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講武堂，中央武場。

三十丈見方的院落，空曠遼闊，足以讓所有教習學徒匯聚一堂。

此時的場地中，只有八批同一天通過初篩的學徒，練兵一般，站成方陣。

令人驚訝的是，方陣之外，有一些披帛掛緞的高大少年。

他們似乎也是學徒，只是并不參與教習指導，只抱團待在武場角落，懷里掏出的，也不是五步拳的拳譜。

“上戶子弟不是有家族教習嗎？來講武堂干什么？”

人群中響起議論聲，胡啟皺眉，輕咳了兩下，搶過眾人的注意：

“各位首次正式練功，先分十人一隊，輪流到兩位教習跟前演練。

記得，須將呼吸法與樁功配合，融洽運轉，方能與天地靈氣產生共鳴，養出氣感。”

付逢點頭接話：

“三天之內養出氣感，算是中上。

一旬之內，都算中等，也是講武堂錄取的最低門檻。

至于今天，只是讓你們習慣一下真正練功的感覺，方便你們自己勤加用功。”

他輕聲一喝：“排頭兩隊，靜樁站一盞茶，動樁打一遍，之后再輪換。”

隊伍很快分好，當頭兩隊人扎下了靜樁，運轉呼吸法。

任擇觀察著，不多時，就看見兩隊之中，有小半人跌坐在地上，滿臉通紅。

兩位教習淡定地閃身過去，拍打他們全身各處，加速熱氣散開，而后督促他們繼續。

付逢解釋道：“樁功與呼吸法配合錯位，偶爾會導致身體燥熱，但有教習援手，不會傷身。”

他睨了一眼兩隊的其他少年，哼了一聲：

“沒反應也不意味著正確。以為自己比人強多少？

少比來比去，心思不定。練功須得磨自性！”

秋陽在天空中慢慢地爬，轉眼便日上三竿。

任擇所在的隊伍，被叫到了最前方。

隨著幾支隊伍輪換而下，少年們早已接受現實——

練武沒有想象中那么精彩，更多是枯燥打磨。

有人眼神如鐵，也有人麻木淡漠，仿佛已經提前放棄。

隨著付逢一聲令下，二十個靜樁扎了起來。

弓步抻筋、馬步沉力……任擇認真完成樁功架子，突然感覺到一絲極細的麻癢，從皮膚上蕩過。

他沒有多想，努力使動作與呼吸相互磨合。

在高度熟練的練法基礎下，他很快就有了融匯貫通，自然而然運功打拳的沖動。

依循這感覺，任擇快速結束了靜樁，入了動樁。

“說了要站一盞茶！”

胡啟眉頭一皺，指頭立刻隔空點過來：“不想走火入魔，就跟著指導來，快站回來！”

“等一下，老胡。”

付逢狐疑地出聲打斷，走到任擇身前，“他有問題……不是，我是說他不太一樣，你看。”

拳打到一半，任擇的身體，在細微地顫抖。

隨著呼吸往復變化，拳腳舒展伸縮，任擇感到星星點點麻癢的感覺，停駐于全身皮膚。

“蚊蟲嗎？”

“不對，空氣里似乎有什么東西。”

“很多很多，很小很小，無法目視的東西。”

行功之時不宜分心，任擇盡力沉下心思，忽略那古怪的感覺。

虛步挑掌、并步抱拳……任擇大腿猛地一彈，周身收力，力貫腳跟，順之又順地回到了終結式。

長吸，長呼。

渾身一陣通透。

咦？

任擇微微一驚——隨著一套完整的練法結束，皮膚上的那麻癢，并未散去，反而愈加活躍，

他能清晰地感到，它們正透過皮膚，往身體內部鉆動。

但這并不帶來恐怖感，反而如呼吸清新的空氣一般，有一種透徹心脾的舒爽，令人想要長嘯出聲。

他想起了基礎的武道理論。

“這該是煉化天地靈氣，成為真氣的感受！”

“一遍！不，嚴格來說，一遍功法都沒練完，我就產生了氣感！”

“中下根骨加中上悟性，我不是只有中等天賦嗎？難道測錯了？”

一股云霧般輕薄的幻夢，裹著跳動的興奮，充斥了任擇的眼睛。

他稍稍抬頭，見付逢走了過來，面色頗為急切；

“怎么回事？你感覺到了什么？

說話啊！靈氣把腦子燒了？”

