難搞，但也不是沒辦法...“

黎雨淦的筆尖在紙上快速滑動，記錄著行動要點。當聽到“兩人一組，甲打莊乙打閑“時，他突然明白了賭場的高明之處——即使不用作弊手段，僅靠精妙的配合和概率計算，也能讓包臺老板在不知不覺中輸錢。

“第二種情況，我們有機會換牌?！皬埞隽藗€調(diào)包的手勢，“這時候就看阿強的本事了。“

阿強是賭場的“鬼手“，據(jù)說能在眾目睽睽之下將整盒牌調(diào)包。黎雨淦曾親眼見過他表演“三仙歸洞“，速度快得連攝像機都捕捉不到。

“第三種情況最理想——他用我們的牌，而且不盯牌手?！皬埞冻鰟偃谖盏男θ?，“那就按老規(guī)矩，牌手出千，你們配合下注?！?

會議結(jié)束時已是凌晨兩點。黃興濤臨走前拍了拍黎雨淦的肩膀：“小黎，你扮'暴發(fā)戶'，明天穿那件金色阿瑪尼?！?

回到宿舍，黎雨淦輾轉(zhuǎn)難眠。窗外，清水河的水聲嘩嘩作響，像是無數(shù)冤魂在低語。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被騙進賭場的經(jīng)歷，那種被玩弄于股掌之間的絕望感至今記憶猶新。如今，他卻要成為騙局的一部分，去坑害另一個無辜的人。

“睡不著？“同屋的李小慶翻了個身，“別想太多，這就是份工作?！?

黎雨淦沒有回答。月光透過窗簾的縫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慘白的光痕，像一把出鞘的刀。

第二天上午十點，賭場比往常安靜許多。黎雨淦穿著那件夸張的金色西裝，戴著借來的勞力士，與其他“假老板“分批入場。他們像真正的賭客一樣，先在普通賭桌上下小注熱身，等待“大魚“上鉤。

林志明是十一點到的，身邊跟著兩個保鏢模樣的壯漢。他比照片上更顯年輕，淺灰色西裝襯得他像個剛畢業(yè)的大學生。黃興濤親自迎接，兩人寒暄的樣子像是多年老友。

“開始吧?！皬埞ㄟ^耳機下達指令。

黎雨淦深吸一口氣，走向3號包臺。賭桌已經(jīng)清場，荷官是個生面孔——這是賭場的安排，連工作人員都要“換血“，防止被認出。

“這位老板，一起玩？“黎雨淦操著濃重的廣東口音，大咧咧地坐在1號位。

林志明友善地點點頭：“請便?！?

第一局牌開始了。黎雨淦注意到林志明站在荷官右側(cè)，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發(fā)牌動作——這是第一種情況，老板親自盯牌。

“買定離手！“荷官高聲宣布。

黎雨淦按照計劃，與搭檔老王一個押莊一個押閑，金額控制在兩三百元。幾局下來，輸贏不大，但林志明已經(jīng)放松了警惕。

“林總，坐著玩吧?！包S興濤適時出現(xiàn)，將林志明引到了特制的“監(jiān)臺位“——這個位置看似能縱觀全局，實則恰好看不到荷官換牌的小動作。

時機成熟了。

“換B方案?！岸鷻C里傳來張公的指令。

黎雨淦感到一陣心悸。B方案意味著牌已經(jīng)被換成了賭場特制的“記號牌“，荷官可以隨心所欲地控制輸贏。

接下來的場景堪稱魔幻。長莊、長閑、連和...賭局像被編寫好的程序，完全按照賭場設計的劇本進行。黎雨淦和其他“假老板“配合得天衣無縫，時而歡呼雀躍，時而捶胸頓足，活脫脫一群賭紅眼的暴發(fā)戶。

“莊家九點，閑家八點，莊贏！“

“閑家八點，莊家三點，閑贏！“

“和局！“

林志明的籌碼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少。他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不斷用紙巾擦拭。當?shù)谝粋€五萬注水被打爆時，他的西裝外套已經(jīng)濕透了大半。

“繼續(xù)?！傲种久饕е勒f，聲音有些發(fā)抖。

第二輪的屠殺更加殘忍。荷官的手法快得令人眼花繚亂，黎雨淦甚至看到他在發(fā)牌瞬間將一張黑桃6換成了黑桃A。林志明渾然不覺，還在為偶爾的“小勝“欣喜若狂。

下午四點十七分，隨著最后一塊籌碼被收走，包臺徹底被打爆。林志明呆坐在椅子上，臉色蒼白得像張紙。

“林總，今天手氣不太好?！包S興濤假惺惺地安慰道，“明天換個臺子，肯定能翻本?！?

