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任擇后，薛立舉回到兵庫，

他看見一個錦衣長袍的中年男人，剛撿起了地上的斷劍，正細細審視，

似乎頗為在意它，亦或在意的是它原來的主人。

少年立刻上前行禮。

此人正是鍛兵鋪大當家，薛平陽。

他不僅是延陵有數的煉體巔峰，三煉身力境高手，更是一名地位崇高的淬靈品級煉器師。

以他的煉器水平，此時的行為，就像是宮宴神廚，在仔細觀端詳一盤“仰望星空”。

薛立舉露出了不忍的神色；“父親，您在看什么？”

薛平陽的眉頭緊皺，操心操出的川字紋，深如溝壑：

“立舉，薛寧就是被此破爛之劍殺死的嗎？”

“看來便是這樣。”

“這破劍豁口都是淺嘗輒止，絕非正面擋架所致。

如此垃圾貨色，卻能殺死持斧的薛寧……”

薛平陽語氣中憂慮深重，肩膀上仿佛扛了一座隱形的小山。

薛立舉感到不太自在：

“父親，三哥他……真是叛徒嗎？

會不會是宋老頭在借題發揮，要動鐵拳幫和鍛兵鋪？”

薛平陽嘆了口氣，似乎更加疲憊了：

“立舉，你性子勉強算沉穩，但也要學會多動腦子。

一來鐵劍的豁口、任擇對薛寧招數的供詞，都很難為假，

否則實在無法解釋，他倆人為何會生死相搏。

二來，宋仕林雖然老奸巨猾，但確實沒用過栽贓嫁禍的陰損手段。

這也是縣里斗了這么多年，始終沒有劍拔弩張的重要原因。”

“如此說來，是鐵拳幫可恨……

對了父親，不止薛寧一人，昨晚外門三堂的管事師傅，也不見了。”

薛平陽沉默，看著布滿豁口的斷劍，沒有回答兒子的話語，只沉下聲來：

“立舉，日后好好修煉，傳承我鍛兵鋪斧法及煉器技藝，莫去參加大族宴請了。

與傅家的關系，為父來維護即可。”

“父親！”薛立舉一驚。

薛平陽喝了一聲：

“讓你動腦子！

任擇練武兩月可殺薛寧，一年后能否殺你大師兄，兩年后能否殺我？

一個對我們抱有敵意的，注定如流星般崛起與消逝的武道天才，有多遠躲多遠，萬勿結怨。

人死之前，是會發瘋的。”

薛立舉渾身一震。

最后一句話，讓他莫名有些恐懼。

但一想到以父親的身份實力，卻在忌憚自己的同窗武生，他腦中又奔騰過不甘、不服與驚訝。

最后在薛平陽的注視中，他艱難地道了聲是。

……

任擇回到小廟時，商逸正叼著根草坐在蒲團上，面對武圣殘像，嘴角噙著一絲傻笑。

兩人打了個照面，都沒說話，任擇抬手便將劍扔了出去，被商逸撈進懷中，

自己則伸手，接住了對面扔過來的小褡褳。

他迫不及待地往里看去。

褡褳入手沉重，里面飽滿充實，打開一看，卻只有鼓鼓囊囊的銅錢，

皺眉多看兩眼，才見到銅錢中淹著的小小銀票，以及一個天青色花盞紋繡的布制錢袋。

銀票是延陵官家銀號，五十兩整，錢袋里面則是坷垃般的碎銀。

任擇細細將錢幣數了出來，呼吸越發急促。

整整五十一兩六錢零兩百八十八文！

再加上從鍛兵鋪敲詐來的十兩，以及本來剩下的碎銀……

“六，六十兩？”

雖然任擇吃過百兩的洗髓丹，但第一次上手如此多的銀錢，還是有些結巴。

他深吸口氣，一瞬間就冷靜了下來。

殺人放火金腰帶，古人誠不欺我。

商逸就沒想這么多。

他比任擇要興奮得多，舉著寶劍肆意空劈，沒幾下就臂膀酸痛，一邊喘氣一邊笑：

“好劍，好劍！

小擇，接下來，你是不是該沖擊你那什么？”

“洗髓圓滿，氣血合一。

運氣好的話，直入淬腑，或可爭一爭縣選武魁了！”