看見兩人驚異的表情，任擇控制住上翹的嘴角，想要出言回答，

結果嘴巴微張時，一下沒忍住，還是漏出了片刻自得的微笑。

付逢當了多年教習，當然見過這種欠揍的表情，一下激動起來。

“你有氣感了？”

廣場陽光艷烈，雀鳥吵嚷。但付逢低喊出聲后，任擇立刻覺得周邊落針可聞。

練功的學徒停止動作，都呆呆地望了過來。

翕倏的詢問從前排開始，像是石子投入了平靜的湖面，波紋蕩漾。

“什么？有人已經養出氣感了！”

“有人蓄氣了？”

“有人被靈氣燒壞了？”

嘰里呱啦，一片聒噪，少年們爭相向前擠過去，想要看個熱鬧。

武場角落的富戶子弟，也投來疑惑的目光，立馬有人跑來打聽。

胡啟的指頭還懸在半空，此時僵硬地收回來，面色淡然地拍打衣角，假裝那里蹭上了臟東西。

付逢腦袋歪向胡啟一邊：“老胡，你當初蓄氣是幾天來著？”

前排學徒紛紛豎起了耳朵。

胡啟微微一頓：“現在不是閑話的時候！老付你說，是悟性給他評錯了嗎？”

付逢道：“大概是？但我也沒見過上等悟性啊！”

任擇首次練功，氣感便飛速生發，但根骨似乎又不咋樣。

這只能說明他練法打得精熟，很可能是悟性驚人！

任擇看著兩人走到遠處，小聲議論了一會兒。

突然，兩人似乎起了些爭執。

胡啟說了什么，付逢一下色變，狐疑地招呼著自己過去，幾人又多走幾步，到了無人可見的角落。

任擇心里一震，先前的幻夢迅速消失，瞬間明白過來。

是了。這樣才合理。

自己身上的不正常現象，通常可以向一個源頭去找。

無需兩人開口，任擇自己便脫下了上衣，轉身，露出了瘦弱但線條分明的脊背。

九顆赤色大星一般的紋路，猙獰地涂抹皮膚上。

星體星尾相互交錯，隱約構成一張模糊的人臉。

赤隕天詛！

胡啟向后撤了一步，驚怒道：“你不知道天詛體質的特異嗎？你怎么不早說？”

任擇疑惑地搖頭：“我受天詛只有兩年，平常找活討食，沒地方打聽更具體的事兒”

付逢盯著他看了幾眼，見他不似作假，撫掌長嘆一聲：

“小子，你運氣實在不好，但，也是運氣太好！”

任擇一愣，穿好衣服：“請付師明示。”

付逢道：“天詛之人身具貫靈體質，屬于特殊根骨，對天地靈氣相當敏感。

這會讓你輕而易舉感受到靈氣的存在，吸納靈氣也會極快。

但這種體質，有些像兜不住屎的屁股。

靈氣被煉化為真氣后，本該蓄積于體內，但對你來說，真氣卻會緩慢逸散，蓄氣頗難。

而且，如果納靈過快，來不及煉化，肉身容易被海量天地靈氣浸染，導致無序化生，甚至異變為魔！”

任擇恍然大悟。

原來是這樣。

這就能說通了。

自己被礦場覬覦，正是因為自己的散氣體質，不懼靈礦中雜駁之氣的堆積。

只是有巨大的風險。

趙光隱瞞了關鍵的信息，真是打得好算盤。

任擇輕輕捏了下眉心：“所以我現在連修行都有困難？好運何在呢？”

付逢脖子往后一抬，否定地哎了一聲，竟有些高興：

“大多數天詛者第一次蓄氣便會異化，就算沒有成魔，身體無序化生，也無法習武。

即便有少數例外，他們也惜命得很，不敢再向虎山行。

但你不知者不畏，直接蒙眼跑過了懸崖上的獨木橋，竟還又穩又快！”

他嘖嘖兩聲：“撇開風險不說，這蓄氣速度可是實打實的。

現在你只要在散氣過速和納氣過速之間，找到平衡，便可繼續修行，入品可期！

呵呵，也就是天詛不討喜，否則你這情況，還得報個‘祥瑞’上去呢。”

任擇哭笑不得，若有所思：“入品可期……那三煉呢？”

“嗯？你想改命？”

“三煉真可改命？！”

“的確可以。”

付逢點頭，感慨一嘆：“小子，有志氣。

這也不是什么大秘密，告訴你無妨。

想要三煉改命，你需要先修到一煉巔峰。”

“然后呢？”

“準備準備，迎接天劫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