林志明機械地點點頭，眼神空洞。黎雨淦別過臉去，不敢與他對視。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三個月前的自己——同樣被欺騙，同樣被榨干，只是方式不同罷了。

當晚的慶功宴上，黃興濤親自給參與行動的每個人發(fā)了紅包。黎雨淦的那份厚得驚人——兩萬現(xiàn)金，相當于他三個月的工資。

“小黎表現(xiàn)不錯?！包S興濤舉杯相敬，“以后這種活還找你。“

黎雨淦強顏歡笑，胃里卻翻江倒海。宴會結(jié)束后，他借口上廁所，在隔間里將紅包里的錢數(shù)了一遍又一遍，仿佛這樣能減輕一些負罪感。

第二天，林志明如約而至。這次他帶了更多現(xiàn)金，眼神中多了幾分孤注一擲的瘋狂。賭局重演，只是節(jié)奏更快，手段更狠。不到兩小時，第二個十萬就被洗劫一空。

“林總，要不要再注水？“張公“好心“詢問。

林志明搖搖頭，突然抓住黎雨淦的手臂：“兄弟，借一步說話?！?

洗手間里，林志明從公文包里掏出一張銀行卡：“這里面有八十萬，是我公司的流動資金。幫我個忙，今晚你替我下注。“

黎雨淦愣住了：“這...這不合規(guī)矩...“

“我給你百分之十提成?！傲种久鞯难劬Σ紳M血絲，“不，百分之二十！“

黎雨淦的良心在掙扎。八十萬，可能是這個年輕人全部的身家。但拒絕他，就意味著自己可能被懷疑，甚至遭到賭場的懲罰...

“我考慮考慮?！袄栌赇坪滢o，趁機溜出洗手間，立刻向張公匯報了情況。

當晚的“緊急會議“上，黃興濤笑得前仰后合：“有意思，這小子還想翻本？“他轉(zhuǎn)向黎雨淦，“答應他，明天玩把大的。“

第三天，賭局變成了真正的鬧劇。黎雨淦按照指示，接過林志明的銀行卡，在眾目睽睽之下兌換了籌碼。但每一局下注，他都通過暗號與荷官配合，將林志明的錢一點點送入虎口。

下午三點零八分，當最后一個籌碼被收走時，林志明突然大笑起來，笑聲中帶著幾分癲狂。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對著賭場天花板大喊：“我明白了！全都明白了！“

賭場瞬間安靜下來。保安們悄悄圍了上來，手按在警棍上。黎雨淦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林志明看穿騙局了？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林志明只是整了整領帶，平靜地說：“明天我姐帶錢來，繼續(xù)?！?

回到宿舍，黎雨淦輾轉(zhuǎn)難眠。凌晨兩點，他偷偷溜出賭場，在附近的24小時藥店買了安眠藥。回程時，他看到林志明獨自站在清水河邊，望著對岸中國的燈火發(fā)呆。

那一刻，黎雨淦幾乎要沖上去告訴他真相。但最終，他只是躲在樹后，看著那個被榨干的年輕人點燃一支煙，煙頭的火光在黑暗中明滅，像垂死掙扎的螢火蟲。

第四天，林志明沒有出現(xiàn)。賭場里貼出了新的包臺廣告，黃興濤又開始物色下一個“大魚“。只有黎雨淦注意到，3號臺的荷官換成了一個生面孔——這是賭場的規(guī)矩，用過一次的“鬼手“必須雪藏三個月。

一周后，黎雨淦在《邊境日報》的角落里看到一則簡訊：“浙江籍商人林某在異國某酒店墜樓身亡，疑似因投資失敗輕生...“配圖是一張打了馬賽克的現(xiàn)場照片，但黎雨淦還是一眼認出了那只摔變形的百達翡麗手表——那是林志明父親送給他的三十歲生日禮物。

當天晚上，黎雨淦將兩萬“獎金“和一張寫滿賭場罪證的紙條，塞進了邊境市派出所的信箱。紙條最后寫著：“為了林志明，也為了所有被瑞水灣害死的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