任擇雙眼放光。

到時候，叫那幫派宗族，連湊面子的彩頭都收不回去！

于是，兩人猶如不知疲倦的幼虎，明明剛從縣城回來，又嬉鬧著奔過去買藥。

延陵縣城不小，但除去本地散開的數十家藥材商鋪，便只有百壽坊與季興行兩家店。

前者專注于藥材生意，甚至自家雇有煉丹師，

由于它本身是宗派產業，所以只是“商鋪”。

延陵季興行，則是同名的“商行”，開在延陵縣的分店，

其所售之物要雜得多，藥材食糧、兵器刀劍，小件大物都有貨源，并非百壽坊那樣，不揣著五兩銀子，就買不了東西。

故而任擇幾次采買，都是選擇此處。

聽完任擇的需求，胖肚的朱掌柜一聲拉長的“哦呦”，身子向后仰了仰。

“小哥這是發達啦？

一份蓄氣靈粉三十兩。給你打個折，加三分藥量。

記得分成兩次喝，省著點兒。

四顆參丸，取個整，算你十五兩吧。

我可提醒你，你這用藥太過頻繁了，當心把身子補壞！”

掌柜男人白面無須，五官圓潤，面相和善，

此時一邊記賬，一邊一副苦口婆心的樣子，喋喋不休，渾如家中老叔。

任擇只是笑著點了點頭：“謝朱掌柜關心，我心里有數。”

“噫！有個屁！最怕聽年輕人說這種話。”

“我要沖擊氣血合一了。”

“……行。你牛。”

掌柜愣了一下，目光怪異地豎個大拇指，回身招呼伙計去庫房取東西。

“誠惠四十五兩整。”

任擇掏出銀票兌的銀子，不舍地數出四錠大，一錠小，敦在桌上，往前一推。

一轉眼間，手中便只剩下十五兩。

突然理解講武堂，為什么不以培養精英武生為主了……

取了藥材之后，任擇拿出五兩交給商逸，讓他為廟里囤些吃食衣物與煤炭，再修繕修繕居住條件。

他們沒打算另造房子，直接把這廢棄的舊廟，當成了家宅。

至于剩下十兩，當然是任擇隨身帶著，實際上是要找個時機，戴上人皮面具，買一桿長槍。

只是任擇的槍要存進一粟滄海中，無法對外解釋，所以他干脆完全隱瞞。

是夜，小廟院中，蓄氣靈湯溫熱，往空氣中冒著白煙。

一般來說，如“洗髓”“淬腑”“磨皮”等境界關卡為名的丹藥，都會靠著玄妙的煉丹術，將天地靈氣在丹中煉化成，變成即服即用的特殊真氣。

而靈藥藥散雖沾了個“靈”字，實則基本是曲線救國。

比如這最為常見的蓄氣靈湯，作用就是增加真氣的回復速度。

相比于丹藥，它多了些麻煩工序，更為消耗身體精元，修煉速度的加成也砍掉了許多。

但勝在無論什么修行階段，都有服用的價值。

任擇這回沒有盤坐，而是一邊舞劍，一邊運轉內功。

樁功配合呼吸法，最耗身體，內功次之，但現在任擇修煉，是為了突破小瓶頸，自然是不惜消耗，使用最完整的練法。

時間緩慢過去，身體逐漸汗流如瀑。

動作從生疏變得熟練。

任擇最開始打打停停，不斷參照金書詞條下，標識動作、呼吸與行氣變化的虛影。

幾遍之后，“練法三要素”逐漸融洽，互相配合，真氣反復沖刷骨髓，淬煉著那些或有疏漏之處。

半個月前，在全身骨骼洗髓完成之時，任擇便已經有二十二縷真氣，可與血流合一。

此時，剩下的十四縷真氣，也隨著劍招舞動，慢慢松脫丹田貯存，自然而然流入血液。

此次修煉沒有任何難點，任擇根基深厚，氣血合一不過是水到渠成，

半個時辰內，他休憩三次，每次喝下幾口靈湯，便重新積蓄真氣。

很快，三十六縷真氣，就隨著身體動作，自行流轉于全身，無需費心操控。

氣血大合一完成，洗髓圓滿！

任擇停下動作，站在原地，汗水在寒風中緩緩蒸發。

幾個呼吸之間，身體在修煉中消耗的體力，就被盡數補滿。

與此同時，饑餓與發自身體深處的虛弱感，開始涌動。

任擇毫不猶豫吞下一粒參丸，又灌了兩碗肉粥，補充身體虧空。

調息過后，任擇看了看天光，感受了一下身體狀態，干脆繼續舞劍，嘗試引氣淬腑。